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相見
寧瓷不自覺的停下了腳步。
她覺得那個穿軍裝的男子有些眼熟,此番想了想,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那男子,她是見過的,便就是那許祿許將軍。
聽大哥和大姐的描述,許祿為人溫和,應當是個俊逸翩翩的君子才是,可是此番這動作兇狠,分明是要把人把死里打,倒是讓她產生了些費解。
「小姐,可千萬別過去。」順貴兒見寧瓷又往前走了一步,就忙是伸手將她攔住,轉到跟前,搖了搖頭。
寧瓷也沒打算再繼續上前。
她又朝許祿看了兩眼,卻見他咬緊了牙關,眸中儘是狠厲的顏色,腳上用力,又往下面人身上踩去。
猛然轉眼間,寧瓷的目光從那男子身上掠過。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亞麻背心,兩隻健壯的手臂露在外面,一道道傷痕,青紫紅腫,手臂肘撐在地上,道道青筋鼓起,任著許祿狠厲的動作,卻是沒有半分要還手之意。
隱忍壓抑。
大概是犯了錯吧。
她倒是完全不在意於這樁事,更加不願意同那許祿見面,便轉身,想著要快些離開的好。
「阿瓷。」寧淮不曉得是什麼時候忽然就冒出來了,喚了一聲,人已經到了寧瓷跟前來。
「你怎麼來軍營也不和大哥說一聲?」寧淮本是想過來看看這邊的情況,卻未想會看見寧瓷在這兒。
她已經許久都沒有主動出門了,寧淮這會子覺得,她自個兒願意出來,倒是一樁好事。
「大哥,我聽說軍營這邊出了點事,便過來看看你,順貴兒可同我說,你見到阿瓷,便會消氣了。 」寧瓷上前起,輕輕的笑著,倒也是曉得怎麼轉移注意力。
「你看你就莫要愁容滿面的了,我大哥如此的神通廣大,可是萬萬沒有什麼事情解決不了的。」
寧淮聽了,便是抬手,輕輕的扣了下她的頭,寵溺道:「油嘴滑舌!」
這邊許祿是氣上了心頭,若不是心裡還尚余的理智,這回是非要把蕭青山給打死不可,一拳一腳,那都是死狠的力氣,完全不把這當人看。
只是這人也犟,不承認,也不求饒,就這麼一直悶悶的受著,連吭都不吭一聲。
許祿一把執起長矛,手腕一轉正要往下的時候,注意到了那邊寧淮和寧瓷的身影。
動作便生生的停了下來。
他將腳收了回來,轉身往那頭走了幾步。
「大將軍。」
寧淮倒是沒注意到蕭青山,就只是拍了拍許祿的背,然後看著寧瓷,道:「今日既然正好碰上了,那便介紹一下,這是我妹妹,寧瓷。」
她帶著錐帽,白紗的掩飾之下,看不清面容,許祿抬眼過去,自然曉得不能多加打量,笑著,點了點頭。
「在下許祿。」方才身上的暴戾之氣已然被快速的壓制下去,輕輕的笑著,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大將軍,罪魁禍首已經找到了,就是三日前代替另一名鐵匠進來的人,我現在十分的懷疑,他是有目的和圖謀的。」許祿轉頭,往那邊看了一眼,便是十分肯定的對寧淮說道。
寧淮這才注意到那邊的人。
「確定嗎?」寧淮淡淡問了一句,似乎對這事並不是特別在意,也不過看了一眼,便收了目光。
「確定。」許祿稍頓之後,點頭回答。
「那先押著,晚些時候,我再去審。」寧淮日日事務繁多,自然不是什麼事都管的過來的。
許祿給了後邊的將士一個眼神示意。
兩人將地上的人押起。
他的衣裳已然破爛的不行,沾染著血跡和泥土,一頭的髮絲凌亂,擋住大半張臉,可是從地上爬起來,身子卻是格外穩當,不帶半點的晃顫。
他抬起頭來,露出一雙波瀾無痕的眸子。
面上血污,眸中隱隱赤紅,直直的看向寧瓷這邊,隔著幾步遠的距離和那一方錐帽,可是他的視線就那麼凝住,一動不動。
寧瓷抬眼,正好與那一方灼熱對上。
她身子猛然一震。
手指緊緊捏住衣袖,指骨節隱隱發白,瞳仁當即便是一陣緊縮,下意識的往後退,卻因為腿軟,整個人差點癱軟下去。
「阿瓷。」寧淮發覺她不對勁,便忙是伸手去扶,問道:「怎麼了?」
寧瓷的耳朵里已經聽不見任何的聲音。
雖然眼前的那張臉,糊滿了血污,凌亂的幾乎看不見面容,可是那雙眸子,那個人,卻是深深印在了她的腦海里怎麼都不敢忘的。
就像是一個深刻到骨子裡的噩夢。
是他,是蕭青山。
「大哥。」寧瓷下意識的抓住他的手,扣的死死地,生怕自己會抓不住,話里的每一個都在顫抖,像是害怕到極致的模樣。
她怕他,已經是從骨子裡養成的習慣,特別是當她自己以為已經擺脫了這一切的時候,他又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我、我要回家。」
「小姐你不是要去看梅花嗎?就在那邊,快到了。」順貴兒站在後邊,不解的朝林子那邊指了指。
「大哥,我要回家。」寧瓷完全不理會他,只是緊緊抓著寧淮的手,儘力的著了身子想躲在寧淮後面,不斷的重複著說「我要回家」。
「大哥帶你回去。」寧淮不知道她忽然怎麼了,但是她這個樣子,就像當初剛逃回來的時候,第一眼見他就撲在他的懷裡,喊了一聲「哥哥」,然後就嚎啕大哭。
整個身子都在發抖。
那一刻,他真的就感覺自己的心被生生頒開了來。
寧瓷不是什麼慌張膽小的人,反而一向遇事都很鎮定的,所以當她一旦有了些讓人難以理解的反常行為時,寧淮便曉得,她是真的撐不住了。
當即寧淮便帶了寧瓷往外走。
蕭青山的目光就怔怔凝在那一處,灼灼光亮,像是世間至寶失而復得。
……
寧瓷記得那天晚上很黑。
原本同她一起的還有兩名女子,都是被虜來的,只是她們已經先下了車,不曉得被那些人帶去了哪兒,後來匪徒劫人,殺了那幾個虜她來的男子,掀開車簾,雪亮的大刀朝她揮下之際,沒有再下來。
那幾個人跋山涉水帶她上了山。
她聽見了那幾個匪徒一路說的話。
他們說,她長得好看,帶回去給他們頭兒,頭兒一定會很高興的。
足走了一夜才到。
山路陡峭曲折,有些甚至需要攀爬,她本就已經虛弱至極,可是因為怕惹惱那幾個匪徒,只能硬撐著往前走。
第二日天蒙蒙亮時才到達目的地。
那個時候的她,已經狼狽的不成樣子,手掌上全是血痕,一道一道的劃開,衣裳上也全是污泥,原本清亮白皙的一張臉,已經只剩了一雙依舊清靈的眸子。
直接被人扔到了那土匪頭子面前。
進了這樣的地方,完全不知道出路何在,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有人來救她,而她面臨的,就是最殘暴的土匪頭子。
那個時候她在心裡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無論如何,保住自己的命最重要。
這些亡命之徒,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指不定什麼時候一不高興,就會一刀要了她的命。
她唯一需要的,就是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那比什麼都重要。
那土匪頭子原本是說,不想要女人的,要那些人從哪帶她來,就把她帶回去,可是那些人卻再三強調,讓他先看看她的樣子再說。
於是打了一盆水到她面前,讓她自己洗臉。
當一盆清水裡交織著紅色血污和黃色泥土,還有許多許多的污穢的時候,她害怕的抬起了頭。
她永遠都記得第一眼看見蕭青山的那一幕。
他穿著一件黑色的衣裳,身材健碩,就斜斜的翹著一條腿坐在椅子上,兩隻冷冽的眸子在她的臉上打量,面容堅毅,一動不動。
在那一刻她的腦海里閃過兩個字――「閻王」。
饒是淡定如寧瓷,也是嚇得連話都說不出。
可是那一瞬她看見,他的眸子亮了。
「你叫什麼名字?」
寧瓷渾身一抖,當時想胡編亂造,可是在他周身的氣壓之下,腦子一片空白,儘力壓制著,還是不自覺的說了出來:「阿瓷。」
「我長得很可怕?」
蕭青山站了起來,他身材高大,壓下一片陰影,如同一座大山一樣,上前兩步,到了她的面前。
寧瓷怔怔的看著他,然後緩了許久,才搖頭,顫顫道:「不可怕。」
他一手捏在她的手臂上,力氣極大,寧瓷甚至覺得,手臂上的骨頭都被他捏的開了縫,蔓延到手臂那一片,都失去了知覺。
「不可怕那你抖什麼!」
他的身影突然壓下,瞪著眼睛就吼出了這句話,狠厲之氣頓現,那模樣像是張著口,就能直接把她生吞活剝了一樣。
寧瓷心跳的快出了嗓子眼。
「我要你留下來。」他一字一句的看著她,說了出來。
看見這個女人,他莫名的就起了心思,或許真是因為單純長得好看,但是他清楚的知道,在那一刻,他要她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