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香閨冬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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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牧之便立在一旁, 靜靜地看著她,唇角微微翹起,眉眼彎彎。


  謝昱卿心知華平縣主沒說實話, 但也沒再追問。只是她手中的棋子舉了很久才落下。


  她忽地憶起了一段往事。


  六七年前,她八|九歲的時候,家裡請客吃酒,來了許多親戚。席間, 一位世伯父說了件趣事, 她嘴裡咬著糕點, 被逗得前仰後合。母親便訓斥她:「昱卿, 你是大家閨秀,食不應言,笑不露齒。」


  母親是本朝的壽陽長公主, 向來是以皇族的禮儀規矩教導她的。


  雖說在場都是親戚, 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斥責,謝昱卿還是有些難堪的。她垂下頭, 低低地應了一聲「是」。


  當時的徐牧之尚是京中有名的頑劣世子,聽壽陽長公主這般說,便侃侃而談:「舅母此言差矣。殊不知花開百樣, 人各不同。若世間閨秀都謹守閨訓、恪盡禮數,那豈不都成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了?有道是天然去雕飾, 倒不如放任自流, 靈動而不拘禮才好。」


  但很快他就被靖西王妃罵了一頓, 「舅母是長輩,什麼時候輪到你指手畫腳了?下次你再這般不知禮數,我就不帶你出門做客了。」


  徐牧之心不在焉地聽著訓斥,下意識地朝謝昱卿那兒望了一眼。謝昱卿埋著頭一聲未吭。


  徐牧之心裡便有些遺憾。他好心好意替她說話,她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但他沒有想到,在往後無數個日子裡,在壽陽長公主以皇室禮儀教養女兒的時候,在幾個大人笑言「親上加親」的時候,謝昱卿都會不自覺地想起這一幕,想起這個在她萬分窘迫之時,為她挺身而出的小小少年。


  她心底甚至有一些盼望「親上加親」。她也曾細細地思量過,論身份,她出身國公府,又是長公主的女兒,論容貌品行,她亦是出挑。總之,德言容工,她一樣都不差。甚至在聽聞徐牧之喜歡吃桃脯后,還特意討來了方子學著做……


  但她終究長成了矜持微笑的貴女,不復他歡喜的靈動模樣。


  「昱卿姐姐,該你了。」對面的安陽伯次女提醒道。


  謝昱卿這才發現自己走神很久了,禮貌地說了聲「對不住」,目光掃過棋盤,謹慎而優雅地落下一子。


  宋如錦回到侯府的時候天還沒有黑,劉氏正在等晚膳。宋如錦便親昵地依偎在她身旁,談起今日的所見所聞。當然,偷溜去英國公府那一段是不敢說的。


  劉氏摟著宋如錦,愛憐地拍了拍她的背,忽地起了心思,問她:「倘若讓你一輩子和徐世子一起頑,你可願意?」


  她自己覺得徐牧之是個不錯的女婿人選,也要再問問女兒的意思。


  宋如錦想都沒想,便答:「願意,當然願意。」


  如果每天都能如今日這般痛痛快快地玩兒,那該是多麼恣意快活的日子啊。


  這時,周嬤嬤卷了金絲藤紅漆竹簾進來,面色遲疑。


  「怎麼了?」劉氏問道。


  「越姨娘說近幾日暑氣重,想每天歇午後進一碗綠豆湯。」


  劉氏蹙了下眉頭,絲毫不掩厭惡神色,「給她幾分顏色,她倒開起染缸來了。」


  「夫人,依老婦看……」


  劉氏抬起手示意周嬤嬤別說話,看了眼身畔的宋如錦,和顏悅色地問:「錦姐兒,此事若換做你,你會如何處置?」


  宋如錦理所應當道:「姨娘想吃綠豆湯,給她吃便是了,又不是什麼稀罕東西。」


  劉氏笑了起來,「確實不是什麼稀罕東西,一日也就一文錢的嚼用。但你可知,一日一錢,千日千錢,積少成多,也是極大的一筆開銷。再說給了越姨娘,就不能不給陳姨娘,給了我們大房,就不能不給二房。公中的銀子就這麼多,都用在這種地方,去哪兒騰出銀子給你做漂亮衣裳?」


  宋如錦歪著腦袋想了想,「那便不給她吃。」


  「那也不行。咱們偌大的侯府,鐘鳴鼎食,世代簪纓,府中的姨娘要一份綠豆湯都供不起,不僅你爹爹知道了要怨我,便是傳到外頭,也是讓人笑話。」


  「那……還是給她吧。」


  劉氏看著宋如錦糾結的樣子,慈愛一笑,「錦姐兒,你別看這只是一碗小小的綠豆湯,我若允了,便是給她臉面。她得了臉就敢上房揭瓦,今日要綠豆湯,明日要荷花糕,後日就要蓮葉羹,屆時我該如何是好?」


  宋如錦被徹底繞糊塗了,「那娘說,綠豆湯到底該不該給?」


  「給,當然要給。但我也不能讓她拿得太痛快。」劉氏道,「既然公中的銀子不夠,那我就要拿她的體己來補。」


  宋如錦似懂非懂地點頭。


  劉氏想了想,道:「周嬤嬤,昨日侯爺不是賞了她一對扭珠華勝嗎?」


  「是有這回事兒。那華勝還在庫里,沒拿去給她呢。」周嬤嬤道。


  「那就不必給她了,就抵了她每日進一碗綠豆湯的耗用。」


  「是。」周嬤嬤笑著應了聲。


  宋如錦想起劉氏剛剛的話,不由問道:「那陳姨娘和二嬸嬸她們呢?」


  「陳姨娘有嫁妝鋪子,我便從她的鋪子里抽銀兩。至於你二嬸嬸……那是她的房中事,與我不相干。」


  宋如錦吃驚:「這樣也行?陳姨娘會答應嗎?」


  劉氏揉了揉宋如錦的臉蛋,「我為妻,她為妾,我做事,不必問她答不答應。」


  「那陳姨娘不會生氣嗎?」


  「她會生氣,不過她不能生我這個當家主母的氣,她只能氣那個身份更低微的越姨娘。」


  宋如錦懵懵懂懂地聽著,隱約明白了一些。


  劉氏便揮揮手,「你回去吧,好好想想娘說的話。」


  待宋如錦走遠了,周嬤嬤才道:「夫人這麼教二姑娘,也不知二姑娘能不能記在心上。」


  「記不住也得教,錦姐兒終歸要嫁到別人家裡當主母的。什麼都不懂,怎麼和妯娌妾室打交道啊……也怪我,打小便寵著她,到如今只知吃睡玩樂不諳世事……」劉氏越說越發愁。


  周嬤嬤連忙岔開話題,「越姨娘也是多事,才進府多久,就想翻花頭了。」


  劉氏輕哼了一聲,「原本看她能等到哥兒生下來,直到六個多月才來盛京,還當她是個能忍的,沒想到,也不過是這種貨色。」


  「她家中清貧,從小都是吃苦的,好不容易進了侯府,見了這潑天的富貴,早就被迷了眼,哪裡還能忍得住?」


  晚風輕拂,水晶珠簾微微晃動,主僕二人閑話聊著,天色漸昏。


  次日一早,劉氏通知了大廚房,每日給府中幾位姨娘送一例綠豆湯。消息傳到了梨香苑,陳姨娘仔細問了個中緣故,氣得吃不下飯。既惱劉氏隨意處置她的嫁妝,又暗恨越姨娘多事。


  「沒見過世面的東西,一碗綠豆湯都巴巴地找夫人討,帶累我的嫁妝都守不住。她倒好,身無分文來的侯府,多用一碗綠豆湯都是賺的。我的嫁妝,那可是要留給墨姐兒的!嗬,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這叫什麼事兒!」


  角門半掩著,是特意為宋如錦留的門。她正打算進去,便聽徐牧之道:「妹妹等等。」


  宋如錦便倚著門回首看他。


  徐牧之遲疑了許久,還是把先前那支玉簪拿了出來,小心翼翼地遞過去,「這個給你。」


  北風呼呼地吹來,這樣寒冷的冬夜,徐牧之的手心竟是汗津津的。


  他緊張地解釋起來:「我知道妹妹一向都佩羊脂玉,這等青白玉也確實配不上妹妹,但我找遍了盛京城,也沒找到整塊的羊脂玉,只找到了次一等的青白玉……我、我雕工不好,還望妹妹不要嫌棄。」


  宋如錦不禁訝異:「我原也不知這是你親手做的。」再想到適才還說這把玉簪成色不好、雕工不細,便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己辜負了人家一片美意。


  「那日在昌平公主府,公主賞了你一根芙蓉玉簪,我見你喜歡,才尋思著自己找一塊玉,雕一支玉簪贈給你。」徐牧之腦中一團亂,不知道該說什麼,「我起先也不敢在玉上雕刻,只尋了木塊學著刻,練習了好久……總之妹妹不許嫌棄。」


  說罷,又把玉簪往前遞了遞。


  宋如錦仔細看了兩眼,這支玉簪上果然雕了一枚小小的芙蓉花。


  「我不嫌棄。心意最最難得。」宋如錦接過了芙蓉玉簪,「謝謝世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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