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大叔
闖入茶樓的女人在裏麵呆了很久,她蹲在地上,身子輕顫。
出來時眼睛是紅的,她隻輕聲命樓外的小廝將秦小少爺扶回去,便再沒開口。
奇怪男人就在對麵的客棧樓上看著,他皺著眉頭,似有不忍。
沐靈在深夜轉醒,房裏已無旁人。冰冷陌生的環境裏,唯有燭火跳動帶些溫熱。
沐靈起身,重重的咳了幾聲。
這混蛋下手真狠……
她挪到桌旁,虛弱的為自己倒了水。
話說近來運氣甚是不佳,總是受傷,得空可要去寺裏拜一拜。
休息片刻後,沐靈便支起了木窗想要瞬移而去,卻苦試無果。
她低頭瞧向對麵的茶樓,大門緊閉著。沐靈已能想象出木頭臉聞此消息時臉上的表情。
真是麻煩,還不如殺人來的痛快果斷!
冰冷的月光瀉下,是個清冽的夜……
不太平呢!
鎮國皇宮裏的王後病重,咳出了血,靈姬卻在此時懷了身孕。
一星隕落,一星升起,像極了接替輪回與生生不息。
古兮趴在王後床邊痛哭,王後倒是依舊溫婉。
蒼老的手輕輕地摸著古兮的發頂,柔聲哄道:“生老病死乃是常事,不用這般傷痛。你該為我開心才是,一生疾苦受盡,也該去下麵享享清福了……若是當年我未固執就好了,也不至於落得這般田地!”後麵的話,更是喃喃自語。
古兮不知所謂,哭紅了眼睛。她問:“母後在胡說什麽?”
“母後做錯了事,咳咳咳……”王後聲音虛弱,命不久矣:“這就是報應,報應啊!”
她突然沒了體麵的笑出了淚,古兮以為王後魔怔了,立馬派人去尋太醫來。
宮中婢子見狀也是慌了神,急匆匆的出門去找太醫,找王上。
此刻,他們皆是在靈姬宮內,隻聞新人笑,不聽舊人哭……著實可憐。
“姐姐……”王後看著窗外,那裏倒像是站了個人,她有些瘋癲:“你果真還是怪我的,才派她前來折磨我!”
“母後!”古兮抱著從床上掙紮著起身的王後,心口刺痛。
王後推開了古兮,弓著身子費力地走到無人的窗前,怒吼道:“父親說了,她乃不祥之人,留不得。你為何留下她,為何?”
她雙手狠狠地拍在木窗雕花框上,花尖刺在手心上,才疼得她清醒了些。
原來窗邊無人……
涼風襲了進來,將她輕飄飄的薄命一並吹散。
她披頭撒發,咳起來更似女鬼一般駭人。
她被眾人攔著,卻還在奮力掙紮:“我要去見王上,我現在要見他。”
“父王馬上便來。”古兮緊緊地抱著王後,哭著哄道:“母後乖,父王馬上就來見你了。我求你了,別這樣……”
無力回天的餘溫,能撐多久?
王上還是來了,走的急,到時還有些小喘。
“怎麽這般境地?”王上皺著眉,不知是心疼還是嫌惡。
王後瞧見他後果真不再掙紮,隻是在古兮懷裏重重的咳了幾聲。
她虛弱吩咐:“你們都退下。”
古兮不願,最後是被婢子們拉出去的。阿嬤眼中帶著淚,搖頭歎息出門。
古兮預感到不好的事情,卻怎麽都不願承認。喃喃道:“母後不會有事的……”
她蹲在那宮門口,狼狽至極。
這深宮何曾心疼過一條人命?
在這裏,虛無縹緲的命數也好,輝煌燦爛的一生也罷。終究會泯滅在千百年後的廢墟裏,無人探尋,就此荒蕪……
王後坐在梳妝台前,王上為她梳著發梢。她笑:“自入了這深宮,便早就料得這日,未曾想,還有王上為妾身理鬢之時。”
“是朕對你有愧。”王上到了這般才驚覺,他根本梳不出發髻了。
當年在太子府信手捏來的事,在這歲月齒輪裏,終究變得陌生,讓人無措。
王後看出他的窘迫,接過了他手中的木梳。似在自言自語一般:“妾身十六嫁您,二十同您入住太子府,二十三與您登上大殿。
花般的年紀,妾身都早已耗盡了,也自不會再求這些虛無的誓言。”
“王後……”王上開口喚她,聲音輕顫。明明她就近在咫尺,可他卻深覺恐慌:“朕以後事事依你可好?你別這樣……”
王後聞言,聲音輕飄飄的,空靈的有些恐怖:“以後?這深宮有多冷王上知道嗎?
你知道徹夜空守閨房的滋味嗎?
知道次日晨起之時,還要像是聽笑話般的對著那些冷嘲熱諷的賠笑嗎?
知道我對著梳妝鏡時,歎息容顏易老的無奈嗎?
你不知道,但你是王我是妾,我該容忍這些,我知道。所以我從未抱怨過,一切都盡心盡責,斂起脾性。
可是……我們的兒子死了!
你明知道那不是禦膳房的過錯,可你卻不敢出聲抗衡。
你這般懦弱,卻要我理解,要我寬慰,要我規矩。你可曾想過我應當如何自處?!
宮中皆說你我伉儷情深之時,你在同我說靈姬與我很像……
你啊,做不了好的君主,當不好一個父親,就連一個嫖客的體麵都沒有!”
“啪!”
王上扇了她,第一次……
王後笑的絕望:“未曾嫁你之時,姐姐曾說你非良人,隻我一意孤行。
後來姐姐懷了孩子,卻生而不祥。
你說怕影響你的天下,命我去勸姐姐丟了她……我聽了你的話,果真遭了報應了。你啊,報應在路上了……”
王後笑的淒厲,她困在這深宮幾十年,容顏不再,戾氣全無,最後卻要從深愛的人嘴裏聽著他談另一個女人。
真是……可笑可憐!
惡貓收起爪子忍氣吞聲,做出溫順可愛模樣諂媚主人,最後卻被丟下親眼瞧著那人抱起另一隻,何其殘忍……
惡貓從未溫順過,隻不過是一切甘願!
一切都結束了,親手毀了他……
王後躺在王上懷裏,似是沉睡,如果她的身體溫熱的話……
他將她抱在床上,她臉上的紅印刺在他的眼底。
原來在她眼裏,他是這般無能懦弱?
可她說錯了嗎?王上反問著自己。
他最終隻能苦笑而過,她未曾說錯任何一句。
是他不知反思,遇事隻求她的理解她的體諒,可他從未思量過她……
最後壓倒她的,是他啊!
他開門,古兮撐著門框站起,眩暈感襲來,卻阻不了她搖晃著衝進門裏。
王後收拾得體麵,躺在床上。
古兮跪在她的床邊,握著她的手,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瞧見了她臉上的紅痕,又驚又怒。
“我……”古兮抽泣著,說不出話來,隻能無助的哭。她恨自己無能,恨這個亂世……
房裏跪了一地,很多婢子都哭了。王後在時,體恤下人,宮中妃嬪眾多,她也能調停得當。
她……算個好人!
宮中接二連三服喪,倒真有國破家亡的征兆。
……
外麵初光乍破,沐靈起身出門。茶樓還是沒有開張,應是掌櫃小二怕惹上秦家,已逃命去了。
沐靈無奈,去集市買了快馬。
她剛一上去,便瞧見了從客棧裏出來尋她的奇怪男人。
真是晦氣……
沐靈背身,縱馬而去。
先回魂契閣好了,現今也找不到那個木頭臉,讓清歡先給她瞧瞧傷勢。
她一路顛簸,路過竹林。今日悶熱,難得進這般舒爽地方。沐靈下了馬,從馬側掏出糖葫蘆。
天太熱了,糖漿沾了沐靈一手,她去尋了清溪,準備洗洗。
她正掬水洗臉,便見一位大叔舉著木鏟氣籲籲的跑過來。
“你這小姑娘怎麽回事?”大叔用鏟子指著她,上麵半熟的土豆掉在地上。
沐靈擦了擦眼上的水,費力的回頭瞧他:“大叔,怎麽了?”
她剛一回頭,大叔倒是怔住了。故作鎮定地擺手道:“沒事。”
沐靈看著他手裏的木鏟,眼裏放光:“你住這裏?”她想起她的糖葫蘆來,都融了……
大叔無奈的輕嗯一聲,沐靈故作忸怩道:“可否多做一人飯菜,我可以給你銀兩。”
大叔受不得沐靈那般造作撒嬌,勉強應下。
沐靈牽著快馬,跟在大叔後麵。
“剛剛你來找我何事?”沐靈生著火,嗆了好幾聲。
大叔接過她手裏的柴火,沒好氣道:“你在上遊洗手,糖漿都順到我的洗菜水裏了!”
沐靈吐了吐舌頭:“抱歉……”
她低頭瞧見大叔手心的骨關節處有好幾道血痕,疑惑問道:“你是被劃傷了嗎?”
大叔聞言,快速生了火縮回了手,道:“砍竹子不小心劃到的。”
沐靈沒有懷疑,同他聊了別的,自來熟得很。大叔有些心不在焉,最後菜都糊了。
沐靈看著黑乎乎的盤中餐,真的是懊惱沒有要求自己掌勺。
“不吃就走。”大叔脾氣好像不太好。
沐靈撇了撇嘴:“我吃。”
用完膳後,沐靈起身道謝,大叔給她指了路:“從這一直往前,最近。”
“你怎知我去哪?”沐靈皺眉疑惑。
大叔倒是回答的迅速:“剛剛你自己說的。”
“哦……”沐靈回憶,我有說過嗎?想不起來!
她上馬後才瞧見屋外掛著一個黑色鬥笠,上麵似是畫了什麽圖案。看不清,但好像……在哪裏見過……
“大叔。”沐靈衝著屋裏喊了一聲,裏麵人不耐煩的出來:“做甚?”
“我想瞧瞧那個鬥笠。”沐靈指向牆麵,眼底有探求之色。
大叔聞言一僵,隨後輕咳一聲喝道:“給你做飯已是仁義,別不知足!”
沐靈一驚,不過是個鬥笠,何苦這般凶惡?看來大叔真的很不喜歡我呢……
沐靈揮手作別,驅馬而去。
大叔在那竹屋前,一臉歎息。
怎麽過了幾萬年了,還是這般好騙?怎麽就那麽讓他不省心呢?可再陪不了你多久了,能不能活的機靈些,別讓我再擔心了?
舊事翻湧上了心頭,倒是讓他這無欲無求的世外人有了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