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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你來告訴我

  李寬沒想到,不過是兩天沒見,原先精神矍鑠的瘦老頭,就成了一個垂垂老矣的,眼看就要死了的老頭。


  魏征躺在床上,雙目空洞,嘴裏喃喃自語,湊近了,虞都聽到了極其細微的聲音。


  “夫子錯了?”


  “不,夫子沒錯!”


  “但是《論語》中的話連起來,為何會有不同的意思?是我們在斷章取義?”


  。。。。。。。


  李寬歎了口氣,任誰發現自己信仰了一輩子的東西,忽然間崩塌了,從雲端落到了塵埃,隻怕都受不了,就如同現在的李寬,他很享受現在的生活,有父母,雖然不能在外人麵前叫,但是那畢竟是親生父母,對他還不錯,也有兄弟姐妹,雖然話都沒說過幾句,但是畢竟是一個家,一個完整的家。


  至於以後兄弟鬩於牆的事,李寬覺得還早,一切都還未可知。


  “魏公,”李寬個子不高,站在床頭,笑眯眯的道:“魏公身體可好?小王奉旨前來探視,你可千萬不能死,你死了,我可就完了。”


  魏征歪了歪頭,看到了李寬,似乎極為厭惡,雙目露出凶光。


  李寬旁邊,閻立本迫不及待的打開那張紙,瞬間眼睛就挪不開了,雙手顫抖,如同捧著稀世珍寶。


  “天才!天才!”閻立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嘴裏念念叨叨,從懷裏掏出一支筆,在嘴裏舔了舔,就著唾沫,在地上寫寫畫畫。


  李寬笑眯眯的道:“魏公還有力氣敵視小王,自然一時半會死不了,不過是小王一點淺見,魏公為何自尋短見?”


  “放屁!”魏征毫無風度,瘦骨嶙峋的身體硬撐著坐了起來,咬牙切齒道:“聖人大道,千古文華,都在你的嘴裏喪失殆盡,怕隻怕你曲解聖人之意,引導愚夫愚婦,敗壞天下綱常。”


  李寬微微一笑,伸手一指閻立本,笑道:“此人乃是工部尚書閻立德之弟閻立本,想來魏公知曉。


  小王今日不談《論語》,咱們就說說這千古文華。”


  魏征怒目而視。


  “咳咳!”李寬清了清嗓子,說道:“自結繩記事之後,倉頡造字,頡有四目,仰觀天象。因儷烏龜之跡,遂定書字之形。造化不能藏其秘,故天雨粟;靈怪不能遁其形,故鬼夜哭。是時也,書畫同體而未分,象製肇創而猶略。無以傳其意故有書,無以見其形故有畫,天地聖人之意也。初作書,蓋依類象形,故謂之文;其後形聲相益,即謂之字。”


  “文字現,則文華生。其後乃有足以考據的曆史,供我們了解上古先秦之事。”


  “乃至春秋,孔子降生,孔子開創了私人講學之風,倡導仁義禮智信,孔子曾問禮於老子,有弟子三千,其中賢人七十二。曾帶領部分弟子周遊列國前後達十三年,晚年修訂《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孔子去世後,其弟子及其再傳弟子把孔子及其弟子的言行語錄和思想記錄下來,整理編成儒家經典《論語》。”


  “孔聖人周遊列國,為的是什麽?想來魏公也知曉,不外乎一展胸中抱負而已。”


  “可惜孔聖人空有一腔抱負,卻鬱鬱不得誌,何也?時勢也!”


  “及至百家爭鳴,那是一個異彩紛呈的大世,小王心向往之。”


  “漢武之時,獨尊儒術而罷黜百家。何謂罷黜?儒家為了更好的適應時勢,吸納了百家精華,這也就有了穀梁、公羊之爭。”


  “儒家者流,蓋出於司徒之官;道家者流,蓋出於史官;陰陽家者流,蓋出於羲和之官;法家者流,蓋出於理官;名家者流,蓋出於禮官;墨家者流,蓋出於清廟之守;縱橫家者流,蓋出於行人之官;雜家者流,蓋出於議官;農家者流,蓋出於農稷之官;家者流,蓋出於稗官。”

  “不難看出,這些學派的起源都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基本上都起源於官。這些官雖然各司其職,分工負責,但目的與功能都不外乎道德問題。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道德問題說到底就是個禮製問題。”


  “魏公,千百年前的學說,我們姑且不論它正確與否,我們隻討論現在的問題。”


  “若是春秋官製放到大唐合適嗎?”


  “若是春秋選關之法放到大唐合適嗎?”


  “儒家容納百家,《論語》是否被前人更改過?”


  “儒家儒生,莫非天生就是為了做官?就是所謂的學而優則仕?”


  “百姓民生,靠著儒家能成嗎?大家憑借一口浩然正氣,就能吃飽喝足?”


  。。。。。。


  一個問題借著一個問題,如同天雷滾滾,雷的魏征外焦裏嫩,但是他的眸子裏,卻有異樣的光彩閃現。


  李寬一指閻立本,大笑道:“閻家出大匠,此乃世人公論,可曾有人看不起閻家?所謂士農工商,閻家所行,莫非就是賤業?”


  “閻立本苦心孤詣,研究新畫技,待畫技有成,畫道必將大成,足以光耀千古,讓閻家躺在這一成就上受用無窮。”


  “為了新畫技,閻立本可以不吃不喝不睡,甚至低三下四的跟小王過來,為魏公診治。”


  閻立本聽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識的抬了抬頭,嘀咕道:“我才沒有低聲下氣,是你把握拽來的。”


  “閉嘴!”李寬惡狠狠的道,旋即又一副義正言辭的模樣,對魏征道:“所謂百家爭鳴,就該是如此,天下之事,哪有高低貴賤之分?”


  “孔夫子若在世,見到自己的後輩子弟成了蠅營狗苟之輩,又該是何等憤怒?”


  “魏公也是一代大家,當知山東士族,依仗孔夫子之威名,作威作福,真正的為百姓考慮過嗎?山東每逢大旱便赤地千裏,每遇大水便是萬裏澤國,那些士族出過立嗎?他們哪一個不是良田萬頃?家財萬貫?魏公緣何甘為先驅?與朝廷仁政對抗,為山東士族爭取利益?”


  “閻立本所作所為,非是畫道一途,還有建築技巧,機關消息,都是難得的好東西,這些東西能造福萬民,流傳後世,卻不及一個文士,吟了一首狗屁不通的詩詞,這是何道理?”


  “小王獻上幾件農具,滿朝皆讚,天天悠悠千載,小王自認不是最聰明的人,為何沒有別人發明創造出這些東西來?大家都一味的尊崇孔孟之道,認為隻有讀好書,當了官,自然就能改變自己的命運。”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


  安居不用架高樓,書中自有黃金屋。


  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


  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


  男兒欲遂平生誌,五經勤向窗前讀。”


  “魏公,你來告訴我,曆史是要進步,還是要原地踏步?”


  “沒有各行各業,隻有讀書人的世界,真的是所謂的大同世界?是你們所期盼的世界?”


  “你來告訴我,古老的都是好的?新生的都是壞的?”


  “你來告訴我,放著大好世界不去好生建設,反而利用自己的才能在朝堂上勾心鬥角,把自己的智慧浪費在鑽營之中,這些士人,又有何用?與民何益?”


  “你來告訴我,天下百姓尚且饑腸轆轆,哀嚎遍地,你們所謂的士人,又在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


  “你來告訴我,這天下,到底是陛下的天下!是士人的天下!還是這百姓的天下!”


  李寬咆哮著,在鄭國公府內如同虎嘯龍吟一般,聲震四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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