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別來無恙!
盛曆二十三年,九月初三。
天還沒亮,麒麟莊的食場周遭就圍滿了興致勃勃的賭徒,而臨近正午,看席上已是座無虛席,一片人聲鼎沸。
高高的柵欄把整個食場圍了起來,那些柵欄,是為了保護賭客不被食場裏發狂的惡犬所傷。
柵欄的下半截黑黢黢的,像是抹了什麽,連場內的地麵也是黢黑一片。
臨近正午的日光灑在場中,隱約可辨,那黢黑的不是別的,是一層層血漬常年堆積浸染後留下的結痂。
熱氣一蒸,空氣中彌漫開了一股血腥氣。
正對著貴賓台的看席下,十個肉果兒被麻布塞著嘴,反手緊緊的綁在柵欄的柱子上,連雙腿也被緊緊的束縛著,等待著賭局的開始。
孟嫿隱被綁在第二位。
耳邊除了賭徒的叫囂喧鬧,便是肉果兒哀求的嗚咽與哭泣聲。
她麵無表情的掃了掃身側,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她這一身火紅的衣裳在一眾純白的布衣裏顯得格外奪目。
消瘦稚嫩卻嬌俏明媚的小臉在這一身紅裝的映襯下,好似在顴骨間抹上了一層淡淡的雲霞。
看席上,賭客的注意力時不時的朝著她這邊投來,毫不掩飾的投來一束束不懷好意的目光。
“我昨日聽說,這次的肉果兒裏有一個年歲剛過十六的小丫頭,嬌俏可人,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可不是,那丫頭被記在了第二莊的名下,據說那莊爺可是花了整整五萬兩的白銀。這人是不是傻?五萬兩啊,居然買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
“哎,各位,我剛才看過了案注,沒幾個買她贏的,都是買她活不過一炷香。嘿,這第二莊定要虧大了。”
“噓,安王來了。”
頭頂上隱約傳來的對話聲戛然而止,似乎整個食場的人都被貴賓台上的人吸引了目光。
台上,一對衣著華麗富貴的男女挽手而入。
孟嫿隱淩厲的看著他們,當她的視線落在莫雲沁那張嬌笑的臉時,那張與她前身相差無幾的麵容如同是一根鋒利的針尖立刻狠狠的紮進了她的瞳孔,刺的她幽暗的瞳光一陣聚皺,連同她眼角也跟著抽動了一下。
死咬的牙根磨的口中塞著的麻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反綁在身後的雙手也隨之一陣攥緊,指骨頂起皮肉透著一片烏青。
盛淳安,莫雲沁,別來無恙!
盛淳安挽著莫雲沁在一眾恭聲裏緩緩落座,陰沉的視線惻惻的掃過台下,最後定在了那紅衣女子的身上。
十根柱子上的肉果兒,唯她一個穿著紅衣,也唯她一個嬌小瘦弱,實在不太合稱。
“宸王萬安。”身後再次傳來一眾恭聲。
盛淳安略略一眯眼芒,繼而笑著轉過身來:“還以為宸王不來了。”
“本王可賭了五萬兩銀子,豈能不來觀戰。”
說話間,身著綴著雲紋白錦長衫的盛元澈款步上前落座。
一絲不苟的烏發如墨在他頭頂高高的盤起,束發的飄帶宛若是隨風而動的流雲一般翩然,俊冷朗朗的麵龐之上,一雙鳳眼幽邃,清冽的瞳子仿佛落不進世間任何塵埃,也不輕易透出半分情愫,唯有那嘴角描勒的一抹淡淡的弧度透出一絲人間煙火氣。
然而,就在他不經意抬眼看向食場時,那一抹紅色猶如離馳的弓弦一樣撞進了他的視線,迫使著那雙淡冽的瞳子不著痕跡的微微一個驟縮。
略略一抬手,追隨在他身後的聞風立刻上前。
“去查。”
“是。卑職這就去查,是哪個不長眼的,敢在王爺背後搞鬼。”
不等聞風走遠,盛淳安陰惻惻的視線從盛元澈看似波瀾不驚的臉上掃過,不慌不忙的順手拿起桌子上的茶盞:
“今早就聽說第二莊的莊爺花了五萬兩買了一個骨瘦如柴的小丫頭,本王還想著是誰這般闊氣,原來是宸王。宸王,你該不會是被誆了吧?五萬兩,可以買一個像樣的北國奴隸了,不比這小丫頭片子強。不如趁著還沒開場,本王替宸王重新選一個,莫要讓人看了宸王的笑話。”
盛元澈淡淡一笑:“尚未結果,安王又怎知她不行呢?”
盛淳安臉色倏地一沉,繼而冷嗤了一聲:“好,那本王就等著開開眼見,看看宸王這五萬兩花的到底值不值。”
食場上空,忽然一陣鏗鏘的號角聲打斷了周遭浮動的喧囂。
午時已到,賭局開始。
驚慌失措的肉果兒們綁著的手腳剛解開,立刻拚命的朝著柵欄上爬,哭喊著求饒,然而他們拚盡全力也沒能爬上去。
那粗壯的柵欄上,除了幹掉的血漬,還有厚厚的一層油。
即便有人爬了上去,但不等翻過柵欄,就被那些叫囂著的賭客給踹了下去,重重的砸在了地麵上。
可不管他們摔得有多重,都依舊熄不滅那顆想要求生的心,再次爬了上去。
然而那些賭客把他們當成笑話一樣的玩弄,甚至有些人開始打賭,哪個爬的最快最高,哪個又是先摔下去的。
孟嫿隱吐掉嘴裏的麻布,冷冷的看著他們在那裏白費力氣,繼而一撇眼眉,輕輕的揉著被勒疼的手腕,警惕的向周圍觀察起來。
“哐”,忽的一聲鑼響。
貴賓台前,一個偌大的青銅香爐裏,一根手臂粗細的高香被點燃,而在青銅香爐前的木板上,是掛著十個莊爺姓名的銘牌。
柵欄外的賭客們立刻齊刷刷的發出震耳欲聾的吆喝聲。
忽而,一陣清風吹過,裹挾著一股血腥惡臭從孟嫿隱身後飄了過來,熏得她不禁眉心一擰。
不待她掩鼻,身後一個顫抖的哭聲叫喊了起來:“那……那是什麽,妖怪……妖怪!”
孟嫿隱當即回頭。
在柵欄的根腳,一個小門被打開,一頭渾身長滿黑綢般濃密毛發的龐然大物被粗重的鐵鏈鎖著,呼哧著口中的惡氣,緩緩走進了食場。
撲開的毛發支棱著,又硬又尖,一雙拳頭大的眼珠猩紅,貪婪的注視著場上的人,口涎不斷從它巨大的口角滴下來,鼻子哼著悶吼。
孟嫿隱即便已有所料,但看到巨獸一樣的賭犬還是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