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談話
中午的時候, 寧淮帶了一隻兔子回來。
他昨日看見嘉毓逗玩那兔子, 倒是歡心的很, 於是今日在林中正好碰見了,就也抓了一隻,想著送給阿棄玩。
小孩子的, 應當都喜歡這些東西。
只是阿棄這孩子當真是心思玲瓏, 雖然年紀小, 可是心智卻比同年齡的孩子要成熟許多, 不但很是聽話, 知道的, 也要多一些。
許是從小經歷的,便跟一般人不同緣故吧。
這兩日發生的事情,雖然都瞞著沒有告訴他, 可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一直不怎麼說話,臉上, 也沒有半點兒的笑容。
這廂看見一隻白白胖胖的兔子在面前,窩著身子就那麼小小的一團, 阿棄瞧見了眸子一亮, 彎著嘴角就湊了上去。
其實他是很喜歡動物的。
偶爾只有他一個人的日子裡, 那飛鳥走獸,便都是他的玩伴。
阿棄低頭, 伏在桌子上頭, 自顧同那兔子說話, 倒是連寧瓷進來了,都沒有察覺。
「你叫什麼名字?」阿棄摸了摸它的頭,眨巴著眼睛,過了一會兒,又說道:「我叫阿棄。」
「不然,我給你取個名字吧。」
阿棄托著下巴想了好一會兒。
只是他也不知道該叫它什麼名字好,想來想去,就是什麼也想不起來。
「看它這麼白,就叫它白白吧。」寧瓷也伸手出來,摸了摸那兔子雪白的皮毛,笑著說道。
話語輕快。
阿棄一頓。
他抬頭,猛然撞入眼帘的面容,讓他霎時發愣,然後反應過來,點點頭,應道:「好。」
這外頭風有些大,寧瓷許是剛才一路過來受了些風涼的氣息,鼻頭泛紅,當時撇過頭去,就輕輕打了個噴嚏。
阿棄的目光往她這邊看,見寧瓷微皺著眉頭,拿了杯子,倒了水,就遞到寧瓷跟前。
「姐姐,這是熱的,你喝一點。」
寧瓷一手還捂著鼻子,因著有些微微發癢,倒不是那麼舒爽,猛然眼前遞過來一杯熱茶,卻是一愣。
阿棄伸著手遞了這麼好一會兒,見她不接,以為寧瓷是不想喝,剛要收手回來,寧瓷卻是忽然間,將杯子接了過來。
阿棄即將凝住的笑容又重新緩和了起來。
「這天有點冷,但是阿棄不怕冷的。」
外面有風吹進來,把營帳的帳門吹的一扇一扇的,難免的就溢到了裡頭來,抿了抿唇,繼續往下說。
「冷的話,就只要喝點熱乎的,就會暖和起來,而且只要爹爹抱著阿棄……爹爹身上,可暖和可暖和了呢。」
哪怕是在冰天雪地里,哪怕天地寒冷,但是只要爹爹抱著他,就一點兒都不會冷。
阿棄只是因為看著天冷,就忽然想起了這些事,原本說著的時候,聲音還是軟軟糯糯的,輕輕揚著嘴角,可是緊接著,才發覺自己說這些似乎不太好.……
閉上嘴,就止住了所有的話頭,愣了一會兒,他訕訕的抬頭,看向寧瓷。
寧瓷也只是在面上閃過一抹異樣,只是飛快而過,便不余半分痕迹,甚至是她自己都沒有察覺。
她只是想起,第一次在那林子里見他,小小年紀,看見蛇都是全然不懼,甚至還知道,用迷藥把它迷暈。
一個這樣小的孩子,是要經歷了多少,才會有這份從容和本事。
寧瓷都不敢太過的去想。
有時候,會猛然想到他受過的苦,然後想著,心裡邊就是一陣微麻,密密麻麻的刺痛,過後,還依舊盤旋存在,揮之不散。
可偏偏她現在,連認他的機會都沒有。
因為連她自己,都是眼前一片迷茫,想不清楚,同樣,也不願直面的去迎接。
……
外頭綠蘿正在同寧淮說話。
「嘉毓公主的馬果然不太對……我昨晚去看過了,在那馬耳朵里,還尚存有些蟲子的屍體。」
要知道,這若是有蟲子在馬的耳朵裡面,那必然引起他的暴躁不安,之後再發生些什麼,就是人為而無法控制的了。
綠蘿本就是寧淮身邊的人,因著她武功不錯,又心思縝密,很多事情都能事先顧著,讓人不用操太多的心。
正因如此,寧淮才會把她安排在寧瓷身邊。
一方面,是為了保護好她,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讓他可以及時的,知道有關寧瓷的消息。
確實綠蘿,是個靠譜的。
要知道嘉毓公主的馬,都是有專人餵養和看守,一般來說是出不了事,可是這人不僅動了馬,還能夠對他們寧家的暗衛下手……
「大哥。」這時候,寧瓷喚了一聲,便突然掀開營帳從裡頭走了出來,看向寧淮,目光一怔。
方才他們說的那些話,她自然都是聽見了的。
「我有話和你說。」她輕輕的出聲。
寧瓷就直直的這麼看著寧淮,那時間她的表情有些凝重,緊抿著唇,神色也不太自然,似乎是接下來要說的話,十分關係重要。
綠蘿自覺的就退了下去。
寧淮拉著她到一邊。
待確定了周圍沒有人之後,寧淮才是點點頭,道:「你說。」
寧瓷方才在裡面聽寧淮同綠蘿說話,有些話到了嘴邊就想說出來了,只是她自己又猶豫了許久,這時候,才終於下定了決心。
大哥說過,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他都是可以幫她一起扛的。
她也覺得,不該讓大家都一直為了她,而這麼操心。
而且有些事情,並不能瞞一輩子的。
或許說出來了,反倒要更好一些。
「當初,我從那些賊人的手下逃出來,卻走了沒多遠,碰上皇家的暗衛,被刺了一劍,差點失了性命。」
寧瓷說著,頓了頓,放慢了語速,道:「.……是他,救了我的命。」
不用說,寧淮也知道,她說的這個「他」是誰。
他沒有插話,只是等著寧瓷繼續說下去。
寧瓷低垂著眉眼,將那些所有過往的,早就已經被她塵封的往事,又一件一件的,同寧淮說了出來。
說到最後,話語顯然哽咽。
「大哥,阿瓷如此,不配為寧家的女兒。」
她寧家貴卿世家,血統高貴,那連的甚至都是皇家的血脈,而且阿娘從小就告訴她,她是高高在上的貴女,將來要嫁的人,也必定是尊貴無比。
就算不能像姐姐為一國之後,那也一定是差不了多少。
因為她姓寧,她是寧家人,就應當背負起寧家的榮譽和尊嚴。
而如今,無論是蕭青山,還是阿棄,她清楚的知道,他們的存在,都一定是有損寧家的榮譽和尊嚴的。
無論當初如何,無論那是在何等困難的環境下,發生過的事,就是發生了。
沒有再後悔,或是挽回的餘地。
寧淮沉默的聽她說完了這些。
許久,他閉了閉眼,復又睜開,眸光才得以淡然的看向寧瓷,開口,聲音沉重。
「那你呢?」
他問:「你是怎麼想的?」
不論及寧家,他只希望,阿瓷可以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你喜歡他?想和他在一起嗎?」
寧淮想,只要是從阿瓷嘴裡說出來了,她想如何,那他就一定會幫她實現。
能活得開心,快樂,才是最重要的。
寧瓷聽見他這麼問,面色瞬間便是凝住,微微張著嘴巴,目光定在一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我不知道。」
她寧瓷一向愛憎分明,說一不二。
當初在那樣的情況下,她任性了一回,選擇留在他身邊,同他在一起,這個,恐怕是她這輩子自己都不敢再置想的決定了。
但是,在發現自己受了欺騙和背叛之後,她又義無反顧的離開,那時候她就告訴自己,斷了就是斷了,忘掉所有的一切,不要再同他扯上半點關係。
當做一場夢,夢過了,就散了。
無需多做掛懷。
可是過去那麼多年,她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在這些日子裡過的並不好,偶爾午夜夢回,想起的都是那些畫面。
而直到他昨日,在那樣的情況下,冒死相救。
在他護住她的那一瞬間,那心安的感覺,她到現在都還記得。
銘刻住,清清楚楚。
寧淮瞧見了寧瓷眸子里的茫然,目光散散的飄著,就連自己也看不明白,寧淮只是輕輕的嘆了口氣,一手抬起,慢慢的落在了寧瓷的肩膀上。
兄妹倆就這麼站著,頓時,陷入一陣的沉默當中。
有些話,不用說出口,卻一直心知肚明。
「阿瓷。」許久,寧淮才出聲,道:「大哥定然不會,讓你再受委屈。」
她每一次陷入危險的境地,一而再,再而三,他隱忍之下,被勸著也退讓過一次。
可是,事情依舊沒有任何的好轉。
既然是他們打定了要撕破臉,那他又何必再維持著表面上的那些假惺惺。
「大哥。」寧瓷吸了吸鼻子,稍稍的緩了下心神,才堅定了神色,道:「我想,解鈴還須繫鈴人。」
「如果真的是她,非要不放過我,我倒想問問,她是不是一定要我死了才甘心。」
寧瓷還記得以前的時候,她是真心把舒姒當好姐妹的,因著她性子寡淡,在這皇城中,除了姐姐,很少再有與她親近的女子。
舒姒是唯一一個。
所以當大哥告訴她,害她的那些人,可能來自長公主府,可能出自舒姒之手的時候,她是真的,半點兒都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