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犧牲（五）
隻因在失去修為之後已經跟常人無疑，在天牢裏熬刑又透支了太多的體力和精神，所以即便是在霏雪的背上伏了一整天，並沒有出什麽力氣，但肖雲峰仍然被累壞了，因此他便睡的很沉，直到霏雪晃了他半天，他才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
看著高掛在頭頂的太陽，肖雲峰不禁埋怨道：“雪兒，你怎麽這個時候才??????”話沒說完，忽然注意到霏雪的臉色很不好看，他趕忙改口道：“你這是怎麽了？是不是沒有休息好？”
霏雪的臉上毫無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麽，隨便應了一聲“我沒事！”，她便將肖雲峰的墊子收了起來，連早飯都沒有吃，就又一次不由分說將肖雲峰負在了背上，直往東麵奔去。
明明知道霏雪必定懷有心事，但霏雪既然不肯說，肖雲峰也拿她沒辦法。就這麽又跑了一整天，等到霏雪將肖雲峰放下，卻已經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眼看霏雪開始給冥台補充冥息，肖雲峰便按部就班地尋找幹柴，架起了火堆，不過這一回他烤麵餅的時候卻不像上一回那般漫不經心，因此等到霏雪睜開眼睛，聞到的也不再是那種焦糊的味道，而是麵食的香氣。
見霏雪走來，肖雲峰笑嘻嘻地將樹枝上的麵餅取下一個遞了過去，說道：“雪兒，你餓壞吧，趕快趁熱吃飯！這可是哥哥我用愛心烤出來的餅子，味道絕對與眾不同！”
“嗯，謝謝峰哥！”不知為何，霏雪臉上的寒霜已經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則是輕柔的微笑。
霏雪一日數變的態度讓肖雲峰很是無奈，隻好說道：“雪兒，你到底是怎麽回事？不就是烤了一個餅子嘛，這也值得你稱謝？”
霏雪沒有回答，卻又拿了幾塊麵餅出來，說道：“峰哥，不知道為什麽，我今天餓得很，既然你手藝這麽好，那就替我多烤一些餅吧。”
“沒問題！”肖雲峰笑著接過麵餅，穿在樹枝上烤了起來。而霏雪也沒閑著，就見她掏出一方絲綿製成的手帕鋪在地上，又拿出一大塊牛肉和一柄小刀，細細地把那些牛肉切成薄片，放在了手帕之上。
“你這還真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啊！”肖雲峰打趣道。
“那是！”霏雪一邊將牛肉切片，一邊答道：“可惜沒有酒，不然咱們還可以好好喝上幾杯呢！”
肖雲峰聞言不禁疑心頓起，問道：“雪兒，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我怎麽覺得你不太對勁呢？”
“說什麽呢！”霏雪說道：“峰哥，你的疑心病是不是也太重了，明明沒事，怎麽讓你一想就總能想出事情來？”
“可是??????”肖雲峰還是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
“行了，哪有那麽多可是？”霏雪笑著打斷道：“我勸你還是好好烤你的餅吧，要是再烤糊了，當心我真的割了你的鼻子！”
見霏雪還在跟自己開玩笑，肖雲峰總算是鬆了口氣，心中暗道：“莫非真是我想多了？其實根本就是‘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過不多時，肖雲峰便將七八個麵餅烤好，而此時霏雪的牛肉也都片好了，隻是看著那堆足有四五斤重的牛肉，肖雲峰卻又犯起了嘀咕，心說就算你餓極了，可是就憑你霏雪那點小小的飯量，這麽多牛肉和餅子你也是吃不掉吧！
讓肖雲峰沒想到的是，等到開始用餐，霏雪便想方設法哄著他多吃，結果在霏雪連撒嬌帶威脅之下，最後倒是肖雲峰把大部分的麵餅和四分之三的牛肉給吃了下去。直到肖雲峰張開嘴巴把已經堆積到嗓子眼的食物展示給霏雪看，她才終於罷了手。
到了此時，肖雲峰就算是個傻子也知道今日之事必有蹊蹺，於是在連著打了幾個飽嗝，將位於食道中妨礙發聲的食物壓下去之後他立刻便問道：“雪兒，你現在可以告訴我究竟是怎麽回事了吧！”
霏雪來到肖雲峰身後，一邊伸手在他背上輕撫，像是在為他順氣消食，一邊說道：“峰哥，以你的聰明難道真的看不出我想幹什麽？”
“我怎麽知道你想幹什麽！”肖雲峰不滿地說道：“你把我撐個半死，該不會是想讓我背著你趕路吧！”
“唉！”霏雪幽幽地歎了口氣，說道：“實不相瞞，峰哥，我恐怕要離開你了！”
“你說什麽？雪兒，你??????”肖雲峰聞言大驚，忙回頭去看霏雪，不料就在這時，霏雪的手忽然摸到了肖雲峰的脖頸處，緊接著，隨著一陣暖流自頸椎處湧入，肖雲峰就覺全身一軟，自脖子以下便已經失去了知覺。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肖雲峰此時終於流露出惶恐的眼神，顫聲說道：“雪兒，你??????你這是要做什麽？”
肖雲峰之所以會恐懼倒不是害怕霏雪會害了自己，因為他知道，霏雪對自己所做的不過是用冥息暫時切斷了自己脖頸以下的神經傳導而已，這對自己的身體並沒有什麽損害，最多不過是在一段時間裏不能動彈罷了，他最擔心的是霏雪在這段時間裏會再做出什麽犧牲自己而保全他肖雲峰的事情來，若是那樣，他又將情何以堪？
輕輕把肖雲峰平放在地上，霏雪用最為柔和的目光看著肖雲峰，緩緩說道：“峰哥，對不起，我不能再陪著你去靈山了！”
“為什麽，我要知道這是為什麽！”肖雲峰想要嘶吼，可是因為胸腔無力，結果發出來的聲音卻是聲如蚊鳴。
“你知道嗎，昨晚你睡著之後我往回走了三百餘裏，看到有追兵正在趕來！”霏雪說道：“若不是我發現得早，又花了幾個時辰布置了一些疑陣和陷阱，隻怕他們早就已經追到我們了！”
肖雲峰震驚道：“你是說我們的行蹤已經暴露？這怎麽可能？”
“這沒什麽不可能！”霏雪說道：“在靈都的時候我就聽長空說過一件事，他說狩族的大宗正方振正在嚐試訓練一批狼靈獸作為捕獵之用，而你昨晚的一句話卻提醒了我，所以我才會趕回去看看，結果果不其然，為追兵帶路的正是那幾隻狼靈獸，想來它們是嗅著我的氣味追蹤而至的。”
“那??????你想怎麽辦？”肖雲峰的眼中恐懼之色更濃，因為他不用想也知道，霏雪必然是已經做好為自己犧牲的準備了。
“我還能怎麽辦？”霏雪說道：“峰哥，其實你心裏也很清楚，既然他們是以我的氣味為源頭才追到這裏來的，那麽隻有我被抓住或是死亡，這場追捕才會終結，你說對嗎？”
“不，我們還有其他的辦法！”肖雲峰趕忙說道：“咱們可以跑，你現在就背著我跑，隻要能逃到靈山地界，他們就再也威脅不到咱們了！”
“沒用的！”霏雪搖頭道：“要是他們晚一點想到這個辦法，咱們或許還有機會，因為如果間隔的時間夠久，留下的氣味就會消散，那些狼靈獸要想準確分辨出我的氣味就要花費更多的時間，那樣一來，以咱們的速度是很有可能逃脫追捕的，可是很遺憾，咱們前腳離開靈都，他們後腳就追上來了，而我又沒有辦法去除身上的味道，所以他們追擊的速度很快，據我估算，就算咱們不吃不睡全力奔跑，他們也能在五天之內追到咱們，你要知道，追擊咱們的人可是以狩族大宗正方振為首的兩個七花和八個五花冥師啊！”
“所以你這是打算去自首？”肖雲峰問道。
“不！”霏雪又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會自首，因為那是罪犯才會做的事情，而我並沒有做錯事，又何來自首一說？”
“你??????你想死??????”肖雲峰的聲音已經抖得厲害，因為這可是他最不能接受的結果。
“是的！”霏雪毫不掩飾地承認道：“我寧願當著他們的麵自裁，也不會給他們折磨我的機會！”
“如果你死了，我絕不獨活！”此時的肖雲峰也下定了決心，因此聲音雖小，語氣卻很是堅定。
霏雪平靜地看著一臉毅然的肖雲峰，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說道：“你要是這麽做，我會看不起你！”
肖雲峰剛要說“我管你看不看得起我，總之我不能眼睜睜看著身邊的親朋好友一個一個為我而死，可我卻還厚著臉皮在這個世上苟延殘喘！”，卻聽霏雪又道：“峰哥，活下去為我們報仇比起跟我一起去死要難得多，這一點你承認嗎？”
“??????”肖雲峰無言以對。
是啊，如今想要活著本來就比不管不顧的死去要艱難的多，何況還要擔負起擊敗強大的敵人，為死去的人報仇的巨大責任，在麵對著這種幾乎不可能完成的挑戰之時，隻怕這世上所有的人都會選擇放棄，而從來都以“鐵骨錚錚、永不言敗”自詡的肖雲峰又該做出怎樣的抉擇呢？
霏雪的語氣依然平靜，繼續說道：“阿雄、醉心、暮霜、小環，據我所知他們都是因你而死的，現在又要加上一個我，峰哥，難道你真的忍心看著我們死不瞑目嗎？當然，如果你沒有那個能力，我不會勉強你，可你有啊，甚至隻有你才能為我們所有人複仇，若是連你也選擇了妥協，那也隻能怪我們瞎了眼認錯了人，你根本就不是我們認識的那個肖雲峰！”
“阿雄？他??????他也???????”肖雲峰瞪大了眼睛道：“這怎麽會??????”
“是的，我忘了告訴你，阿雄已經不在了！”霏雪的眼圈一紅，淚水已經潸然而下：“就在你離開天牢的四天之前，阿雄和雷火叔叔一家都被斬首示眾了，而他們之所以會落得這樣的下場，我想你這個始作俑者不會不知道是為了什麽吧！”
“我??????我對不起他們??????”肖雲峰的眼淚也止不住地順著臉頰流淌下來。
“行刑那天我去了法場，去給他們送行！”霏雪並沒有理會肖雲峰，仍舊自顧自地說道：“當時我看到，在臨行之前，阿雄大笑著對監斬官清泉說，‘清泉，你們不要高興的太早，總有人會替我們報仇的，小爺在下麵等著你，到時候看小爺怎麽剝了你的皮’，說完這句話，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便慷慨就義了。峰哥，你覺得阿熊說的那個人是誰？難道是我嗎？”
“求你了雪兒，你不要再說了，求你不要再說了??????”一想到雷火雄臨走時的樣子，肖雲峰已經泣不成聲。
“你不要急，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輕輕抹去腮邊的淚水，霏雪說道：“其實在決定去營救你之前我就已經想好，無論結果如何我都不會再活下去了。因為不管我行的是不是正義之事，可我的確是背叛了我的家族，我的丈夫，甚至遺棄了我的孩子，這些都是我萬萬也不能容忍的事情，所以我絕不會再苟活於世，就讓我用自己的生命給那些遭到我背叛的人一個交代吧！峰哥，你不用為我的離去難過和自責，那不過是我的宿命而已。我隻求你若是能活下去，請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照看我的小卿翎，她可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牽掛了！”
說到這兒，霏雪將自己的乾坤袋摘下來塞進肖雲峰的懷裏，又道：“峰哥，你恐怕要睡上一陣子了，騙著你吃了這麽多是為了讓你醒來之後不至於沒有體力，你應該不會怪我吧！好了，該說的我都已經說過了，我想你會做出正確的選擇，就不再廢話了！另外，我走之後就沒人能保護你了，你隻能靠你自己，靈山的路漫長而又危險，你千萬要小心！”說完這句話，做事從不拖泥帶水的霏雪先是俯下身在肖雲峰額頭上輕輕一吻，又在他耳邊叮囑了一句：“記住，替我們報仇！”然後就一掌拍在了肖雲峰的頭頂，使得肖雲峰連句訣別的話都沒來得及說便陷入了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