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可恨之人
第一百六十三章
凱薩前小片的樹壇落了一堆的葉子, 陸離從大門走出來時,甚至踩到了樹葉堆里。
有人在跟著他, 他能感覺得到。還沒進陸修靜的車,陸離就禁不住地扭頭四望, 意圖發現點兒蛛絲馬跡。
陸修靜道:「怎麼了?」
陸離道:「我感覺好像有人……」
陸修靜微微側頭, 卻沒有對他的判斷發表什麼看法:「上車。」
陸離便未猶豫,直接上了陸修靜的車。
黑色轎車揚長而去,到達陸宅前面, 卻見他家附近有人駐足。
陸離看那人形容熟悉, 還沒到家門便道:「你看那邊的人?」
陸修靜的視力極好,並且一眼就看出那人的身份——竟是游旋。
陸修靜一直都沒有搬家過,住在這裡十多年了, 游旋能找到這裡來,一定是羅珊娜告訴的他地址!
對於連朋友都未必有幾個能令他開門接納的, 陸修靜顯然不會把游旋放進家門。
他開車回家, 根本把游旋視若無物, 游旋只跟上來兩步, 然後就很識相地留在了離他們家還有十來米遠的地方。
「龍叔。」陸修靜把衣服遞給龍管家,龍管家道, 「先生, 外面的那個人來了很久了。」
陸離道:「他來幹什麼?」
龍管家道:「這些天鬧出了那些事情, 大概是為了羅小姐。」
陸修靜冷哼一聲, 道:「找上門來?」
陸離道:「龍叔, 他有說過什麼嗎?」
龍管家猶豫了一下, 才道:「這男孩說是來求情的,不過羅小姐的事本來就也……」
陸修靜道:「不必管他,如果他稍有點兒異動,就讓人趕出去。」
龍管家便把這當做陸修靜下達的指令,陸離對此也沒有特殊的情緒波動。游旋剛鬧出那麼大的事,他同情他是不可能的。而因為現如今對羅珊娜的感情幾近殆盡,他對他的厭惡都清淡了很多——因為事不關己。
沒多少日子,Jack Lee導演拍攝的電影《太極》正式開啟了宣傳,具體排進院線正式放映的時間是六月多,因為這部影片極其受國內外影迷重視的緣故,參演的他們甚至都飛去國外轉了一圈。
「六月六號放映,六六大順。」周子易非常高興地表示等宣傳期完了以後他們要盡情地玩,盡情地聚會,然後等六月六號,再一起去電影院看《太極》。
蕭騰在《太極》中小小的露了一點點兒的臉,這是Jack Lee為影片設置的彩蛋。說來這個彩蛋本來只屬於沈亦雙,但是沈亦雙卻和蕭騰分享了這一彩蛋,於是他們所有人都聚在了一起。
「大藤……」回國的飛機上,陸離被陸修靜給接走了,周子易難得叫了屬於蕭騰粉絲的愛稱,彎了手臂戳了戳前面的人。
蕭騰幾乎把半個身體都靠在他們前面,被戳立刻扭頭,而周子易馬上就把腦袋探出去湊近他。
「……我總感覺沈亦雙對你太好了。」
蕭騰「唔」了一聲,道:「還好吧,我們是朋友。」
周子易一臉不信的樣子,沈亦雙對蕭騰並不太像朋友,偶爾的時候就像長輩——咳,或者說是前輩,畢竟沈亦雙在圈子裡這麼多年了。只不過,朋友之間未等請求就幫太多的忙,未免讓人覺得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蕭騰卻立刻轉移了話題,低聲道:「我看網上有人說小離和陸總已經結婚了,真的假的?」
「什麼?」坐周子易身旁的傅秦叔立刻道:「不會吧?」
陸修靜要是結婚,他們家肯定會收到消息的,不管陸離是男的女的,其實,同性結婚,也不是沒參加過這樣的婚禮。
「他手上沒有戒指。」付允嵐道。
蕭騰猶豫了一下,才道:「我也不知道,有微博說小離無名指上有戒指的痕印,而且看面相已經結婚。」
周子易一臉「你在逗我嗎」的表情,如果真的看面相就知道結沒結婚,娛樂圈就不會有隱婚一說了。
「陸總的動作的確有些慢。」傅秦叔卻竟似聽進去了他們的話,若有所思地道,「早先網上就傳出過求婚的謠言了,那時候陸總還發了一個模稜兩可的微博,粉絲們都猜是求過了。」
蕭騰道:「小離也沒說,說不定得等到結婚才說了。」
蕭騰其實是有些無奈的,cp粉很多人都愛他,而有些人入戲太深,還會微博私信他安慰「失戀」了的他,他偶爾翻私信箱,看見粉絲們非常情真意切地表示——他一定是愛陸離的,只是因為陸離不愛他而忍痛割愛成全,這樣的消息看久了,也想讓粉絲們長痛不如短痛,大部分入戲深的粉絲都是認為沒結婚他就還有機會,可其實他一點兒機會都沒有——也不需要有。
「……我倒是不擔心這個,反而是游旋。」付允嵐道,「他還總去陸離家嗎?」
「是。」蕭騰道,「上回都進看守所呆了幾天,可他還是要去。」
周子易皺眉對傅秦叔道:「你大哥也不管管他,他這樣做也太沒數了吧?」
傅秦叔道:「我大哥,大概是想冷著他吧……」
餘下的話傅秦叔也沒有多說,周子易只覺得游旋像個狗皮膏藥一樣,而且他總覺得他那樣的人會做出點兒什麼事來。他向來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測游旋的,甚至覺得他之所以天天跑陸離家,就是為了博同情,甚至想要曝光出去污衊陸離。
但是這些事情雖然在他們國外國內時談了太多太多次,等回國以後,卻是一語成讖!
陸修靜和陸離回家以後,游旋又在門外,盯著他們。
陸修靜和陸離幾乎習慣他那麼做了,門口離家裡有一段距離,而游旋也不敢私闖民宅。
只要游旋不進到一定範圍里,陸修靜並不會讓人把他驅趕到多遠多遠的地方——他請了許多的保鏢,都在這附近或便衣或正裝地盯著他。
然後事情就那麼忽然地發生了。
起先是喧鬧,陸離和陸修靜走進家門時,陸修靜的手機就響了,他接通以後,讓陸離待在家裡,自己則要出門,往門口的方向去。
陸離當然跟上去了,他聽到了一點兒吵鬧聲,直覺有什麼事情不對。
然後就見游旋蹲在地上,保鏢本是拉著他的胳膊又把他的胳膊給放下了。
他雙手捂著嘴唇,兩隻手都很白皙,而鮮血就從指縫中溢出,直接低落又或者流下手腕。
因為是夏天,所以游旋穿的衣服都是淺色系的,白色的T恤和淡灰色的長褲染上斑斑血跡,而明處暗處的人都幾乎圍在他的身邊,有人打120,隊長則打了陸修靜的手機。
約莫十來分鐘,救護車就迅速趕到。陸離站在陸修靜身邊,略有些緊張地抓住了他后腰上的衣料。
「有什麼病會吐這麼多血?」
地上殘留的血跡有些刺目,而且人還是救護車送走的。
陸修靜道:「……可能是他先前基因方面的……」頓了一頓,他又掏出手機給傅秦伯打了一個電話。
陸修靜讓陸離留下,而他則到醫院裡去看游旋的情況具體如何。
陸離想要跟去,陸修靜卻不許。
「……萬一出什麼事。」
陸修靜抱了抱他,道:「不會。」
他這樣鎮定的樣子,莫名地感染了陸離,陸離原本有些驚慌失措,但被這麼一抱后卻好了不少。
「如果有什麼事的話告訴我。」陸離微微蹙眉,道,「我想知道嚴重的程度。」
「……好。」陸修靜到底把留在了家裡,自己一個人出發。
陸離看著他離開,晚飯便自己一個人吃。
晚上八點的時候,陸離接到了蕭騰的電話,蕭騰似乎連話都說得磕磕巴巴的,那叫一個驚慌。
陸離接電話的時候尚且還有些走神,但是等聽到幾個字眼回過神來后,才知道游旋進醫院的事上了熱搜。
為了自己的母親,不顧病體在絕情的「義兄」門前等了個把月,等到鮮血滿地被送去醫院……
消息一出,全網嘩然。
群眾都有傾向弱者的心理,何況做錯事的是羅珊娜不是游旋。
「……雖然羅珊娜作為一個母親真的太壞,但是游旋真的仁至義盡了。」
「原來他身體這麼差啊……」
「不管怎麼說,他都是個有孝心的孩子,黑子們夠了嗎?你們想把他逼死?[微笑][微笑][微笑]」
「我不管了!我不管他們有多少粉絲有多想讓我們游旋死,不就是佔據了道德高點所以肆意踐踏別人嗎?他只是為了自己的母親!!」
「……」
「……一向心軟的大離這次有些心硬啊。」
「說游旋就說游旋,別黑我大離了,他以前還不夠苦嗎?而且游旋求的是讓他們幫羅珊娜,有沒有搞錯羅珊娜犯了多少條刑法?現在只要上網的人就都知道她的破事了,陸總難道要幫他們違法?[微笑]真幫他們違法了只怕下一個進去的就是陸總了吧。」
激烈的爭論,天平的傾斜,最後倒來倒去,大家還是認為陸離和陸修靜不接受游旋的請求情有可原。
如果他們真的接受了,就代表法律是可以被人為改變的,別看現在有少部分人說他們黑心啊云云的,要是他們真的幫忙,怕更要被唾沫星子淹死。
不過游旋的觀感在觀眾裡面反而沒有先前那麼黑。
他們唏噓,同情,認為這件事中他到底是無辜的,只不過不能因為同情他就放過他的母親,拐賣兒童和唆使綁架——還是綁架自己的親兒子!她還是應該接受法律的制裁!
事情鬧成這樣著實令人難以預料。
陸離剛和蕭騰說完這事的來龍去脈,付允嵐周子易等人就又打電話來了。
到最後還在假期的徐懷峰、越洋長途的沈念薇……就連他沉寂已久的班級群都忽然活躍了起來。
自從他出道以後同學偶爾會來向他問點八卦,不過,大部分都不會過多詢問,有一點兒新爆料出來都會問兩句的,基本是和他比較熟悉的同學。
高二的時候,陸離因為家變變得沉默寡言,後來闖進了娛樂圈,爆出這麼多事情——說老實話,到最後他的身世才被同學們所了解,不是沒有同學找他托關係,但就連當初的蕭騰都是靠自己才進的娛樂圈,能找他的大部分也都聽說過陸修靜的脾氣,因為自己和陸離交情不夠深,不敢太過強求。
這麼幾年,他的同學大部分人都已經功成名就,成就最低的,也在自家公司里有不小的發展前景。如今陸離正在「危難」之間,有人便想要雪中送炭,給陸離一點幫助。
「……我現在是江懷雜誌月刊的主編,陸離,我聽說游旋那邊其實買了不少的水軍造勢,他吐血上醫院的事有可能是故意爆出去的。」
陸離掃過這個同學的名字,回道:「他好像是真的吐血。」
同學道:「是啊,但如果提前就有聯繫攝影團隊和報社營銷公司的話,這件事很明顯就是早有預謀。」
陸離看著聊天界面,沒有說話。
那邊的同學忽然就發了一個嘆氣的表情,道:「網路上覺得你狠心的人還是有的,他現在被洗白了許多,粉絲們激動的同時,也卯足了力氣想把你給弄黑!」
扳不倒陸離總是不甘心,再說站游旋又怎麼了?重感情本來就不是一件錯事,陸離和陸修靜這麼無動於衷,哪怕是和游旋好好談談呢?可他們做的是忽視!害得人家還吐血上醫院了。
因為視頻都有,鮮紅的血跡牽動了不少人的心思,甚至有小道消息表示陸修靜讓人打游旋——因為旁邊有站著保鏢,而那些保鏢看起來人高馬大的,游旋和他們一比簡直是嬌小!凱薩那邊動作倒是快,一下子就點名造謠的營銷號發律師函了,殺雞儆猴,這樣的消息也就銷聲匿跡。
「他對羅珊娜的感情是真的。」
那邊的同學道:「我看到流言的時候就不相信你是狠心的人。」
陸離還沒問他為什麼,那人便道:「高二的時候你鬱鬱寡歡,其實陳老師有和我們說過,要對你好一點兒。」
他們當時並不知道到底是怎麼樣的變故,等陸離和陸修靜的關係曝光后才知道,而陸離並不擅長打球,他發泄精力和情緒時只是跑步,在操場上一圈一圈地跑著。
「你那時候心情很不好,可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就是不對別人發脾氣,而且你從前答應幫忙的事也都做到了。」
陸離明知道他說這些話至少有三分是在討好他,卻還是感覺到了溫暖。
他當年的同學雖然各有各的前途所奔,可是當年的景象還是歷歷在目,雖然每天都有做不完的習題跑不完的步,高中時期的記憶——至少前半段,至少後半段的現在,回憶起來還是他最為美好的記憶之一。
「謝謝。」
陸離雖然沒有接受他的幫助,但還是道謝了。
他的同學發了一個擁抱的表情包,一切都盡在不言中。
陸離去看了游旋,在事情發生的一個星期後。
游旋在來之前似乎的確做了點兒誘發他病情的事,所以這次還真的有點嚴重。
好在他的血型並不是熊貓血,而且他也有錢,所以基本上沒什麼大礙。
陸離聽見醫生說游旋最近情況不穩定,可能還是會出現出血吐血的癥狀,他的凝血功能還沒有恢復,而且現在不太適合過於激動。
陸離沒有走進去,甚至都沒讓游旋看見他一眼。
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幾年前看見游旋敲陸修靜房門的時候,那個時候他絕對想不到現在他們之間會有如此多的糾葛。
游旋愛周子易,游旋恨他,原本以為游旋只是覺得他和周子易走太近所以吃周子易的醋,沒有想到……也許早先的那些針對,是有羅珊娜的原因的。他得到了他得不到的,而他卻也得到了他沒得到的。
傅秦伯來的時候看見陸離,第一個問題就問他陸修靜來了沒。
陸離道:「我自己一個人來的。」
傅秦伯道:「進去?」
陸離搖頭。
傅秦伯就自己一個人走了進去,然後坐在游旋的病床前和他說話。
陸離並沒有故意聽他們的話,事實上離這麼遠,聽也聽不清楚的。
傅秦伯和他談著談著,游旋似乎就激動地掙扎著哭了,傅秦伯按床頭地按鈕,然後厲聲呵斥他冷靜。
陸離情不自禁地踏入了半步,就看見游旋口鼻間流了許多的鮮血,鮮血並非噴涌,只是像滿溢的熱水一樣流淌下來,順著脖子就沾染了白色的病床。
只兩分鐘不到,護士就來了,護士帶著血包給游旋掛起來,並且還拿了針筒給他注射了透明的不知道是什麼成分的液體。
「……不要讓病人情緒激動。」
「……他身體機能還沒恢復。」
「……」
等傅秦伯出來以後,陸離情不自禁地道:「他這病,好得了嗎?」
傅秦伯搖頭道:「基因問題。」
修整基因的技術目前也沒有發展成熟,不是沒有新聞報道過染色體DNA出問題可以採用什麼什麼辦法改造。但那些成功的案例也不過是少部分而已,基因的問題無數種,游旋的這種在醫學界就暫且沒有救成功的辦法。
陸離沒敢問另外的關乎生死的問題。他想起很久以前,好像是拍攝《二年七班的秘密》的時候,那個時候他剛知道游旋和傅秦伯之間的關係,而傅秦叔則讓他們兩個不要輕易去招惹游旋。
他的意思是游旋身體不好,且他已經屬於傅秦伯。
那時候陸離和周子易都以為是得罪了游旋的話傅秦伯會幹什麼,但是現在想來的話,也許更怕是他們刺激到游旋,導致游旋生命垂危。
這兩個人的關係陸離完全看不透,包括他在游旋這樣子的時候卻還要刺激他讓他病情發作。
「傅……」
傅秦伯聽他說了一個字似乎就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看他一眼,道:「你可以隨群易那樣叫我。」
陸離無端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傅大哥。」
傅秦伯讓他坐在外面,並且和他一起坐著,然後讓他的助理去買水。
傅秦伯並不是很像擔心的樣子,這讓陸離的心中莫名有些驚悚。
不管他是否討厭游旋,看見他這樣子也無法生出任何惡意或者是幸災樂禍的感情,傅秦伯怎麼說和他也該是感情深厚的,但他卻一點兒都不擔心,臉上一如既往的平靜帶著一些冷漠。
「……傅大哥,你,喜歡他嗎?」陸離想起周子易曾經在綠葉群里拍手叫好的消息,情不自禁地問。
傅秦伯看了他一眼,道:「你在問我感情?」
忽然被戳穿是在刺探別人的私事,陸離有些窘迫,道:「我不是故意的……」
傅秦伯道:「他只是喜歡群易。」
莫名其妙的一句話,陸離聽不太懂,也不明白他的意思。游旋當然是喜歡周子易的,可是這和傅秦伯對游旋的感情如何無關。
「我以為你是喜歡他的。」
如果不是傅秦伯,游旋早就涼了,但看起來似乎並不是如此。
傅秦伯道:「子非魚。」
「……」
枯坐著半天,陸離幾乎都不知道自己坐在這裡幹什麼了,一直到傅秦伯的助理買了水和午飯回來——兩人份的,陸離才彷彿回過神來,被手機叮叮咚咚的聲音吵醒。
「游旋早有預謀?!」
「陸離你看熱搜啊!是陸總讓出的聲明嗎?原來游旋竟然是早有預謀早派人在旁邊拍攝了!我靠,他是拿什麼代替血的?看起來還真像那麼一回事……」
「吐血也是假的?」
陸離簡單地掃視了一下他們發來的截圖,情不自禁地沉默,到最後他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猶豫了一下,才在群里道:「他吐血是真的……」
只不過,吐了那麼多的血,他自己也是有意激發自己的病情。
陸離這是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什麼叫做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躺在病房裡的游旋就是這樣。
游旋應該很不願意自己對他的感受變作了同情,但陸離知道自己在同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