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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哄弄

  吩咐完了這些,景硯淋著雨, 出去拿了銅盆和熱毛巾, 腳步放輕, 走到了喬玉的屋子裡。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紙燈籠的燈火幽微,點不亮一整個屋子, 除了床邊的這一小塊地方, 別處都籠罩在昏暗的陰影中。從前喬玉並不覺得有如何好怕的,可現在不同, 他一閉眼,彷彿就能感受到那時他整張臉被桑皮紙嚴嚴實實地覆蓋住, 入鼻滿是酒氣,卻不能呼吸。他拽著被子, 是在害怕得緊, 平常捂著腦袋自欺欺人的法子也不能用了,在床上哆嗦了幾下,鼓勵了自己好久,才跳下床,連鞋都來不及穿, 去櫥櫃中拿放置好的玻璃燈。


  那是景硯送給他的, 不用蠟燭,裡頭盛著燈油, 一點著整個屋子都亮堂了, 喬玉知道珍貴, 輕易捨不得用。


  景硯進來的時候,喬玉正爬在椅子上夠著了玻璃燈,兩手緊緊捧著,生怕從胳膊縫裡滑落,然後小心翼翼地往下滑。他沒有穿鞋襪,露出一雙赤.裸的小腳丫,巴掌大小,皮膚雪白,在一身灰撲撲的衣服中格外明顯,閃著光似的。大約是因為地面太涼,正踮著腳尖,一小步一小步朝床邊挪動過去。


  景硯難得嘆了口氣,將手上的東西放在地上,三兩步就邁到喬玉身邊將他抱在懷裡,摸了摸腳踝和腳趾,比自己的手還要冰,本想要教訓,卻怕才歇下來的小哭包又要流眼淚,只好無奈道:「冬天到了,以後不許不穿鞋襪就往地上跑,到時候著了涼,又要吃藥又嘗不出飯菜的味道,哭鼻子也沒用。」


  喬玉怕癢,景硯雖然只是不經心地碰了碰,他卻像觸了電似的,整個人都不由隨著手指劃過的力道縮了縮,連景硯的懷裡都待不住了,東倒西歪的,沒聽到耳邊教訓的話不說,還要抱怨著,「殿下別摸我的腳,癢死了,我連玻璃燈都快要捉不住了。」


  在他眼裡,現在玻璃燈就是最要緊的。


  景硯大概能猜得出他害怕什麼,也不再多言,將喬玉放在床上,腳上全是灰塵,喬玉愛乾淨,死活也不把腳放回去,卷著褲腿,兩條小白腿在床邊蕩來蕩去,被景硯掀過被子蓋上了,只隱隱露出腳底板。


  又順手接過玻璃燈,用火摺子點著了,掛在床邊的吊鉤上,搖搖晃晃的,滿屋子都亮堂了起來。


  喬玉一下子歡喜起來,舉起手指去勾色彩斑斕的玻璃燈壁,似乎對上頭那個女人的畫法很感興趣,這是他從未學過的。


  景硯轉身擰了熱毛巾,輕聲道:「從前怕你日日點燈玩,才騙你說燈油全在燈籠里了。其實還有一壺,等用完了再拿來。」


  喬玉仰頭望著燈籠,聞言驚喜地偏過頭,想了一小會,卻有些怯怯道:「不要緊嗎?燈油要不要留在以後用,我點著玩是不是太浪費了。」


  他喜歡很多漂亮新奇的玩意,可是在看向景硯的時候,眼裡只會有他一個人,就如同他的心,也只會盛滿一個景硯。


  景硯並不拿這個當一回事,朝喬玉走了過來,輕笑著道:「這些都是外物,怎麼有你喜歡重要?」


  喬玉原本受了委屈,想要當一個聽話又懂事,知分寸的乖孩子,才忍下心頭的恐懼與慾望提出了那個要求,可是景硯的一句話又讓他無法無天起來。


  他歪著腦袋,眉眼都笑彎了,「哦!您可真好!」


  雨越下越大,破房子的屋頂都快要被掀翻了,落了好些瓦片,還有枯樹的枝椏在窗戶上急促地拍打,如鬼影一般,似乎要下一刻就要戳破窗紙,伸到屋子裡來。


  景硯俯下身,叫喬玉闔上眼,輕柔地擦遍了他那張布滿淚痕的臉,還有洇著緋紅的眼角,紅通通的鼻尖,沾著泥土與紙皮的下巴脖頸。


  喬玉怕癢的厲害,咯咯直笑,本能地往旁邊躲,被景硯強行摁住了肩膀,獃獃地立在原處。


  待擦完了這些,景硯又擦了手,最後蹲了下來,將喬玉的兩隻腳擱在自己的膝蓋上,一點一點仔細地將灰塵抹乾凈,又擰了一回,把喬玉冰冷的腳用熱騰騰的毛巾裹住,熱氣消散后,喬玉也暖和了起來。


  他們從前在東宮未曾有這樣的親近。景硯待喬玉再好,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與旁人天然有高低尊卑之分,關心喬玉的生活,也不過是平日多留心些,和侍從吩咐幾句罷了。而到了太清宮后便不同了,萬事都要自己動手,他們日夜相對,對彼此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確實的,瞧得見的。


  景硯從沒有伺候過人,照顧起喬玉卻很熟稔,如同本能一般。


  大約是接觸多了起來,喬玉本來也沒長什麼心眼,沒發覺什麼不對,就這樣平常地接受了。


  打理好了一切后,景硯將食盒裡的東西端了出來,飯菜早就涼透了。景硯借著寬袖的遮擋,將帶來的小瓶子打開,倒了些粉末放在碗里,又用那個碗替喬玉盛了飯,拿上筷子,夾了一樣喬玉愛吃的往他的嘴裡送,要喂他吃飯。


  喬玉裝模作樣地拒絕道:「我都十二歲了,怎麼好意思,好意思還要殿下給我喂飯。」


  樣子倒是很正經,其實不然,他的脖子伸長,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景硯的手,只盼著能早點把飯菜送到自己的嘴裡。


  景硯知道他年紀不大,面子倒不小,也不戳穿,笑著將飯菜往前送了送,還替喬玉編出了許多理由,讓他吃得心安理得。


  他道:「小玉才十二歲,還是個小孩子不說,今天不又被撞到了,又委屈,又傷了胳膊,飯碗都端不穩,怎麼能好好吃飯?」


  喬玉深以為然,雖然飯菜都是冰冷的,卻吃的格外香甜,比以往的任何一頓都要好吃。


  他吃著飯還閑不住,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拋在九霄雲外,嘴裡的飯沒咽下去就要和景硯說話,結結巴巴道:「你剛剛說,等著急了就數一個數,我等了好久好久,數了好多數。」


  景硯一貫知道他的小性子,又貪心又小氣,能要多少要多少,從不嫌多。不過本來就是要哄著他的,即使再多,景硯也會幫他完成小願望的,甚至在那一瞬間已經想了該刻什麼玩意才能湊到一百兩百個,是水滸一百零八將還是西遊記里孫悟空降服的妖怪?

  他挑了一樣喬玉愛吃的菜,漫不經心道:「那小玉數了多少個數?想好了要什麼了嗎?」


  喬玉從耳垂紅到了臉頰,明顯是有些羞怯起來,待景硯又問了幾次,說是多少都沒關係才軟著聲音道:「我想好了,殿下還記不記得,我頭一回在太清宮用紅磚畫的那幅畫,我想要那樣的一個雕像,頭一回見面的時候,殿下牽著我的手,我拿著螢火蟲燈籠的那個。」


  景硯一怔,連夾到筷子上的肉片都掉了下去,他半闔著眼,語調平緩,卻似乎又隱藏著什麼,「你不是要許多想要的,還說要數一百個數?」


  這回輪到喬玉聽傻了,他的小臉獃獃的,被景硯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模樣天真又傻氣,「啊?我說著玩的,就是想想。怎麼會真的讓殿下雕那麼多小玩意,也太費神了。現在都這麼冷了,應該把手揣在被窩裡暖和才是。」


  他又認真添了一句,「我捨不得殿下手冷。」


  這理由太傻又太天真,他不願因為要滿足自己的慾望而讓景硯難受,這是他最可愛的地方。


  至少景硯覺得他可愛極了。


  他挑了挑眉,眼底含笑,不緊不慢道:「雕這些並不怎麼費神,還能活動活動手指,等到明年開春,給你雕一整套的小玩意。」


  喬玉並不知道這所謂的一整套是多大的數字,也沒多問,笑著答應了。他又多吃了幾口飯,越發犯起了困,怎麼也撐不開眼皮了。


  景硯放下飯碗,語調輕柔得哄著他睡覺。


  喬玉卻死死地捉著景硯的衣袖,說話都是模模糊糊,似是從夢裡傳來的傻話,「很害怕,要阿慈陪著我,一直陪著我,就不怕啦。」


  「嗯,陪著小玉。」


  景硯俯下身,在喬玉的耳垂邊輕聲承諾。


  喬玉似乎是聽清楚了這句話,終於墜入了深眠之中。


  景硯就這樣靜靜地待在喬玉的身邊,在燈火下望著他的臉,甚至有閑情數著他有多少根長長的睫毛,直到門外傳來了不尋常的響動。


  他站起身,慢慢地剝開喬玉的手,朝屋外走了過去。


  最後留下了一句話,「小玉,別怕,以後再也沒有今日的噩夢了。」


  蕭十四已渾身濕透了,正站在走廊上,見到景硯單膝跪地,聲音幾乎被雨水淹沒了,「殿下,事已查清,對喬公子犯上做下大逆不道之罪的是沉雲宮和御膳房的三個太監。沉雲宮的得福得全已帶到了後院,等待殿下的處置。」


  其實在宮中,職位越高,權勢越大的人做下的事反而越好查,而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宮女小太監即使死在了哪個偏僻的角落,也尋不出什麼所以然來。喬玉與得福得全之間的幾乎沒有聯繫,蕭十四動了不少手段,才算是查清楚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於黑暗之中,景硯的神情晦暗難明,蕭十四都揣摩不出什麼來,只聽得他道:「還有一個就暫且留到明天,帶孤去看看他們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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