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天子(捉蟲)
「……」侯爺愣了一愣,問:「她可是對你做什麼了?」
南子慕只懶懶地一抬眼,起身把小孩從李行之的懷裡接了過來,語氣里夾了點故作高深的成分在:「侯爺的夫人,侯爺都不知道,那阿喜怎麼會知道。」
「嗯?」
南子慕刻意把這話說的有些沒頭沒尾的,他知道侯爺是聰明人,對所有人都存著戒備的心思,他不敢表現得太聰明,又不能裝的太蠢。
他像看白痴一樣看了侯爺一眼,然後認真道:「她是壞人。」
「怎麼說?」李行之倒是很有耐心,打算聽一下這位奶爹的傾訴。
「……」南子慕還是犯困,懶的傾訴,而且他也沒有證據能指控程姚瑛含沙射影的行為。
他打了個哈欠,理直氣壯道:「壞人就是壞人,我懶的和你說,我要睡覺了。」
脾氣還挺大,李行之心說。
李行之看著他將熟睡的小世子放進了搖籃里,然後又將搖籃往後推了一推,同大床緊挨著。
他也沒有凡事都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愛好,只是沒想到——在李行之的印象里,程姚瑛除了之前對那懷孕的哥兒心狠之外,幾年來也沒做過什麼出格的事情。
她在李行之的腦海中並沒有什麼顏色,渾身都寫滿了「規矩」二字,在他面前永遠端莊得體,而李行之時常從太子妃嘴裡聽到的,也是誇她聰穎大氣。
南子慕爬上床,覺得還是應當給李行之留下一點好印象的,所以並沒有倒頭就睡,他在床上摸了半天,從枕頭掩著的床的角落裡翻出了一紙袋的飴糖,這是昨天他從終南山上下來的時候,一隻小妖塞給他的。
反正才這麼小小一袋,無聊的時候可以解饞,所以就沒讓王大虎帶回去。
「侯爺,伸手。」南子慕小氣地從紙袋裡拿出兩顆糖來,然後放在李行之的手上。
南子慕手指在他的手裡蜻蜓點水地一碰,留下了兩顆觸感粘膩的糖果。李行之看向他,後者的眼睛亮亮的,映著木桌上的燭火。
「送你的。」
侯爺活到這個年歲,還沒有遇到哪個下人敢拿著這麼廉價的玩意來送他。但也沒有從哪個抱著金銀財寶來賄賂他的官員和富商眼裡看到過這樣清澈卻不見底的眼神。
南子慕畢竟是和天地一起誕生的神明,縱然是未經人事、遠離紅塵,但歲月到底還是在他的眼裡埋下了一池深潭,表面是單純而有靈性的,而內里卻不可捉摸,同時也是多變的。
他說「送你的」這話的時候,語氣里也並未摻假,沒有奉承,不為利益。
李行之鬼使神差的收下了那兩粒糖,南子慕有些饞了,直接倒了兩顆糖進嘴裡,他微鼓起的兩邊腮幫子里各含了一粒糖,含糊不清的開口:「侯爺不回去嗎?」
李行之本意也只是來看看孩子,沒想到耽擱了這麼久,他明日還要離府,今晚是要回來收拾行裝的。李行之又看了熟睡的小世子一眼,然後將蠟燭歸回原位,吹滅。
「走了。」
他帶上門,捻起手心的一粒飴糖,猶豫地用舌尖舔了一舔,一絲清甜漫過味蕾,他有些抗拒地收回了舌頭。
李行之不喜歡吃糖,但手裡這兩顆,總覺得丟了可惜。
他再三猶豫,還是不由自主地將那顆舔過的糖丟進嘴裡,咬碎。
初冬抓住了深秋的尾巴,踩著落葉卷送來寒氣,檐上的琉璃瓦結了霜,在月下折射著瑩白的光。
乾燥的微風浮動,空氣中瀰漫著詭異的暗香。
李行之往自己卧房的方向跨步走去,他有點奇怪,自從走出琢玉樓,就總覺得這周圍的環境有些輕微的不協調感。
對了,今晚的月亮怎會這般亮?李行之猛然一抬頭,只見他頭頂上正盤著一輪圓月。昨個月亮才是枚白象牙,今天還是初二,怎麼可能突然就圓了?
不對勁,李行之心說,再等他定睛一看,天上的月亮開始忽明忽暗,和一枚月牙拆分重合,閃成了重影。
藏在暗處的王大虎用肘子碰了碰紅玉,問道:「他怎麼不走了?你這琉璃幻境到底有沒有用?」
紅玉緊盯著李行之的後腦勺,輕聲道:「照常理來說,他現在應該已經沒了意識,乖乖往終南山的方向走了。」
紅玉方才將侯爺夫人對南子慕不懷好意一事告訴了王大虎,王大虎就皺眉,打算今晚直接實施計劃,扎在人堆里有太多變故,還是先把人都帶回來才安全。
照王大虎直腸子的想法,表示要直接一掌將人打暈,扛回去。然紅玉卻說不妥,王大虎下手沒輕沒重,萬一失手將李行之敲傻了,南子慕鐵定要和他倆急。於是就想說不如施法迷惑他,讓他自己走,還省的王大虎去看。
不曾想這侯爺竟然不上當,不被妖術所迷,意識居然還能清醒著。王大虎不滿道:「還是我一掌給他敲暈來的乾淨利落。」
說完她不顧紅玉的阻攔,悄沒聲息地竄到了李行之的身後,李行之覺察有異,瞬間握住了劍柄,向前兩步后迅速一轉,佩劍也隨之出竅。
王大虎沒想到他的反應會這麼快,驚訝之下遲疑了半秒,李行之的劍就已經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你是誰?」李行之冷冷的盯著他,「誰派你來的?」
這回這位長的五大三粗的,應該不會再是個奶爹了吧。
他這話還沒問完,就瞧見對方眼中似有金光迸現,那張臉上現出令人發毛的獸性,王大虎正想施法讓他手裡的劍飛出去,然而暗自捏了幾個訣卻都無法奏效。
李行之懷疑是自己看錯了,這一晃眼的功夫,那邊紅玉也念了好些個咒,但是沒有一個起作用的。她見王大虎遲遲無法自救,急中生智在假山後邊尖叫了幾聲。
李行之的注意力頓時被轉移,王大虎轉身就跑,李行之連忙回頭,追了上去。王大虎畢竟本體是虎,拼盡全力跑也不可能被一個凡人趕上。和李行之拉開較大的距離后,突然發現自己的靈力回來了。
於是他滾到一座假山之後,捏了個訣逃走了。
等到李行之趕到之時,他已經和紅玉坐在東稍房中了。
王大虎喘著粗氣,道:「那侯爺到底什麼來頭,我的法術對他居然不起作用,離他近了竟連靈力都被壓制住了。」
紅玉仍心有餘悸:「我的琉璃幻境也迷惑不了他,大虎差點就被他抓住了……」
王大虎不太高興的「哼哼」兩聲 ,南子慕才剛睡著不久,又被這兩個人吵醒,現下一張臉臭的嚇人,聽完兩人的對話后,活生生將髒話咽了回去,好奇道:「你們是說——法術在他身上不起作用?」
「對。」紅玉和王大虎異口同聲。
南子慕難得提起了一點興趣,他朝紅玉揚了揚手,示意她倒杯茶水過來,王大虎隨手倒了一杯,臉色很差地送到他手裡:「還不是你麻煩,非要把他也給帶回去。」
南子慕了一杯茶下去,饒有興趣地在床上盤著腿,漫不經心的解釋道:「這世上只有真天子才妖邪不近,人間天子也不歸天上管,能被天界認可的真天子即神明轉世。說好聽點是大慈悲,說明白些就算是下界歷劫。」
王大虎雖不諳天道,但好歹跟了南子慕這麼久,也曾聽那隻嘴碎的小鳥提過這些,他淡淡道:「才聽聞如今是太平盛世,真天子降世……天下豈不又要大亂一場?」
南子慕默然——哪朝哪代是真的太平盛世?粉飾的太平之下總會有暗流涌動。
不過這人間太不太平與他何干?宮闕興建又作土,天子登基又廢黜,凡人生老病死蹉跎一世,於曾經的他而言都只不過是彈指一瞬。
所以如今這一消息自然也在他心裡激不起水花。
只是為何是李行之?
南子慕還想著將他擄回去,兩人種種田,過起柴米油鹽的小日子和凡人一般度日,直至白髮蒼顏。
看來……今後是別想安生了。南子慕心說。
「不過我記得紅玉的琉璃幻境確實對他起了些效用,他確實被誤導走向侯爺府後門,只是後來不知為何被他識破了……」
南子慕頓時更肯定了:「那就對了,琉璃幻境是從前我教紅玉的,雖說是妖使的,但到底是仙術。他是妖邪不近,只仙法能對其起效用。」
紅玉不太能聽懂南子慕用的這套語言,一頭霧水道:「大人,你能不能……說人話?」
「不行。」南子慕是萬不樂意用人話再複述一遍的,雖然他最近也學的有模有樣,但語速還是很慢,句子一長或人一急,還容易結巴。
紅玉只好求助王大虎,王大虎是嘴硬心軟,一開始說不願意,後來還是給她複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