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船到橋頭安有路
“皇上,您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明白?”
捂著火辣辣的臉站起身,沐雲杉水眸之中漾起盈盈波光,一臉茫然之色地起身,她咬緊下唇哽咽著問道:“皇上,臣妾究竟做錯了什麽您要這麽對我?”
歐陽錦冷著臉靠近,麵無表情地盯著她清麗的臉,那白皙臉蛋兒上的鮮紅巴掌印讓他眸子閃了閃,眸底浮起幾不可查的心疼,他一抬頭將目光移開不再看她委屈的臉,冷聲道:“也許你現在不會做什麽,可將來會不會誰也說不準。”
這樣的說辭太過荒謬,沐雲杉覺得“荒謬”都不足以形容她現在的感覺:“皇上,臣妾隻是一介女流,又沒有強大的靠山,莫要說顛覆您的江山,就連在這宮中生存都算是苟延殘喘,臣妾哪裏來的能力顛覆江山!況且,臣妾陪在皇上這麽久,臣妾是什麽性子皇上還不知道麽?”
她並不如何聲嘶力竭,淒淒艾艾的模樣看著讓人心疼,歐陽錦鳳眸一閃,想起她為了他奮不顧身擋劍的片段,他開始有些不確定起來。
“大師,這事你來解釋好了。”
回答不上來,他索性對著思惠軒外一喊,將責任都推給了別人。
大師……
水眸閃了閃,沐雲杉向著門口看去,待看到徐徐從外麵走進的一襲紅色袈裟的青年和尚時,瞬間瞪圓了水眸。
慧明!
白天他對她說的話還盤旋在耳邊,晚上這個大和尚就帶著人來到了思惠軒,沐雲杉要怎麽說服自己這個大和尚是個好人!
“慧明大師,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這樣誣陷我!請你來告訴我,像你這樣的得道高僧尚且不能將朱紫顛覆,我一個小小的女子又憑什麽讓碩大的朱紫覆滅!你告訴我!”
此時此刻,她已經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也知道這一次縱然自己口若蓮花也沒了回天之力。
對歐陽錦有救命之恩又怎麽樣?救了太後又怎麽樣?救了安寧公主又怎麽樣?
饒是她對歐陽氏一族有天大的恩德,也敵不過這危害社稷的罪名!
可是她不懂,慧明說的明明是她命裏帶煞,富貴之路上避免不了一番凶險,怎麽到了歐陽錦這裏就變成了她圖謀他的江山?
麵對她的質問,慧明隻是雙手合十吟唱一句“阿彌陀佛”,而後淡淡道:“婉媛,貧僧不才,可看人向來不會錯,您將來的大富大貴必定是建立在歐陽家人的鮮血之上的,這是您的命格顯示的,並不是貧僧胡說。”
沐雲杉簡直可以吐出一口老血,怒瞪著慧明,她口中卻是對歐陽錦道:“皇上,就憑這個大和尚的幾句話您就認定臣妾有謀反之心麽?證據呢?凡事都要講究證據,就算是天降異象顯示出顧家有謀反之心你也不曾這樣武斷地將他們定罪,怎麽到了臣妾這裏您僅憑著這個大和尚的一句話就認定了臣妾的罪呢!”
沐雲杉當然明白這樣的差別對待是為什麽,因為顧熙媛,乃至整個顧家背後有強硬的軍隊為他們撐腰,所以即便歐陽錦真的想要拿下他們也要掂量一下。
畢竟,那些忠誠於顧龍飛的軍官們不是水做的,歐陽錦若是想要拿下顧龍飛和他的家人們就必須要拿出一個合理的解釋,要證據確鑿,否則逼急了那些莽漢,他們一怒之下造反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她沐雲杉一無後台二無背景,唯一有的便是他給的寵愛,如今這寵愛威脅到了他的地位,他會怎麽做沐雲杉用頭發絲想都能想明白。
歐陽錦眸底劃過一絲不忍,語氣卻很是堅定:“慧明大師的預言是最準確的,從來沒有出過錯,他說你對社稷有害便定然不會錯。朕也不忍心處決你,可是為了江山社稷,朕也是不得已……”
言下之意,沐雲杉死定了。
他大手一揮,幾個身形高大,腳步沉穩的嬤嬤就走了上來,為首一人手中拿著一條長長的白綾。
沐雲杉水眸幽幽地看著那人手裏的白綾,耳中傳來了歐陽錦的聲音:“安心的去吧,朕公私分明,不會對語兒和婉兒如何。你去後,朕會昭告天下,說你是因為過度思念家人而上吊自縊。”
這一句話等於下了催命符,他說的很堅定,半分猶豫都沒有,沐雲杉的心徹底涼了。
慧明向來淡然的眸子在看到沐雲杉眸底深沉的悲哀時怔了征,卻也知道有些事情覆水難收,他隻能默念“阿彌陀佛”。
沐雲杉定定地看了歐陽錦一眼,這一眼便是萬年,其中幾許失望,幾許悲哀,卻唯獨沒有恨。
她所有的恨都在這些日子裏揮霍完了,有時候恨也是一種羈絆,讓她念著他,算計著他,一顆心都撲在了他的身上,即便那不是因為愛也很累。
她忽然有些後悔,若早知道人算不如天算還不如當日不要去救他,就讓楊墨一刀結果了他也好,那樣一來她到了地下對沐家的所有人也有個交代。
可現在,她一事無成,該死的一個都沒有死,她卻要白白送了性命,這算什麽呢?
絕望地閉上眼睛,她移開了目光不再看歐陽錦,隻淡淡道:“皇上,臣妾自知今日難逃一死,也不奢望皇上可以寬恕了臣妾,隻是希望皇上可以讓臣妾死在父母的墳墓前。”
這是她現在唯一的心願。
說起來也是悲哀,沐家出事這麽久,她一直都不知道他們的墳墓在哪裏,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埋了他們。想到這裏,她感到一陣難捱的窒息,大仇再也無法得報的不甘和對父母的愧疚讓她幾乎快要喘不上氣來。
歐陽錦麵有猶豫,不太想讓她出宮去的樣子。
沐雲杉重新睜開眼睛,裏麵的悲哀與絕望已經不見,隻餘下一望無際的清冷。
她麵無表情地看向歐陽錦,仿佛看著一個陌生人一般,聲音也不再如同往日那般溫婉,冰冷如同寒冬時節屋頂的寒霜:“臣妾曾經救過皇上,太後,安寧公主各一命,臣妾不要求以命抵命,甚至不要求一丁點兒回報,可就連這一個小小的願望皇上都不肯答應嗎?“
夜色濃重,天空的烏雲越來越沉重,風也越來越大,吹亂了人的長發,也吹亂了人的心湖。
沐雲杉站在狂風之中,麵無表情,水眸清幽,第一次不掩飾眸中的幽暗光芒。
歐陽錦被那沒有了愛意卻也沒有恨意的眸子看的心中一痛,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想要當作今晚什麽都沒有聽過,就這樣將這件事揭過。
可--兒女情長終究敵不過江山社稷,他閉了閉眼,沉聲道:“朕準了,來人,將安婉媛帶去亂葬崗,不必——帶回來了。”
亂葬崗!
沐雲杉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到地上,她麵色煞白地看著歐陽錦,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一直沒有流下來的眼淚這一刻再也無法抑製。
她早就該想到的!
父母就她一個女兒,出事後她和沐言沐語都在宮中不能出去,沒有人為他們收屍,沒有人將他們安葬,他們也隻能被人拋棄在亂葬崗!
精神恍惚地走過歐陽錦身邊,沐雲杉沒有看歐陽錦一眼,隻默默無言地走在禦林軍身後朝著思惠軒外走去,她甚至不曾回頭看這個居住了大半年的地方一眼,因為她對它從來都沒有留戀。
“皇上,如果您一定要殺了小姐,就讓奴婢跟她一起走吧!奴婢是沐家的家奴,苟延殘喘至今隻是因為唯一的主子還活著,若是連小姐都死了,那奴婢活著還有什麽意思?皇上讓臣妾陪著小姐一起去吧!”
就在沐雲杉即將邁出思惠軒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了沐言帶著哭腔的絕望聲音。
沐雲杉轉身,卻見沐言,藍衣和楊墨都衝了出來跪在地上,三人不斷叩首,沐言一麵哭著一麵請求赴死,藍衣和楊墨不能說話,卻都比劃著相同的意思--要陪沐雲杉一起去。
眼淚不可抑止地流了出來,沐雲杉咬了咬下唇,雖然明知道這一出宮必死無疑,卻也不阻止三人的請求。
因為她明白,今日之後,思惠軒中的所有人都不會再有命在。
殘忍嗎?
可這就是皇家人的本性!
歐陽錦猶豫了片刻,大概是覺得讓這三個人死在宮裏還是死在宮外都沒有差別,便點頭同意了。
自從沐家出事後,沐雲杉曾無數次設想過報了仇以後就帶著幾個丫頭出宮過平凡人的生活,她一度覺得,在宮外即便是吃糠咽菜,可隻要心態平和,也總比在皇宮那個吃人的地方要好。
卻沒想到,她真的出宮的時候麵臨的卻是死亡。
亂葬崗位於城外的一處荒無人煙的地方,這裏是專門用來丟棄一些沒有人收屍的死刑犯和那些查無身份的死者的屍體的地方,雜草叢生,瘴氣森森,就連白天都鮮少有人會來這裏,晚上更是陰森可怖的看不到半個人影。
為首的禦林軍首領一直帶著眾人到了一處豎著一個簡單的木牌的雜草叢生的地麵上才停了下來,他麵無表情地回過頭來對著沐雲杉道:“婉媛娘娘,這裏便是沐家二百八十一口人下葬的地方,他們全部都在這裏了,您現在可以安心上路了。”
他雖然還在用敬語,可話語中的殺氣卻讓人怎麽也無法忽視。
沐雲杉卻置若罔聞,隻是定定看著那個寫著“沐家”兩個字的木牌子,抿了抿唇,心中悲痛異常。
那些從小陪伴在她身旁的可愛家人們,就連死了都無法掙得一塊安寧的墓地,隻能這樣擁擠地擠在一個坑裏。
還有爹爹和娘親,她們曾經是多麽受人尊敬的存在,可死後竟然連連塊兒像樣的墓地都沒有……
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裏,沒有發現不遠處開始飄起了森白的霧氣,那禦林軍首領見狀不妙,抽出了長刀就要朝著沐雲杉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