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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駱鈞仁帶著無名邪火,摔門而去以後。


  季郁獃獃的一個人坐在床上想了很久。


  永遠都是這樣,只要是她剛剛覺得,自己的心和別人靠近了一些,馬上就會因為那人情緒頑疾上的突變,讓她察覺到,原來一切不過都只是自己的錯覺罷了。


  人和人之間隔著嫌隙,哪怕前一秒鐘還是惺惺相惜的,后一秒鐘就有可能突然發生變動,動失人心。


  駱鈞仁對於自己而言,是一個極為特別的存在。


  他像是兄長,像是父親。駱鈞仁的果敢無畏,他的桀驁不馴,他的深謀遠慮,像是與她的怯懦,她的閉塞,她的蒙昧所形成的一個截然相反的互補。


  如果將季郁比做是磁鐵的南極,駱鈞仁則是磁鐵的北極。


  南極和北極都冷得要命。一個位於地球的最南端,一個位於地球的最北端。永遠也不會有交集。


  可是放在磁鐵上面,這兩個磁極則是有引力的。正因為彼此的千差萬別,所以才會相互欣賞,取長補短。


  就好比智力和體力上,是兩個完美的互補一樣。


  駱鈞仁和季郁,也是這樣一種,完美的互補。


  一個表面上溫和,柔弱。笑起來陽光燦爛。內心實則隱忍克制。不動聲色。


  一個表面上冷若冰霜。總是掛著一副輕佻,諷刺的神色。內心實則熱情似火。喜怒無常。


  二人從剛一開始的排斥,到後來愈來愈慢慢靠近。就好像是兩個磁極,負負得正。兩個冰冷蒼涼的心,或許可能還會摩擦出好看的花火。


  在她和范雲想的愛情,遭到林幼一的阻撓,幻化成泡沫般的幻影以後,她總覺得,給自己力量支撐下去的,是如同一座大山一般堅韌,強大的,帶給自己安全感的,永遠給予自己力量的駱鈞仁。


  她總是覺得,在愛情消散了,破滅了,灰飛煙滅了以後,她應該還能夠在生活中體會的到一些殘存的,如同斑駁星光般,隱隱約約,朦朦朧朧,看似似有還無,實則真實存在的,含情脈脈,讓人動容的溫情。


  可能這個「溫情」,不過是自己對於愛情幻想出來的一個種子,用來安慰自己,欺騙自己。就如同海市蜃樓,鏡花水月,虛無縹緲,卻的的確確能夠撫慰人心。


  給她帶來些許安慰的是駱鈞仁,親手摧毀這一切的,也是駱鈞仁。


  季郁覺得駱鈞仁就好像是神話故事中的希緒弗斯——聰明而奸詐。


  可是和他相處下來,她竟覺得自己像是希緒弗斯。而駱鈞仁則像是那顆滾動的頑石。


  在神話故事裡,希緒弗斯必須把一個巨大的圓石推到山頂去,而每當石頭即將到達山頂時,巨石就會自動滾落下來,墜而復推,推而復墜,永無盡期。


  季郁覺得,駱鈞仁就是懲罰自己,永無休止的作為他的勞役的那個人。


  可是她竟然恨不起來他。


  因為他是唯一一個,在她真的身陷險境的時候,還能夠幫她撥雲見日,代替范雲想,出現在她的身邊的那個人。


  他這一點的好,就足以抵消他全部的不好了。


  季郁認為,只要他能夠做到這一點,其他的,他怎麼對待她,都是她應該承受的。因為沒有人會毫無根據,沒有緣由的就會對別人好。


  她的親生父母都可以將她輕易的拋棄,她還奢望誰會愛惜自己呢?


  季郁感覺自己就好像是《悲慘世界》里,那個沒有冉阿讓解救的珂賽特。


  范雲想就像是多情的馬呂斯。


  駱鈞仁或許是將她解救的冉阿讓,又或許是偏執,黑暗,迫-害她的沙威警官的合成體。


  季郁之所以會對駱鈞仁說那句話,那句——「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是帶著怒氣的離開我?」


  是因為,她在經歷了林幼一和夏若所帶給她的,這麼多的苦難,這麼多的生與死的考驗以後。她看到了生命的真相——生命是那樣的脆弱易逝。哪怕你對這個世界投以善意,你也未必能夠感化它,它也未必會對你流露出絲毫的憐憫之心。


  季郁真的擔心自己哪一天,幸運之神,或者說是僥倖之神,不再眷顧她,而是死神再次降臨到她的頭上,她怕那一天來臨的時候,駱鈞仁依然會是帶著怒氣,將她一人丟下。


  她怕自己死了,卻還是在心心念念的記掛著駱鈞仁有沒有消了對於自己的怒氣。


  她也怕自己死後,駱鈞仁會因為在自己臨死之前,還是帶著怒氣離開自己的,而感到自責。


  她總是覺得,如果自己哪一天,要是真的死了的話,以駱鈞仁的脾氣,他一定會將自己從墳地裡面挖出來,再對自己嚴刑拷問,厲聲斥責,說自己沒出息,不爭氣,讓她連在面臨死亡那麼神聖,那麼重要的事情的時候,也會死不安寧,死不瞑目的。


  她也為自己會有這樣的想法,而覺得真的很可笑。


  或許自己對於駱鈞仁而言,根本就沒有他對於自己而言那麼重要。或者更甚,自己對於駱鈞仁而言,根本就是無足輕重,所以他才會那麼輕視自己,動不動的就煩躁的對自己大動肝火,惡語相向,甚至拳腳相向。


  可是她真的很怕,眼看著別人離開自己的時候的背影,的那種感覺。


  就像是范雲想,他留給自己的,永遠是一個充滿疲憊,而落寞的身影。


  教她不敢再去上前打擾他,怕會讓他更加疲累。


  可是每一次駱鈞仁帶著諷刺,又提到范雲想的時候,季郁的整顆心都會像是,把自己的心放進絞肉餡的絞肉機裡面那樣,絞痛的那麼疼。


  當駱鈞仁每一次譏諷,蔑視她對於范雲想的愛,然後再帶著惱怒,轉身離去的時候。


  留下她一個人,她就會更加的想念那個無比溫柔,溫良如玉的范雲想。


  想他想的心碎,想他想的無法呼吸,想他想的眼睛酸酸脹脹的,卻強忍著不能流下眼淚。


  因為只要任憑自己,流下眼淚,她就會更加的想他。


  就會想他想到想要不顧一切的奪門而出,去奔向他的家。


  那個他曾經為了林幼一的來訪,將她關在浴室裡面,那個他曾在浴室裡面吻她,要她,那個他把她驅逐出來的,范雲想的家。她的愛人家。


  她無助的愛著他,無能為力的愛著他。


  她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夠死在他的懷裡。


  每天晚上她做夢,夢到林幼一舉著槍,對著自己。她都希望鬧鈴不要將她喚醒。她想要看到,林幼一開槍的時候,范雲想會不會突然的出現在自己的夢裡,突然的出現在自己的身後。她希望能夠在夢裡面,看見自己能夠死在范雲想的懷裡的畫面。


  如果她看到了,將那個斷斷續續的夢做下去,她一定是會笑著醒來的。一定不會同於現在,每天早上帶著遺憾,嚇得一身冷汗,掛著滿臉淚痕的醒過來。


  今天在醫院裡,看到范雲想出現在她的病房門口的時候。


  她的一顆心是喜悅而激動的,狂躁的跳動著的。


  她好想跑向他,擁抱他,看著他的眼睛,輕撫上他輪廓清晰的臉,告訴他,自己是有多麼的想他。


  告訴他,想念一個人的感覺就是,當那個人離開你的身邊一分鐘的時候,就好像是,時間已經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你等了你的愛人一個世紀的那種感覺。


  可是當那個人離開你的身邊一天,兩天,時間卻反而好像是剛剛過了一分鐘一樣。因為當他離開你以後,你的整個生活就已經跟著他,被他帶走。你的一切都已經抽離了你的身體。你的思想,你的意識,你的靈魂,你的呼吸,你的生物鐘。


  可是她不敢跑向他,不敢擁抱他,不敢看他的眼睛,不敢觸摸他的面龐,更不敢告訴他,她究竟是有多麼的想他。


  因為她覺得,范雲想現如今只會在她出現危險以後,或是在她轉身離開,要和他訣別的時刻,他才會對於自己表現出一點點的在意來。


  他才會離開林幼一的身邊,牽住自己的手。


  她覺得自己現在的內心好瘋狂。


  她覺得自己是不是已經瘋了?


  她期待,甚至是盼望,林幼一再不擇手段的用盡一切方法折磨她,想方設法的給她帶去傷害。精神上的,肉-體上的。


  因為她覺得,現如今只有那樣,范雲想才會不顧一切的將自己帶走,讓自己短暫的停留在他的身邊。他才會下定決心,施捨,憐憫的陪一陪自己。


  她是說過——她一點也不想要為難她愛的人。


  可是她如今只能夠用傷害自己的方法,來驅除內心對於范雲想的想念,去緩解自己內心的疼痛。


  季郁覺得駱鈞仁說她,說的真是對的,自己怎麼就那麼賤?那麼沒有出息?

  想念可以將一個人吞噬。讓她忘記時間,忘記一切。


  呆坐在床上的季郁,偷偷的從,在醫院的時候,范雲想因為她拄著拐杖不方便,想要幫她整理,而她沒有同意。她自己整理好的,那個帶回來的那個整理包裡面,掏出來一小瓶的安眠藥。


  那是她背著駱鈞仁,自己找醫生開來的葯。


  她是真的睡不著,可是她又真的好想要睡著。


  因為只有睡著以後,才能夠抵達那個夢中,回到那個林幼一舉著手槍對著自己的夢中。她才能夠有機會看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死在范雲想的懷裡。


  季郁徐緩,從容的擰開藥瓶,從瓶身裡面,倒出兩粒圓滑的小藥丸出來,放在自己的掌心,然後再將白色的小藥丸送入口中,咽了下去。


  又將瓶口擰好,放進自己床頭櫃,最底下的那個抽屜裡面。


  向後仰,躺在床上。


  由於受傷的腿不方便。


  她的雙腳還搭在床邊外,頭沒有順利的枕在枕頭上。


  她伸手將枕頭向下移動到了自己的腦後,閉上了眼睛。在心裏面默默地數著:


  范雲想.……范雲想.……范雲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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