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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駱鈞仁置氣的摔門回自己房間以後,耳畔一直迴響著季郁在自己大力的摔上房門,之前的那句話: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是帶著怒氣的離開我?」


  他有些後悔自己快了一秒鐘摔上房門,把季郁和他隔離在了兩個世界。一個是帶著憤怒,來掩飾嫉妒的地獄裡面,一個是充滿費解,悵然失落的地獄裡面。


  他同樣有些埋怨季郁晚了一秒鐘,說出這句話。兩個人之間的相處,永遠像是隔閡著不可調節的時差——他明明先遇見的季郁,卻比范雲想遲了一些愛上她。她明明心裡緊張他的情緒,緊張的不行,可是卻永遠在他惱怒的想要放棄的時候,才表現出一點的的在意來。


  他煩躁的想要驅除走這種想法。即使他剛剛慢了一秒鐘,留了下來,二人又能如何呢?他希冀發生的事情永遠也不會發生。她的告白,根本不是出於對於他內心真實感情的理解,她甚至不是想要挽留他。她只不過是不想讓他平白無故的打斷二人之間和平相處的關係罷了。


  可是他想要的,決不是和她能夠道貌岸然的「和平相處」而已。


  他遇到她,才發現自己原本的巧舌如簧,能言善辯,到如今也只能變成難言詭辯了。他根本無法將自己內心對於她的那種愛與憎表達出來。他又不能強迫她,更無法逼迫自己心甘情願的放手。所以,即使他今晚在她的房間里,留了下來,又會有什麼不同呢?


  不過就是季郁認為他孩子氣,自以為體諒他,自以為是的把他哄好,能夠讓二人回復到之前,相安無事的和平相處的狀態罷了。可是她根本就不體諒他。她根本就不懂他的心意。


  駱鈞仁強迫自己不要去想了。他給她一點教訓也是應該的。憑什麼就她就可以擾的自己心煩意亂,心猿意馬的?而她就可以坦蕩從容,讓他因為另一個男人帶給她的傷痛而守護她,陪伴她?


  算了,就當作是自己對於她的懲罰吧。今夜就這樣吧。


  駱鈞仁這樣想著,躺到床上,準備入睡。


  他又想到,從頭到尾,其實都是自己挑起的事端,自己事先提起的范雲想。季郁在自己的面前,根本就是對於范雲想閉口不提的。哪怕她一個人心心念念的想著他,惦記著他。任憑著他在她的腦海里,心裡,飄飄蕩蕩,悠悠然的纏擾著她日日夜夜。可是她就是有這樣的矜持。或許就是她對於在影片裡面,孫藝珍所扮演的女主人公的那種評價——隱忍而剋制的愛戀。


  如今想來,輸的人是他駱鈞仁自己,自討苦吃的人是他自己,引起事端,製造衝突的人,也是他自己。


  暗戀,單戀,就好比一場戲,一場內心無比波濤洶湧,表面上還是得表現的風平浪靜的,一場難為演員,苦了編劇,迷惑了對手的糟糕劇集。一不小心,就會把深情的愛戀,演繹成無端的憎恨。把美好的感傷,演繹成全然相反的情緒。讓對手無從招架,走成一局,無論如何尋求突破口,都已經滿目瘡痍,再也放不下一枚黑子,再也走不下去一步,再也無法收復對手的爛棋。


  說到底,愛上她是他自尋死路,卻反倒因為自己偏執的無從選擇,從而辜負了她付出的友情與真心。


  駱鈞仁閉上眼睛,頹然的喃喃自語道:「季郁,你說我們倆,到底是誰負了誰?」


  駱鈞仁慢慢的消了怒氣。因為他已經清楚了,自己其實不過是源於沒有得到她的心所引發的怨氣罷了。


  他不是從一開始就已經知道,她的那顆心已經送給范雲想了嗎?自己不是只要佔有著她的人,就感到心滿意足了嗎?或許是不該再有過多的奢望了吧!再向前走一步,就會演化成為「貪心不足蛇吞象」了。


  再說,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季郁自我療愈,想要試著忘記范雲想的時候偏偏刻意提起他,刺激她。


  今天又在醫院裡,為了試探她,考驗她,還是把不知情的她和范雲想,一起關在了病房裡,最後害得她狼狽不堪的跌倒不說,還害得她丟盔棄甲的,被摘掉了她苦心經營的面具——讓范雲想拆穿她,她不是失去了關於他的記憶,反而正是因為忘不了他,無法再面對讓自己對於范雲想難以招架,不能自拔的感情,從而製造出的,體貼而神情的假象。


  駱鈞仁已經為了自己的心魔,折磨了三個人,報復了兩個人。他還有什麼資格再去指責兩人倉惶無助的愛情?

  畢竟啊,季郁還是經得起他的考驗的。


  是他駱鈞仁丟下了她,想要看看她到底等不等得起自己。


  她還是帶著她千瘡百孔的無望的愛情,在等著自己。自投羅網,鑽進了自己所設計的牢房。


  罪大惡極的是駱鈞仁自己。


  無論是范雲想,還是季郁,他們對於他的陰謀並無察覺。對於他的良苦用心,沒有絲毫的城府和戒備。還是堂而皇之的對自己給予莫大的信任和友誼。


  他就好像是一個捉弄了在他跌倒的時候,一個對他伸出援手,一個遞給他糖果的任性的,頑劣的孩童。


  將兩個善良,無城府,對於自己投桃報李,輔以好心的一對孱弱,本來需要他來保護的金童玉女,攜著他們善意的手,將二人摔進泥塘里。


  他於心有愧嗎?他感到歉疚嗎?

  並不是。


  他艷羨二人之間,無比清澈的愛情。更覬覦二人單純,晶瑩剔透的靈魂。


  而自己天生冰冷,用任性掩蓋失落,用暴怒吸引眼球。就好似一個浮誇的惡魔。圍繞在他身邊的,這兩個天使,或是精靈一樣的二人,則更加反襯了自己的落魄與潦倒,陰暗與晦澀。


  他又無法將二人從自己的身邊驅逐,或者說,是他不想將二人驅逐。


  自己是一個魔鬼,是一個幽靈。


  可是讓他相信愛情,讓他愛上季郁的,卻不是自己的心。而是季郁對於范雲想,二人之間的那種,如同古老誓言般,恆古不變的堅守。


  或者說,正是因為季郁對於范雲想矢志不渝的愛,才讓他相信了愛情。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一些人的心,一些事情,是不會改變的。


  他的腦里很亂,心裡也很亂。就因為季郁的那一句話,擾得他不得安寧。


  駱鈞仁又喃喃自語道:「季郁,你到底是天使,還是魔鬼?或者說,到底我是囚禁你的魔鬼,還是你是囚禁我的心魔?」


  「你對我說——『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是帶著怒氣的離開我?』可是我又該怎麼做?我根本就不想離開你,我留戀你的香氣,你的恬靜,你的清心寡欲,你的一切。可是如果我不帶著怒氣離開你,我又怎麼忍心離開你?我又怎麼能夠說服自己離得開你?你不是……最會體諒人的嗎?你就接著.……不要改變,永遠也不要改變,像是永遠愛著范雲想那樣的,也永遠體諒我,好嗎?」


  駱鈞仁感到自己心力交瘁。他好似跑了一場十公里的馬拉松那樣的疲憊。他好似上了一百個女人那樣的筋疲力竭。他好似一口氣讀完了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那般的疲頓。


  他在譴責與懺悔之中,昏昏沉沉的睡去。


  耳畔彷彿還在飄然回蕩著季郁的那句話: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是帶著怒氣的離開我?」


  為什麼這句話不能縮略成為——「你能不能不要離開我?」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還會比較容易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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