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於心不忍
金秋午後,剛剛突如其來的暴雨又不知何時突兀的戛然而止。也許是在閉塞的房間里沒有察覺,現在駱鈞仁從房間里走了出來,一級級走下樓梯,一邊側頭看向窗外,只剩下煙霧騰騰的清冷場面,秋風蕭瑟,浮蒼滴翠,天空碧藍如洗,宛若剛剛哭過的少女一樣瑰麗多姿,朦朧撩人。
站在書房前,駱鈞仁敲了敲古色古香的大門。
「請進。」隔著房門傳來渾厚肅穆的聲音。
駱鈞仁推門進入房間,隔著離書桌一丈遠的距離立住,看著坐在書桌前,用金色的鋼筆在草擬著什麼的駱振鐸。
書房是一間裝飾精良,格局雅緻的中小型宅室。房間的窗口是鮮見的弓形。房間內的文具擺設豪華精美。有著稀有的嵌花本的巨大書櫥,裝幀華麗的書籍,大理石的小雕像和象牙飾品陳列的錯落有致。除了數目可觀的精良藏書,還有瓷器塑像,稀世古董花瓶。唯一美中不足之處就是房間過於密不透風,給人以壓抑沉悶的感覺。
駱振鐸放下手中的筆,側過頭看著疏離淡漠的駱鈞仁,問道:「下午就要回去了,是嗎?」
駱鈞仁點了點頭,低聲簡短的回答道:「是。」
駱振鐸從座椅上站起身來,說道:「有空的話,常回來看看。你若是不能與啟悠相處和睦,我會把他支出去。帶著小丫頭一起來。」
駱鈞仁冷冷地回答道:「她有她自己的生活,我對她干擾的已然過多。不會再強人所難,讓她陪我回來受屈受辱。」
駱振鐸體恤的點點頭,說道:「是啊,也難為那孩子了。」
「所以別妄圖利用她來拴制我。那對她不公平,她有她自己的人生。她不是我的媽媽。她不愛我,即使她愛我,也不該和我這種不懂感情的人鉗制在一起。」駱鈞仁言辭犀利的說道,毫不手下留情。
駱振鐸目光如炬,凝視駱鈞仁桀驁的目光,說道:「我知道我和你媽媽的婚姻對於你的婚姻觀念影響很大。可是你應該清楚,我把你媽媽送到英國去,並不像你所言的,是為了要囚禁她,軟禁她,利用她來挾持你,鞭策你。你要知道,你對我而言還不及你母親的一個手指頭對我而言的重要。鈞仁,你為什麼不敢承認?你母親是生了病,生了重病。國內的醫療手段並不能夠醫治她,所以我才要將她送往國外經受治療。她化療的過程很痛苦,這也是她為何不允許你和我前去探望的原因。她不希望我們見到她憔悴,受難,被病痛折磨的瘦骨嶙峋,不堪重負的樣子。你可以把這一切歸咎於我,我也承認,的的確確是我沒能夠照顧好她。可是,我不希望你軟弱的再活在自己不能夠承受生活的沉重而編造的謊言裡面。這樣會影響你今後的人生幸福。你會永遠在真愛之中橫亘著一條對於分別的恐懼。」
「你還真是巧舌如簧啊,駱振鐸!就應為她病了,所以你就寧可讓她死在國外,也不讓她死在束縛了她整個青春年代奔向凄慘的婚姻生活的富麗堂皇的大房子里?還是說你根本就是在推卸責任!讓她一個人在國外流離失所,自生自滅!」駱鈞仁惱怒的挑釁。
駱振鐸怒不可遏,重重的掌摑了駱鈞仁一記耳光。他動了氣,雙手支撐著身體粗糲的大口呼吸,坐倒在椅子里,右手顫抖的扶住心臟的部位,伸手去夠藥瓶。
駱鈞仁有些詫異,把藥瓶擰開,把藥丸送入他的手中,用水杯欲喂他將葯吞咽下去。
「你走吧。」
駱振鐸低聲沉悶的說道。
駱鈞仁滯在原地。
「你給我滾!」駱振鐸咆哮道。
「音樂劇首演結束以後,我再來看你。」駱鈞仁語氣平和的,低聲說道。
說完,轉身離開書房。徑直大步邁上樓梯,回到自己的房間,推門進去。坐在窗台上看向窗外愣神的季郁轉過頭來看他。
駱鈞仁伸手抓起攤在大床上的外套,一邊轉身出去,一邊低聲說道:「走吧,送你回去見你的范雲想。」
季郁追出別墅,拿著冰袋來到車裡,敷在駱鈞仁被掌摑的臉頰上。
駱鈞仁不耐煩的推開她,多國冰袋,從窗口丟向窗外。駕駛車子離開駱府別墅。
傍晚的時候,天色漸暗,樹枝低壓壓的,在街燈下浮動著幽靈般的樹影,婆娑著晃動。
季郁在車上給范雲想撥了通電話。
「滴」聲鍵響了很久之後,電話被接起來。
季郁極力剋制著內心欣喜期待的悸動,溫柔甜美的語氣:「雲想哥?」
范雲想嗓音溫吞柔和,也繾綣著難以掩飾的歡愉:「小郁。現在在哪裡?怎麼兩天都沒有聯繫我?有沒有想我?」
季郁心中覺得溫暖安逸,柔美的回答道:「和鈞仁在一起.……去了他們家,和他一起辦事情,現在在車上。很想你……」
范雲想還記得昨天夏若突然找到他家裡,告訴他季郁被駱鈞仁帶回家見他父親的事情。雖然范雲想知道季郁之前被吳啟悠綁架到駱府的時候,與鈞仁父親有過一面之緣。也猜測到鈞仁父親是想以接近鈞仁朋友為切入口,緩和父子之間緊張的關係。可是後來發生的一切都不收他的控制。他感覺自己像是一輛脫軌的火車一樣,駛出軌道……雖然他可以把這一切都推諉到季郁沒有向他報備行程,沒有徵詢他的意見上來。可是他了解季郁,也不能那樣去做。他在他們兩人的情感生活之中已經屬於劣跡斑斑。在季郁作出決定,暫時搬離他們家之後,范雲想更是難辭其咎。更何況,季郁現在告訴他了。更何況,他在和她從醫院作別之後,沒有給她去過一通電話。他知道一切不過是夏若的陰謀,可是自己卻還是被引誘著,義無反顧的跳了進去……范雲想現在很想見到季郁,將之擁抱在懷裡。她永遠是那樣的純潔無辜,對他從未隔膜過城府,永遠的赤誠相待……她在他的眼中,時而像天使一樣悲天憫人,時而像孩子一樣天真迷惘,永遠忠實於他,包容他,愛戴他。他現在感受到外面的空氣無比陰冷刺骨,他想要快點回家,他想要嘗試一下她夜夜在家中等候他的那種忠貞與凄美婉約。
「回家來吧。」范雲想壓抑著自己內心的焦慮不安,嗓音溫柔的請求道。
他現在在和音樂劇劇組的樂隊成員,朋友們,在外面吃晚飯。在季郁打來電話之前,他並沒有覺得怎麼。可是一聽到季郁那心平氣和,靜謐平緩,令人感到安心的嗓音之後,便覺得內心此起彼伏的炙烈難耐。覺得沒有季郁的世界裡面連呼吸都變得令人窒息。彷彿在他的內心裏面有一個巨大的防空洞,只能夠包容她去存居。彷彿她就是空氣中露珠和氧氣,供給他活力與呼吸。
季郁雖然心中無限想念,恨不能馬上打開車門,從車子上下車,向他的地點狂奔而去。可是又想起二人在兩日前,於醫院裡面的約定——說是明天下午在一起詳談,二人的感情走向,和季郁是否從雲想家中搬出去,暫時結束二人扭曲病態的依戀關係。
季郁嚴謹、小心翼翼的措辭,回答道:「明天上午.……如果方便的話,我去你家裡找你,好不好?」
范雲想語氣堅定的說道:「怎麼辦呢?現在就想見到你。今晚想要抱著你睡。」
季郁臉紅心跳。想念他想念的不行。只要他一句話,便奮不顧身的沉淪在他柔情蜜意溫柔的沼澤。
季郁深深的做了一個深呼吸,期望冷靜下來,由於緊張,聲音有些顫抖,可在他人聽來,卻是嬌嗔撒嬌:「好……一會兒見。「
二人依依不捨的掛掉電話。一下午在駕駛座位上陰沉著臉,一言不發的駱鈞仁唐突的開口說道:」都說『小別勝新婚』,季郁,你是不是應該感激我把你從他身邊帶走,又『原封未動』的將你送了回來?「
駱鈞仁的話語看似再普通平常不過,卻暗藏著諷刺和隱晦的暗示。
季郁眼神困惑無辜的看著他,忍不住關切的問道:」鈞仁,你到底怎麼了?感覺這一路你並不快樂。「
季郁覺得有些歉疚自責的低下頭,慚愧的說道:」對不起,答應了要幫你,卻什麼都沒有做到。「
駱鈞仁突然陰鬱的低聲說道:」我希望能夠用我自己的命,去換另外一個人的性命。「
季郁誠心實意的回答道:「我想,即使是真的能夠實現的話,那個人也一定不想要接受你的命。因為對於我們投下了愛的光澤的人,我們一定更愛他。即使不愛,就更為的於心不忍。」
駱鈞仁覺得諷刺,自嘲的說道:「你對於我就是你所謂的『於心不忍』吧?」
季郁困惑不解。
車廂內的二人再次陷入長久的沉默之中。再也不見友誼默契的端倪。
……
駱鈞仁將車子駛到范雲想家門口,季郁剛剛下車,剛欲回身對他道謝,囑咐他一路上注意安全。車子便被駱鈞仁毫不留情的駛走。
季郁站在原地滯滯的目送著車子離去的方向。心中覺得郁怫,也覺得鬆了一口氣。
駱鈞仁駛到醫院,剛剛推開病房大門,之間秦東旭戴著耳機,隻身一人在病房的水泥地板上跳舞。
駱鈞仁眼前浮現出自己中學時代,在駱府,自己的房間裡面,因為駱振鐸反對自己藝考,所以他戴著耳機,一個人在被傢具堆積的狹窄的房間裡面跳舞的場面,至今還歷歷在目。
秦東旭無我投入在舞蹈之中,駱鈞仁就佇立在門前,抱著雙臂含笑著看著他。
秦東旭轉過身來的時候看到駱鈞仁。傻傻的摘下耳機,停止舞動,叫了一聲:」哥,你回來了?這趟回家怎麼樣?小郁呢?小郁怎麼沒和你一起過來看我?「
駱鈞仁只是輕笑了一下,撥通了手機,對著話筒簡略明確的講道:」安排全劇組工作人員,明天最後一遍排練過場,儘快聯絡劇場,音樂劇可以開始在各大網站售票。「
秦東旭欣喜的大笑著衝過來把駱鈞仁抱了起來。
駱鈞仁笑著敲了下他的頭,說道:」小子,你很爭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