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明白
寧虞自寧瓷處回來, 便一直皺著眉頭, 悶悶不樂。
自始至終, 一句話都沒說過。
沉著面色,似乎是整個人都出了神,甚至是好幾次同她說話,她都沒能反應過來。
「阿虞。」楚睿拿了一盤糕點過來,喚了一聲,然後在她身邊坐下 。
「今兒晚上你都沒怎麼吃東西。」楚睿捏了塊糕點到她嘴邊,輕笑道:「來,吃一塊。」
寧虞也沒曉得是聽沒聽見,只是順著他的話,便張開了嘴。
任著他把糕點喂進了她的嘴裡。
嚼了兩口,動作緩慢, 顯然意不在此。
楚睿無奈的搖了搖頭。
「擔心阿瓷?」
寧虞這回倒是點了點頭。
「我答應了爹娘,要護阿瓷周全, 作為姐姐, 也應當如此, 可卻一次又一次的害她陷入險境, 無能為力。」
寧虞吸了吸鼻子,聲音帶了些許的澀意, 道:「那我就算身為皇后, 又有什麼用呢?」
楚睿知道, 她一向心疼這個妹妹, 只要是寧瓷的事, 無論什麼都是著緊放在第一位的,幾年前寧瓷出事的時候,阿虞甚至是大病一場,卧床不起。
若不是他攔著,她就真的要自己親自出去找人了。
「這不是你的錯。」
楚睿將糕點放下,曉得這是寧虞心裡的結,他再怎麼說也沒用,頓了頓,便轉頭問道:「朕聽說,是有人拚死……救了阿瓷?」
寧虞點點頭,答道:「臣妾也看見了,是他送阿瓷回來的。」
「大將軍麾下的?」
寧虞也不知道楚睿為何忽然就問起這個,只是這事反正沒什麼說不得,便是點了點頭,應道:「說起來也不算,就是個鐵匠而已。」
至於他同阿瓷有關係這回事,寧虞有意沒說。
畢竟是阿瓷自己的事情,她不願意告訴旁人,她自然也不會說。
「小小鐵匠,能有這樣的膽識和忠誠,也實在不容易,待明日讓大將軍帶他過來,朕要親自看看。」
本以為是寧淮麾下的將軍之類,誰曾想只是一個小小鐵匠,這倒真是讓楚睿心下好奇了,便下意識覺得,此人,應當不俗。
「皇上。」寧虞突然轉過頭來,凝神看著楚睿,抿唇,猶豫許久,才出聲問道:「若是有一日,我們寧家同長公主府起了衝突,那皇上,會向著臣妾嗎?」
有些話,在寧虞這裡,是可以和楚睿說的,因為他們是夫妻,可是在另一方面,他又是皇上,還有很多自己的顧慮和不得已,不是每一件事,都能如願的。
「阿虞。」楚睿聽見寧虞這樣說,原本揚著的嘴角也是慢慢的凝了下來,他看著寧虞,瞧著她這副模樣,卻是心疼的很。
「你只要相信,我在一日,便必定保你無虞。」
他是皇帝,雖高高在上,但是也不是萬事如願。
只是他自己放在心裡的,視如珍寶的人,他一定會好好的保護,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會有變。
寧虞緩了許久,才是點了點頭。
楚睿會保住她,只會是她,可是她需要保的,卻不止是自己。
還有整個寧家。
……
太醫給寧瓷看過了,說她沒什麼大礙,就是身上有些小擦傷,還有就是受了點涼,只要抹了葯,好好休息著,便也沒什麼大礙。
真是萬幸。
連太醫都說,從那上面摔下來,可是稍有不慎連命都難保,寧瓷能夠只受這點輕傷,倒叫人覺得驚奇。
……
輕傷。
寧瓷發怔間,想起那人一身的血污,手上,背上,幾乎已經沒有一處是完好的。
他雖然總是受傷。
他自己也總是不在乎。
寧瓷也知道,他就是鐵打的命,怎麼折騰都死不了,可是她只要一想起那滿身的血,就覺得心都被震的一顫一顫的。
就算以前看他受傷,也似乎,從來沒有這般嚴重過。
「大哥,你帶太醫也去給他看看吧。」寧瓷忽然便出聲,對寧淮道:「他的傷,好像還挺嚴重的的。」
寧淮著緊之餘,自然是只想著寧瓷了,沒有那麼多心思去顧旁人,現下聽寧瓷提起,他才想起蕭青山來。
他張了張口,有話要說。
可是阿瓷方才險中逃生,此時一臉疲色,他也不忍心再說多的擾她心神,便點了點頭,還是什麼都沒說。
「胡太醫,你同我過來。」
蕭青山是跟著寧淮,以軍中將士的名義一同來到這西山的,自然是同將士住在一起,好幾個人,擠在同一個營帳中。
他這回受的傷有點嚴重,自然他自個兒知道其中情況,可是再嚴重,也不過就是那般處理罷了。
總歸不會死。
將士們都被調了出去,此時營帳里是一個人都沒有,蕭青山撐著走進去,然後,就要去找傷葯。
卻是還未來得及有動作,忽然聽見外面傳來的腳步聲,他下意識的警惕,轉過頭去,正好看見寧淮帶著人走了進來。
「胡太醫,給他看看。」
寧淮語氣淡然,卻也看不出什麼,只是揚了揚頭,示意讓胡太醫過去。
胡太醫點點頭,便是走到了蕭青山面前。
他將他的外衫脫下。
蕭青山任著他去,沒有動作,也沒有說話。
許是已經沒有力氣了。
饒是見多識廣的太醫,看到他這一身的傷,都是忍不住皺了眉頭,輕輕咋舌,臉上滿滿的,都是不忍的神色。
受了這樣嚴重的傷,竟然還能保持著意識清醒,站著走回來,也實在是奇事一樁,光是後背上這一大道,放在常人身上,也早就暈過去了。
「將軍,他身上這道疤,極深極長,血肉幾乎與衣裳粘在一處,要癒合,倒是困難。」
胡太醫拿了白紗,著清水,給他清洗傷口,一邊繼續手上的動作,一邊說道:「必須縫合才是。」
胡太醫身為宮中太醫,雖是醫術精湛,但是對於外傷,不算是那麼在行,特別是縫合傷口一事,經驗不多。
「只是――」胡太醫當時就有些猶豫了,眼前這人傷太重,他倒是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或者哪兒不得當,便……
只是這傷,又不能置之不顧。
「我來。」寧淮當時便懂了他的意思,上前一步,出聲說道。
他上戰場打仗,自然也是經常受傷的,雖然縫合傷口一事,他未曾經歷過,卻是見過,再加上他果斷狠決,能夠下手去,沒有半分猶豫。
拿針線淬了火,寧淮凝著面色,當時一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然後另一手捏著針,沒有絲毫的猶豫,直接就一針下去了。
蕭青山神色微動。
可是他卻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甚至連動都沒動一下,直直的挺著背,好似什麼事情都沒有一樣。
「要是痛的話,就喊出來。」
指尖已然鮮紅一片,那血肉間,寧淮的手都有些微顫,但他繼續下去,依舊沒有猶豫,只是沉聲,說了一句。
「沒什麼。」蕭青山從喉嚨里壓出一句,聲音盡量壓制著平穩。
「你救了阿瓷,我很感激,但凡是你想要的,提出來,我都可以給你。」寧淮一向是非分明,之前的時候,他對蕭青山,尚余有懷疑,可是現下,看他這傷,他至少,可以確定了一件事。
他不會傷害阿瓷。
也是真的對阿瓷好。
「不需要。」蕭青山微微搖頭。
寧淮接著也沒再說話,只是繼續手上的動作,一針一針的下去,然後最後結束――
連寧淮都滿頭大汗。
他伸手到旁邊的水盆里,洗了洗手,手伸下去的瞬間,整個水盆,便是鮮紅一片。
「你該知道,我們寧家,是怎麼的家族,我們這整個世家,在大祁,都是註定高高在上,供人瞻仰的。」
寧淮話中,顯然有其它的意思,他擦了擦手,轉頭回來,看著蕭青山,頓了頓,繼續道:「而你,無論從哪裡來講,同寧家,同阿瓷,都是格格不入的。」
他想,他能夠大概的猜到他的身份。
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
他應當,與千陽鎮的匪窩有關。
寧淮留下這句話,轉身往外走,走到外面,又想起什麼,便是轉頭吩咐道:「這個營帳的其他人,搬去他處。」
蕭青山看著寧淮的背影,喉嚨微動。
腦海里想起他方才說的話,目光便慢慢的沉了下去,眸中顏色越發幽深,似乎是考慮到了什麼,心有微動。
他還記得,當初阿瓷再三的勸他,讓他同她一起離開千陽,她說那個地方不屬於她,她也絕不可能一輩子待在那兒。
可是他離不開。
那些兄弟,都是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好不容易才走到了這一步,他承擔起了這些責任,就不可能輕易放棄。
而且他覺得,待在千陽,活得安安靜靜,平平淡淡的,有吃有喝,沒有什麼不好。
可是當她離開了,徹底的遠離了之後,他才發現,原來比起這些,他更加沒法接受的,就是她不在身邊。
而現在,當他接近了她真正的生活,知道了她的家世,也看過了皇城裡的這些繁華,似乎才漸漸的明白了一些。
有些東西,確實不是那麼容易就可以捨棄的。
如果他們之間,真的隔了很遠。
那他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