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十九章
曲璇曾做過一個夢。
這個夢發生在她九歲的時候，夢裡面她有清晰的意識，她知道自己是誰，也知道明天她要幹什麼，也就是說，她完全擁有自己的記憶。
四周黑蒙蒙的一片，什麼都看不見，唯有面前的投影是是清晰可見的，她坐在投影面前，就像是坐在一個電影院里一般。
投影上播放著影像，類似於一個現實中的三D版的投影，完全是三維的。
曲璇預言到了自己的未來，這段預言是從第二天開始的。
之所以知道是明天，那是因為馬上要到六一，她學校明天要舉辦活動慶祝六一，他們班準備了一個班級表演，表演的服裝她因為怕自己忘記，便放在了床頭。
此時床頭上便放著整理好的演出服。
只有九歲的曲璇完全被畫面上的自己吸引住了，連一開始的害怕都忘記了。
畫面上的她自己起床后，穿好的衣服就開始收拾書包，然後將表演服抱在懷裡出了房間。
這時曲爸正要離家去學校，因為有學校舉辦活動，他要去參與指揮，便要提前到校，而曲媽則等著曲璇收拾好吃完早飯才帶著她一起去。
畫面的視角並非跟著曲璇，而是轉到了曲爸身上。
投影前，曲璇抱著膝蓋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的爸爸出門去學校。
這和平時他們一家三口去學校的經歷也沒什麼不同，就是那一條路，離的也不遠，只是今天她爸是一個人走而已，她不知道為什麼投影要放這些無聊的事。
與其看她爸，曲璇更想看看自己明天會發生什麼事，比如演出會不會順利之類的。
但是沒有。
清晨的人行道上人並不多，只有三三兩兩的，而曲爸就悠閑的獨行在小道上。曲璇還聽到了樹枝上嘰嘰喳喳的鳥叫聲。
人行道外面是雙向車道，車子也並不是很多，一會兒才駛過一輛小車。
可當曲璇看到遠處駛過來一輛疾馳的大貨車時，她的心突然緊了緊，不知道為什麼，她感覺口乾舌燥，好像要有不好的事發生。
曲璇目光死死的盯著那輛車，看著它越來越近，和曲爸的距離也不斷的縮小。
曲爸走的是人行道，大貨車走的是外面的雙向車道，中間還有一條綠色的隔離帶，兩方即使縮小距離，也只會平行而過，並不會有交集。
但
曲璇猛的睜大了眼睛。
刺耳的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穿破了她的耳膜，她眼睜睜的看著那輛大貨車突然打滑，不受控制的沖向了人行道。
而那裡，還站著沒有反應過來的曲爸。
曲璇睚眥欲裂，像瘋了一樣的衝上前去，她想推開自己的爸爸。
但什麼都沒有，她什麼都沒有接觸到，就那樣直直的穿過了投影。
等她回過頭時，整個天地都好似消失了，鳥叫聲、行人、街道、車輛，所有所有的一切都離的她好遠好遠，什麼都看不清楚了。
只剩下那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和那肆意流淌的鮮血。
「爸爸——！」
曲璇的眼淚一下就涌了出來，一種從來沒有體會過的絕望席捲了她的整個胸腔。
「爸~爸~」，看到躺在地上痛苦喘息的曲爸，曲璇哭的嘴都在哆嗦。
她蹲在曲爸的面前，眼睜睜的看著他痛苦的模樣和那還在不斷潺潺流出的鮮血。
她想救自己爸爸，但她卻什麼都做不了。
周圍漸漸的圍上了人群，曲璇終於看到一點希望，她希望這些大人能救救她爸爸。
「叔、叔阿姨，求、求你們救救我爸爸~」
曲璇眼淚猛的掉，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她伸手想要去抓住這些人的衣服求求他們，但手指剛伸過去就穿過了投影。
她碰不到他們，這個事實讓曲璇更加的絕望。
「求求你們了，嗚~」
投影前，曲璇穿著她睡覺時的粉色兔子睡衣，跪在地上，纖細的胳膊一次次的穿過投影上的人，哭的滿臉淚痕，無力的抽噎著：「求、求……求求你們了~」
「快打120」，看到這場車禍，終於有人拿出了手機撥叫救護車
「璇……璇」
「爸爸」，在混亂的場面中，曲璇突然聽到了曲爸叫她的名字，即使這聲音很小聲，她也聽到了。
她猛的朝曲爸看去：「爸爸，嗚嗚~，璇、璇在這兒。」
但曲爸的目光卻穿過了她朝這條人行道後面看去，那是曲爸來的地方，也是他們家的方向。
「璇……璇，阿、阿嫻。」
混亂的周圍，鮮血、泥土、石塊混合在一起，散亂的到處都是。
一片狼藉
躺在地上痛苦萬分的曲爸，眼神執著的看著他來的這條路，每叫一個字，嘴裡的血便往外不斷的冒出來。
他在等人，在等自己的妻子女兒經過這條路，他想要見她們最後一面。
「爸爸，璇璇在這兒，你看看我啊，璇璇在這兒~」曲璇痛苦的大哭著，但即使她再怎麼哭喊，也依然挽救不了曲爸的生命。
她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爸爸在絕望中閉上了雙眼。
「爸爸——！」
曲璇崩潰的叫著曲爸，她想把他叫醒，想讓他睜開眼看看她，不要閉著眼睛……
投影中那晴朗的天空，蔚藍蔚藍的，又高又遠，寬大無比，在這夏日的清晨，偶爾滑翔過一隻展翅的飛鳥，帶給人寧靜又舒暢的心情。
但這些，曲璇都看不到，她的天空，已經一片灰暗絕望。
曲璇想要叫醒躺在地上的曲爸，但畫面的投影並不為她而停留。
匆匆而來的救護車從她的身上穿過，她看到醫生在搶救室離搶救曲爸，她看到姍姍來遲的曲媽和曲璇。
她看到醫院裡那寬大的白布蓋過曲爸的蒼白的面容，聽著搶救室外曲媽和曲璇的絕望哭泣。
她們連曲爸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逝者已矣，生活總要在痛苦中慢慢煎熬過去，然後走出曾經的傷痛。
但是生活並沒有給曲家這個機會。
在曲家還沒有走出這段傷痛的時候，曲璇就看到自己的爺爺病倒了。
曲爸的離開讓曲振華沒有經受住這個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打擊，三個月後也在病痛中離世。
「爺爺，嗚~，爺爺~」
看著以往精神抖擻爺爺臉色灰敗毫無生機的躺在病床上，曲璇跟投影中的自己一樣，站在床邊無力的抹著洶湧而下的眼淚。
一時之間，曲璇的人生天翻地覆，她幸福的家再也沒有了。
曲媽和曲穎最終帶著曲璇和駱艾離開了C市這個傷心地，遠走他鄉去到了海港城生活。
……
曲璇哭著從夢中醒來，夢裡的場景對她的打擊太大，讓她一時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但在打開門看到剛吃完早飯要離開的曲爸時，她直接像瘋了一樣衝過去抱著他不準走。
曲璇感受著這真實的觸感，心裡什麼想法都沒有，只剩下，一定要抓住自己的爸爸，不讓他走這一個念頭。
那小小的手掌抓的死死的，也不知道哪來的這麼大力氣，正要去學校的曲爸居然沒有掰開她的手。
曲媽跑過來看著久久哄不開的曲璇，氣惱的還罵了她兩句。但在看到她哭的連氣都喘不過來的時，夫妻兩這才發現不對勁。
「璇璇，你怎麼了，你給媽媽爸爸說，不要哭。」
「爸爸，不準走，爸爸，不準走……」
無論曲爸曲媽怎麼問，她都是這一句話。
曲璇哭的實在太嚇人，那幅模樣隨時都可能哭暈過去，夫妻兩人差點嚇的要把她送醫院，
曲璇抱著曲爸的腰死都不鬆手，無論兩人怎麼哄都不行。
「好好好，爸爸不走，爸爸不走」。
直到曲爸說了這句，曲璇的情緒才慢慢的緩和了一些。
最後夫妻倆看著曲璇這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要收緊抱在曲爸腰上的手，沒辦法，只好打了電話請假，留在了家裡陪著她。
他們只有這一個女兒，曲璇今天的情況真的是讓夫妻兩人心有餘悸，只能由著她。
曲璇發現曲爸真的不走後，情緒也慢慢的穩定下來，接著她就把自己做的夢一五一十的全告訴了夫妻倆。
聽完了她說的事，知道她是因為做夢的原因才哭成這樣，曲媽又是無奈又是氣惱，伸出手指使勁戳了戳她的腦袋。
害她白擔心一場，還以為自己閨女是出了什麼事。
曲爸到不在意，一邊哄著女兒，一邊抱著她坐到了沙發上看電視，反正假都已經請了，大不了就當休息一天。
坐在沙發上靜靜看著電視，電視里的動畫片場景，讓曲璇的注意力漸漸轉開，情緒也完全恢復了過來。
呆在曲爸的懷裡，耳邊聽著動畫片里的聲音，連她自己都以為那只是一個噩夢。
然而這時，前面的道路上卻傳來了車禍的消息，有鄰居還過來招呼曲爸曲媽一起去看看。
聽到這個消息，曲璇心裡一緊，又死死的拉著曲爸的手。
夫妻兩人對視一眼，準備去看看。
等他們到了車禍現場時，只剩下那輛大貨車和滿地的狼藉，受傷的司機已經被送去了醫院。
曲璇看到那撞到人行道上貨車，這和她夢中的那輛貨車一模一樣，極度的恐懼讓她尖聲叫道：「就是那輛車，媽媽，就是那輛貨車，和我夢裡——」
曲媽嚇的一下捂住了曲璇的嘴，等夫妻倆回到家時也心有餘悸。
後來曲璇了解到，這次車禍並沒有人死亡，只有貨車司機在猛烈的衝擊下頭部嚴重腦震蕩，這和她夢中的結果一模一樣。
只是這次由於她的阻止曲爸任然好好留在家裡。
曲璇一度認為自己有預言的本領，但曲媽卻不這樣認為，她從來不相信這些，曲媽寧願把這歸為父女間的心靈感應。
正是感應到了父親會有危險，所以曲璇才會做那樣的夢。
這樣的說法曲爸也是認同的，等時間久了，曲璇再也沒有做過那樣的夢后，她也接受了這樣的說法，只是偶爾才會冒出自己有可能是不同的，沒準她的確擁有預言能力這樣的天真想法。
然而今天晚上，她又來到了那個場境，周圍依然是一片黑蒙蒙的，她看著面前的投影，心裡發緊。
這麼多年這樣的夢都沒出現過了，現在又突然出現，她心裡再次湧上一種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