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九十一
顧時蘊饒有興趣地看著太淵微的後背, 也不去注意他足下逐漸成型的術法, 而是用目光慢慢地將盛著太淵微神魂的這尊元嬰細細地看了一遍。
……太淵微的元嬰, 似乎比之先前, 凝練了不少?
雖說形體上似乎是長大了不少,但是凝實程度卻不曾隨著他形體的增長而顯得稀薄, 反倒是越發的凝練混實。他原來的元嬰其實也是十分凝實的,但是當修為足夠的人一眼看過去之時,還是能看出其中的一分虛浮之態來。可是如今,那一分虛浮之態,在太淵微身上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此時的這尊元嬰,看起來便是宛若真正有著形體的幼童一般,行走之間, 竟然也是風姿卓然。
太淵微被他看得忍不住微微皺起了眉頭,面上卻還是一片清冷淡漠之色,心神更是沉靜不變, 時時刻刻注意著足下陣法的變化, 在識海當中不斷地描繪著它即將顯映的模樣, 隱隱之間,便有一縷縷清寒的靈氣從四面八方飄逸而來,注入到太淵微體內。
隨著那些清寒靈氣的不斷滲入,太淵微的心神也越發的沉靜了下來,宛若一片亘古不變的冰原, 沉在平靜的潭水之下, 冷得有些不似世間之人。
又一個術法成型了。
太淵微抬腳剛剛想要越過去, 卻又是突然停住了腳步,眼中慢慢地蒙著一層淡淡的霜白之色,神色間稍帶疑惑地迴轉過頭,舉目看向了他一路走過來的,留下的一個個術法的痕迹。
那種神色,就好像是……陷入了一種很是玄妙的意境當中一樣。
顧時蘊見狀,便是神思一凜,瞬間將自己的氣息收斂得近乎完美,像是一坨土生土長的冰雕一般,直愣愣地杵在原地,不敢輕易發出聲音,做什麼動作,唯恐是打斷了太淵微此時的機緣。
到了這時候,顧時蘊怎麼還不知道謝玉將他一起送到這片冰室之內的目的?無非是讓他這樣一個大活人杵在這裡,好乾擾太淵微的參悟,大概也算是一種另類的增加難度了。
……當真是叫人不知道說什麼好。
顧時蘊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絲絲縷縷的寒氣不斷地侵擾而來,卻因著他乃是真身進入而非是神魂之體,只能在他身側晃晃悠悠地打轉,除了讓他感覺溫度稍冷,卻是絲毫傷不得他。
只是這些寒氣傷不得他,卻是能傷到尚且是寄身元嬰當中的,實際上只有神魂之體的太淵微。
先前太淵微還不曾進入這樣的一個玄妙意境當中,那破魂冰的寒氣雖說對神魂的磋磨極為痛苦,可在太淵微的有意抵擋之下,倒不不曾出現什麼太大的問題。
可是如今太淵微大概是因為太過專註,而這片冰室的本質又與他的本源極為契合,從而促使他在完成了一個繁複術法之後,便是悄然進入了這樣的一個空寂的,唯有參悟一念的意境當中,全身心都是投入到了參悟神通術法之內,自然是無暇顧及別的事情了。
那些破魂冰散發出來的寒氣似乎是知道了太淵微此時的狀況,稍微試探了一下之後,便開始肆無忌憚地凝聚起來,慢慢地蠶食包裹著太淵微一動不動的身體。
顧時蘊輕輕皺了皺眉,剋制住了自己過去將那些寒氣驅散的衝動。
太淵微此刻的狀態……太難得了,他的動作像是無意識地,卻帶著一種華麗而玄妙的美感,一個個熟悉又陌生的法訣從他手中流瀉而出,彙集在一起,凝聚成了一個隱隱帶著冰雪之勢的……神通!
一頭虛幻的巨大冰鳳在太淵微面前慢慢地凝聚出身形來,雪白的羽翼,長而華麗的尾羽,還有高高昂起的鳳首,無不彰顯著,它並非是尋常術法便能夠凝聚而成的,毫無靈性的攻擊手段,而是稍微具有了一絲靈性,勾動了鳳凰血脈的真鳳神通!
太淵微的神魂已然是全數沉入了參悟新神通的意境當中了,他眼中蒙著的霜白之色越發的濃郁了起來,糾纏在他身上的破魂冰的寒氣也開始慢慢地絞緊,但即便是這種直接作用在神魂之上的痛苦,太淵微的神色卻還是凜然未變,彷彿承受這些痛苦的人並不是他一樣。
「唳——」一聲宛若清風般清亮的鳥鳴聲響起,太淵微面前的冰鳳身上陡然發出了一縷藍幽幽的靈光,那雙剔透無暇的羽翼遮天而起,長長的尾羽拖曳在地上,暈出一道道炫目的光華。
太淵微眼中的霜白之色逐漸散去,神識逐漸回籠,看著眼前不斷飛旋著的冰鳳,眉眼微動,輕輕地抬起手招了招,在低空中盤旋著的冰鳳便好像是看懂了他的意思一般,低低地叫喚了一聲,縮小了身軀,爪子輕輕地落到了他的手上。
小小的一隻冰鳳落在同樣小巧的元嬰手上,怎麼看怎麼地叫人感覺……有些奇異,有些可愛。
「去。」太淵微淡淡地說道,冰玉相般清冷悅耳的聲音響起,似乎帶著無盡的寒意,順著微風掠入顧時蘊的耳中。
顧時蘊神色一動,目光投注在太淵微身上,那隻停留在太淵微手上的冰鳳突然衝天而去,身體不斷地舒展著,不過是幾息之間,就盈滿了整個寬闊的冰室,倒是顯得有些憋屈了。
「唳——」冰鳳昂首長嘯一聲,展翅一拍,一陣冰塊碎裂的聲音傳來,隨著一道白光流轉,待到顧時蘊回過神來,他竟又是回到了他原先站著的位置之上,手中還夾帶著小小一隻的太淵微。
「不錯!」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突然切了進來,顧時蘊轉過頭,恰好撞上了容貌是太淵微,實則是雲虛子的目光。
雲虛子彷彿絲毫不覺得自己頂著太淵微的身體出現在這裡有什麼不對,泰然自若地從殿門之外款步走來,目光在顧時蘊和太淵微身上略略看過一眼,隨後便是深深地注視著謝玉。
只是他現在到底還是頂著太淵微的身體,舉止之間便也顯得頗為克制。
只是顧時蘊見了他頂著太淵微的身體深情地看著謝玉……果然還是有些不順眼。
「不過是一副皮相罷了。」太淵微赤著腳踩在他的掌心當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莫要太過著相。」
顧時蘊心中一驚,垂眸向太淵微看去。
青年的容貌很是俊美,目光更是深邃溫和,看得太淵微心中不知為何泛起了一絲彆扭。他想了想,覺得可能是因為這毛狐狸……又想要他梳毛了。
……實在是太過嬌氣了些。
太淵微這般想著,便伸出手拍了拍顧時蘊的虎口:「……」
顧時蘊心中輕鬆了一口氣,面上露出了一抹淺淡溫和的笑容:「弟子謹遵師尊之命。」
徒弟很乖巧,徒弟很懂事。
只是太淵微還是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
「咳。」雲虛子輕咳了一聲,打斷了這邊有些古怪的氣氛。
「雖說本尊不欲打擾你們師徒二人久別重逢之後的敘舊,但是請你們看在本尊和謝老頭時間不多的份上,聽本尊說幾句?」
太淵微:「……」
果真是有哪裡不對罷。
謝玉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伸手在雲虛子身上一拍,一縷虛幻了不少的神魂從其中飄出,不等那具身體倒下,他便又是袍袖一揮,將太淵微直接送回了他的肉身當中。
「此間事了,這具肉身便交還與你。」
太淵微微微皺眉,再睜開眼時,原先屬於雲虛子的,稍微有些輕忽的氣質盡皆散去,唯餘下一片淡漠冰寒,將一切思緒全數壓在冷冰冰的神色之下。
太淵微朝著謝玉與雲虛子行了一個寒霜殿的弟子禮,默認不語。
謝玉的神色也變得嚴肅了起來,伸手握了握雲虛子的手臂,隨後便是收回手上前一步,眼中散發出一種蒼茫之意,彷彿時光一瞬間逆轉回到了萬年之前。
「吾乃寒霜殿第一任殿主,謝玉……」他的聲音很是悅耳,此時更是帶了一絲古樸韻味,在空寂的大殿之中回蕩。
「現將隕落之地的掌控權,盡皆傳到我寒霜殿弟子太淵微手中。」他垂下眼睫,看向太淵微,一點幽藍的光芒從他眉間飄出,融入了太淵微體內。
一瞬間,一道纖弱而有力的聯繫在這座隕落之地和太淵微的識海之中建立了起來,太淵微能清晰地感覺到這片隕落之地上的一切風吹草動,可以完美操縱著這隕落之地當中的任意一個陣法。
「多謝尊者饋贈。」太淵微再次恭謹地行了一個禮。不管雲虛子與謝玉先前做了什麼,這份饋贈實在太重了些,這禮,是必定要行的。
「與其給本尊行禮,不若你再叫本尊一聲……殿主罷。」謝玉輕輕地笑道,眉眼當中溢出一抹懷念之意,連同他身邊站在的雲虛子也露出一抹悵然來。
「是……謝殿主。」
謝玉笑了,側頭看向雲虛子,輕輕地抱住了他,隨後兩個人一起,慢慢地消散在這片天地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