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親媽
楊鑫其實心不在焉。
她總在擔心爺爺, 想爸爸媽媽,他們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她害怕爺爺會出事。
大個子做的晚飯。
楊鑫沒想到他還會做飯。地里拔了兩個蘿蔔, 炒了蘿蔔片,炒了臘肉,炒的小青菜。農村沒有什麼吃的, 也就是這些。
「吃, 吃, 別客氣。」
陳叔叔招呼她:「進南,快給你同學多盛點飯。」
飯桌上,楊鑫才曉得, 為啥自己會來大個子家。陳叔叔說:「我也在江蘇那打過工,跟你爸媽一個廠子里待過。都是老鄉, 在外面互相照應就熟了。我在蘇州那, 經常去你家裡吃飯, 每次你媽都要做一桌的菜招待。都是自己人,吃菜吃菜。」
楊鑫一隻手捧碗,數著米粒:「謝謝陳叔叔。」
她好奇問:「陳叔叔,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啊?你不是一直在外面嗎?」
「前幾年在外面。」
陳叔叔說:「都是聽人家說,說城裡能掙錢, 城裡好做生意。我這年輕, 也想出去闖一闖, 廠子里呆過, 也自己干過包工。太累了, 掙的錢比在家裡也多不了多少。進南他奶奶耳朵聾了, 我要是把進南帶出去掙錢,他奶奶一個人在家沒人照顧。想想回來就回來吧,在家裡接點活兒干也餓不死,這兩年不打算再出去啦。」
「不出去啦?」
「不出去了。」
楊鑫問:「老家這邊的活好不好做呀?」
「還行吧,這幾年活挺多。我現在做木工,空的時候還可以出去包工攬活建房子,有手藝,在哪都行。」
楊鑫一聽才知道,大個子的爸爸原來是個全能手。人家不但會木工,還會開車,會打灶,會水泥工,水電工,還會畫圖紙會算賬,自己一個人能建大樓。難怪陳進南說不讀書,要跟他爸學呢。
只是想不通陳叔叔這麼能耐,陳進南卻笨的考零分。
「他學的怎麼樣呀?」
她問大個子。她挺好奇大個子現在的情況。
「進南還不錯。」
陳叔叔說:「他肯吃苦,也肯聽我的話,學的很快,以後跟著我干,比他在學校念書強。他念書不行。」
「我以前讀書成績可不差,他別的都好,就是這點不像我。」
大個子在他爸爸心裡的形象竟然還不錯。楊鑫心說:陳叔叔肯定不知道陳進南以前在學校偷飯盒的事。
陳進南明顯,很崇拜他爸爸。他爸爸說話,他基本不插嘴。他爸爸說:「進南,去給我盛碗飯。」陳進南就答應一聲,拿著碗去盛飯。他爸爸說:「給我盛點湯來。」他又去盛湯,養的跟個丫頭似的。
陳進南的媽媽一直缺失,既沒有見到人,也沒聽到陳叔叔提,好像世上沒這個人。楊鑫心裡猜了一下,大概也明白陳進南那幾年在學校為什麼會是那個狀態。
吃完飯,他爸爸拉了電燈,繼續去幹活,陳進南又繫上圍裙,收拾碗筷洗碗。
奶奶又聾又瞎,腿腳不便,基本不幹啥活了,只是話多,拉著楊鑫問這問那。楊鑫要回答吧,她又聽不見,兩人扯了嗓子在屋裡對話,三個字要重複好幾遍。陳進南洗完了碗,端了滿滿一大盆熱水來,放在他奶奶腳前,然後搬了個小板凳來坐下,幫奶奶洗腳。
奶奶直誇:「進南好,進南孝順,天天幫我洗腳。」
楊鑫心想:陳進南多大了?他今年得十七了吧?他當真是長大了,這些年變化很大,尤其是輟學后。明顯懂事多了。
奶奶洗完腳,被陳進南扶著進了屋睡覺。楊鑫倒了盆里的剩水,自己也去灶台打水,想洗臉洗腳。陳進南突然進來了,連忙阻止她:「你不要用這個盆洗,寫個是奶奶洗過的,她有腳氣。我給你另拿一個盆。」
楊鑫鬆了手:「哦。」
陳進南另給她找了一對新的塑料盆來。
「這個白的洗臉,紅的洗腳。這個是帕子,一個擦臉,一個擦腳。」
曾經把偷來的飯盒藏在桌子里,放到發霉的大個子,而今認真地區分洗臉盆洗腳盆。
楊鑫洗腳,陳進南拿來拖鞋,抱著褥子和床單,去給她鋪床。
「你呢?」
「你們還不睡嗎?」
楊鑫坐在床上:「你爸要干到啥時候啊?」
陳進南說:「他要趕工,還要干一陣。我要去幫他,你先睡吧。」
「晚上還趕工啊?」
陳進南說:「嗯,你先睡吧。」
「好。」
「你要不要蓋被?」
陳進南問:「夏天不用蓋被,不過山上夜裡有點冷,你還是搭一下吧。我給你放在床上,你冷的話自己蓋。」
楊鑫說:「好。」
楊鑫躺在床上,蓋上被。她隱隱感覺到外面有光亮,陳進南又穿上那件舊舊的牛仔衣,提著手電筒出去了。她睡了一覺,夜裡起床去解手,看到那工棚里燈還亮著,陳家父子還在幹活。
她還在讀書,十七歲的陳進南卻已經在承擔辛苦的生活和工作了。煮飯洗衣,還要幹活到夜裡一兩點。她感覺陳進南有點可憐,才念到四年級。可是又一想,誰不可憐呢?別人眼裡,她也可憐。
睡到夜裡,她隱隱約約聽到開門關門聲,還有倒水聲,應該是陳家父子收工了。她被吵醒了,繼續睡,也沒睜眼睛。過了一會,陳進南進來了,看到她被子沒蓋好,給她蓋了一下被子。
第二天,陳進南叫她起床吃早飯。
吃了早飯,楊鑫繼續玩貓。
兩隻貓在家裡陪她玩,一會抱這個,一會摸那個,也挺有意思。
陳進南從工棚里出來,身上穿著那件牛仔衣:「你有作業嗎?要做作業嗎?」
楊鑫說:「不做。」
陳進南說:「爸爸說,我今天不用幹活,讓我陪你玩。你想去後山上面玩嗎?」
楊鑫抱著貓站起來:「可以嗎?」
陳進南說:「咱們可以到處轉一轉。」
「你想不想吃板栗子?咱們去打板栗子吧,我們那後邊山上,老房子附近有板栗樹。最近可以打板栗了。」
楊鑫跟著他上山。這路不好走,周圍沒有人家,人跡罕至,路上漫生了野草。陳進南一手提著她胳膊,拽著她往前走。
「老房子很久不去了,路都被草堵了。」
他拿了根棍子在前面探路,提防炎夏草叢裡出沒的毒蛇。
「遠不遠啊?」楊鑫說。
「有點遠。」
天氣很熱,一路聽到鳥叫,還有蟬聲。幸好山間有習習涼風時不時迎面吹來,減輕了燥熱。她是山裡的孩子,爬山爬樹都很厲害,並不覺得累。
陳進南說:「咱們可能要變親戚了。」
楊鑫說:「為啥呀?」
陳進南說:「你大姨,人家把她介紹給我爸,你大姨同意了。」
楊鑫想起,她確實有個幾年前離了婚的大姨。
不過,這關係太遠了嘛。
本來大姨就來往的很少,又是再婚找的,基本上八竿子打不著。
陳進南果然沒媽。只是不知道是死了還是離婚了。她問了一句:「你媽媽呢?」
陳進南說:「離婚了。」
陳進南很介意他父母離婚的事,說這話的時候低著頭,表情悶悶的,好像受了委屈。
楊鑫很不解。陳叔叔人看著挺好的呀,又有本事,又能掙錢,他媽幹啥要離婚?她問,陳進南說:「我爸以前脾氣不好,喝酒打牌,在外面瞎搞,掙得錢拿去給別的女人花。我媽就跑出去打工了,去了雲南,然後就沒回來。」
楊鑫詫異說:「你爸爸以前還這樣啊?」
「他現在不這樣了。」
陳進南小聲說:「他現在改了,不打牌,回家照顧奶奶。」
最讓陳進南難過的事,不是他爸爸曾經那樣,而是他媽。他媽自從走了以後再也沒回過家,也沒寫過信,更沒有打過電話,好像從來沒有生過這個兒子。他媽不理他爸他能想的通,但是他媽徹底拋棄兒子,他想不通。他以為他媽死了,但經常有老鄉回來,帶信說在哪哪見到他媽了。他還曾經得到過一個他媽的電話號碼,他試著打過去,結果他媽一聽到他的聲音,立刻兇巴巴地說:「是不是你爸讓你打的?不要給我打電話了,煩不煩?我沒錢,別找我要錢。」然後啪的一聲,把電話掛了。
過一陣再打,她就換號了。
陳進南委屈地落了眼淚。
別人都說媽媽愛兒子,但在他媽身上,這話卻不應驗。他隱隱記得小時候他媽也是抱過他的,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他媽連話都不想跟他說。
後來他聽熟人說,他媽近兩年正為愛痴狂,找了個小白臉。他媽那邊要結婚,不能帶兒子,他爸這邊不服氣,也在找對象想再婚,曾屢次給他媽打電話,讓她把兒子帶走。陳進南他媽堅決不要,說:「兒子跟你姓還是跟我姓?跟你姓就是你陳家的人,該你撫養,跟我沒關係。反正我養不起,我也沒錢,你愛咋辦咋辦。他已經十幾歲了,又不吃奶粉,你隨便把他帶北京上海哪去打工。」
楊鑫說:「你真可憐,你爸跟我爸一樣。」
她想起陳叔叔要再婚,擔心說:「那萬一你爸也不要你呢?」
陳進南小聲說:「不會的。我爸不會不要我的,我是陳家的獨苗。他只是想讓我媽回家,拿我威脅她。但我媽不吃這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