21.蟲子
李行之攏了攏並不合身的狐裘,走了兩步后並沒有聽見關門聲,心裡就以為南子慕還在目送著他離開。他一時沒忍住回了頭,然後發現是自己自作多情了——身後的門虛掩著,想是南子慕進去時忘記關了。
李行之又折了回來,用不大不小的音量開口道:「明天記得把錦鯉悉數還給我的池塘。」
南子慕還沒走上床,回頭嘀咕了一句:「小氣鬼,我都親你一口了……」
李行之把門帶上,南子慕的聲音就聽不見了,他走到半途,發現自己的嘴角仍微微揚著,壓都壓不下去。
他緊張又納悶地想——可是從前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人,他為什麼偏偏就對這一個……無法再保持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
南子慕躺在床上,覺得李行之這個人其實還挺可愛的。他翻了個身,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想——我可能是個天才,一撩侯爺就把他羞跑了,我真厲害。
是日。
李行之看見南子慕就繞道走,南子慕則覺得自己昨天旗開得勝,這會還想乘勝追擊一把,早點把李行之騙到手,到時候逼他向天帝給自己討個公道。
小蓁以為他們兩個之間存在矛盾,於是偷偷將南子慕拉倒角落裡問:「你和侯爺怎麼了?是不是你把他的錦鯉都釣光了他怪你?」
「唔……不好說,我又不是他,我怎麼知道他在想什麼。」南子慕自負道,「他幹嘛躲著我?我長的這麼好看,站在這裡就讓他的院子蓬蓽生輝了,他還嫌棄我不成。」
「……」小蓁突然發覺,南子慕這人還是當個啞巴比較好。
「不如……你可以告訴他,你就是小世子的……」
南子慕截口打斷他,手指貼在嘴唇上,接著一噓聲,低聲道:「李景他疑慮多多,若直接和他坦白,之前是事情不能給他捋明白了,他腦子裡肯定又有一窩蜂的陰謀論了。」
「這樣以後追他可就難了。」
「你怎麼直呼侯爺的大名?」小蓁一向對主子恭敬,哪怕是在背後,也不敢說府里哪位貴人的閑話。所以下人直呼侯爺大名這種事,小蓁光是從南子慕嘴裡聽見,就覺得怕的要命。
小蓁頓了頓,發現自己漏掉了一個更重要的點,他驚道:「你在追侯爺?」
老天,不知道的還以為南子慕是在討債的呢!
侯爺今個為了躲他,都破天荒地跑到太子妃那裡去陪她嘮嗑了。
「我表現的還不夠明顯嗎?」南子慕鬱悶的想——我可能應該當眾親在他的嘴唇上。
侯爺躲了他個把月,突然捫心自問:「這是我的府邸,憑什麼要本侯躲躲藏藏的?」然自家兒子還離不開阿喜,徒然把他和小歡喜分開,只怕小歡喜又要哭死。
李行之最近沒什麼事要干,朝議過後就在府中待著了,可惜去哪都有南子慕如影隨形,煩人的程度比李行之眼中的宋辭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宋辭看他每天愁眉不展的,幸災樂禍道:「哈哈李景你也有今天。」
說完他看向抱著小歡喜假裝不經意地經過的南子慕,這樣的美人就算丟到美人堆里,也是出類拔萃的一個。他不解地問李行之:「這麼好看的哥兒,你躲個什麼勁啊?」
「……」李行之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差點咬到了自己的舌頭,他鬱悶地想——是啊,我躲什麼?我又不吃虧。可是一看到南子慕,他就想起那天晚上那個一觸即分的吻。
宋辭看他沉默良久,也不知他心裡在想些什麼。只見南子慕在不遠處,在柔和的陽光中,朝這裡遙遙一笑,笑得侯爺臉上的皮膚差點要被湧上來的血液給燒穿。
「李景,你臉紅什麼……哎。」宋辭風手臂突然被重重掐了一把,只見李行之背對著花園,輕輕一噓聲:「你別這麼大聲,還嫌不夠丟人嗎?」
宋辭揶揄道:「那是你丟人——是不是你孤家寡人太久了,現在才這麼純情。你之前拒絕一堆哥兒,眼睛眨都不眨的氣魄哪去了?」
「被狗吃了。」李行之不動聲色地掃了他一腳。
「哎。」宋辭差點被絆倒,鬼嚎了一聲后把南子慕都給招過來了。
李行之跨步離開,還不忘撂下一句:「被你吃了。」
宋辭在原地跺了跺腳,笑罵道:「李景!」然後又輕聲補充了一句:「狗兒子。」聲音微乎其微,只有方才站到他身後的南子慕能聽見。
南子慕並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不解地問:「他怎麼了?」
「惱羞成怒唄。」宋辭並不正經地笑道。
「怎麼就羞了?」南子慕抓重點抓的可准。
宋辭但笑不語。
——
等到最後一場冬雪融盡,轉眼已是春季,侯爺的後花園里草長鶯飛,綠盈盈的藤條在侯爺的腦袋頂上結了一張稀疏的網,李行之的心情和頭頂上這張網一樣糾結複雜。
李行之呷了一口茶,看見對面的宋辭一派悠閑的樣子,心裡就很不滿:「給你閑的,朝廷還照例給你們這些人發放俸祿,你們對的起賦稅的百姓嗎?」
「你不也閑著?」宋辭白了他一眼。
李行之嘆了口氣:「最近風平浪靜的……真是,該太平的時候不太平不該太平的時候又如此安定。」說著他舉起了手中的茶,灌下去幾大口。
「侯爺。」南子慕提了一個食盒,語氣輕快道。
李行之被一口茶嗆到,咳了幾聲后回頭。南子慕今個身上穿的是新裁的衣裳,通身月白。李行之眼神好,還注意到他身上淡金色的暗紋,又有白玉做扣,李行之的視線持續上移——還有,不比衣裳遜色的肌膚以及烏黑的頭髮。
明眸……善睞,李行之對上他的眼睛。
宋辭在石桌底下勾了他一覺,假咳了幾聲示意。
李行之忙收回視線,面無表情道:「有事嗎?歡喜現在誰看著?」
「紅玉在陪他玩呢。」南子慕身旁還跟著小蓁,兩人上前將食盒打開,一樣一樣地擺好,片刻后這個小亭子里飄溢起了飯菜的香氣。南子慕說:「最近院子里的蔬菜長勢喜人,我摘了些新鮮的下來,給侯爺做了菜。」
李行之用略帶懷疑的眼神盯著面前的菜,雖然擺盤缺失了一點美感,但聞起來還是不錯的,他問:「你親自做的?」
南子慕驕傲地點了點頭:「跟著芸娘學了幾天就會了,簡單的很,侯爺不嘗一口嗎?」
就他這個期待的小眼神,李行之實在沒法拒絕,於是他就在這三人灼灼的目光中,夾了一筷子的青菜,放進嘴裡。
「好吃嗎?」南子慕方才自己已經吃過一盤,自我感覺很不錯,所以現在極有信心。
「唔……」李行之抬眼,讚許道:「不錯。」
南子慕受到太子妃娘娘的精心□□,說是——想抓住男人的心,還得先抓住他的胃。雖然南子慕一開始覺得她是在放屁,但後來自個去廚房試了試水,才發現做菜其實挺好玩,於是就堅持了這麼幾天。
南子慕讓小蓁給了宋辭一雙筷子,慷慨道:「宋公子也一起吃吧。」
小蓁不敢用正眼瞧宋辭,遞筷子的時候他們的手指相觸,小蓁的耳根頓時紅的要滴血。李行之自己這裡還「剪不斷,理還亂」著,這會還笑話到別人身上了。
他幸災樂禍地看向宋辭,道:「宋狗啊宋狗。」
宋辭不解,李行之不知道開心個什麼勁,總覺得自己是尋找到了一個同病相憐的人,好像近些日子以來他的鬱悶就可以被疏解了。
李行之扒拉兩口飯,問南子慕和小蓁:「你倆吃飯了嗎?沒吃的話……一起?」
南子慕試菜不是只試一小口,覺得好吃了,就要吃到膩為止,小蓁在旁邊待著,也被餵了好幾盤的菜,現在兩人的腰帶都要綁不住了,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謝侯爺好意,但我和小蓁已經在廚房吃過了。」南子慕十分乖巧道,「兩位爺享用便好。」
李行之和宋辭面面相覷,不知道他菜里賣的是什麼葯,南子慕這貨他們好歹認識了這麼多月,平時都跟只不受控的小野獸似的,今天是「野獸」大變活人,突然的識賢知禮讓知情者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李行之被他直勾勾地盯著,頓覺如芒在背,就想著早點吃完早點溜。
「唉,行之!」宋辭突然叫喚了一聲。
「幹嘛一驚一乍的?」李行之手中的筷子鬆了松,一筷子青菜掉到了米飯上邊。
宋辭再驚呼一聲:「菜里有蟲!」
「……」李行之低頭,看向自己的碗,只見白米飯上躺著一隻小指粗細的青蟲,正安詳地蜷在幾根青菜葉里,李行之剛剛差一點囫圇把它塞進了嘴裡。
他幽幽偏頭,嚴肅地看向南子慕:「阿喜!」
南子慕不好意思地笑笑,解釋道:「是這樣的,因為這些菜都是我看著長大的,這個蟲子也是跟著它一起長大的,我捨不得丟,就一起炒了。」
簡言之——我是憑自己本事養大的蟲子,所以要和青菜一視同仁。
宋辭聽完他的解釋,抱著肚子就笑了起來。李行之有些頭疼,他發現這人是在一本正經的和他說的這話,這會聽到宋辭笑他,露出了一副委屈又無奈的表情。
李行之方才湧上來的怒氣蕩然一空,不過他並沒有同情心,反而忍俊不禁地彎了彎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