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焚燒的自由
極北大陸。
黑夜教會的祭獻宮殿周圍，數百架工作機器人在烈陽焚燒後的焦土之上收集可用的資源。
幾十名年輕的牧師，圍在之前生態區的周圍，為那些逝去的亡魂禱告，一個簡易的生態控製器搭建在禱告之地的側麵。
數百隻機械蟲正在控製器內部作業，驅散這片大陸因為火焰產生的毒氣。
控製器左側，一間用廢棄金屬搭建的小房子裏，點亮的燈火與周圍的黑暗格格不入。
屋子裏。
方成靠在一張鐵皮椅上，望著終端投影下托蘭城第一區的現場直播。
他聽著人們山呼海嘯的歡呼，看著那一張張充滿喜悅的臉龐，讓他突然感覺到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似乎是錯誤的。
“托蘭城無法實現真正的自由，自由聯合會就是一個笑話。”央彩靠在窗戶前抽著煙，綁著的辮子已經散開，整個人有一種成熟的美感。
方成似乎沒有聽到央彩的話，他注視著全息投影下那一張張興奮的臉，身體表麵的金屬線條內浮現出少許金色的流光。
全息投影裏的直播現場隨著裏奧的出現，氣氛達到了高潮。
“我們現在應該研究的是那本書裏記錄的曆史，而不是看這種無聊的演講。”央彩對方成現在做的事情無法理解。
“我隻是想看看烈陽教會到底要怎麽導演這場戲。”方成有了回應。
“怎麽導演都不好看，沒有人會記住今天，這種事情在宇宙裏每時每刻都會發生…這個宇宙能夠掌控自己命運的文明屈指可數。”央彩已經見慣了這樣的事情。
直播還在繼續，歡呼的聲音在裏奧揮手時停下。
特寫的鏡頭下裏奧滿臉的疲憊，他似乎沒有任何喜悅之情。
“今天…注定成為托蘭城永久記憶的一天…”
裏奧開始他的演講：
“在這場反抗戰爭開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那麽一天站在這裏，我和我的朋友們，都做好為此付出生命的打算…”
“我們原本的計劃，隻是想通過這場反抗戰爭，讓更多的人可以站起來推翻理事會殘暴而獨裁的統治！”
“但命運眷顧了我們，讓我們的事業得以成功…”
“我現在站在了這裏！”
“但是，我要說的是…”
特寫鏡頭下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用盡自己所有的力氣大聲說道：“這場勝利是一個騙局，是烈陽教會設計的騙局，我們沒有自由…我們趕走了理事會，但接下來將會是烈陽教會的獨裁統治，我不過是他們手裏一個微不足道的傀儡！”
他咆哮完這些話後開始劇烈的喘氣，似乎這一句話耗費了他所有的精力。
現場突然變得安靜，他的喘息聲通過擴音器傳達至了現場每個人的耳中，也傳達至觀看直播的每個人耳中。
“嘩”
短暫的安靜後，現場爆發出連綿的驚歎聲。
裏奧回過氣來後用尖銳的聲音警告道：“小心烈陽教會，他們是比理事會還要殘暴的統治者！”
言罷，他按下胸口的一個裝置按鈕，然後整個人便被炙熱的火焰覆蓋，他忍受著火焰炙烤帶來的疼痛，用盡最後一絲力量喊道：“小心烈陽教會，托蘭城隻能是托蘭城人民的！”
他身後兩位工作人員試圖撲滅他身上的火焰，但火焰卻迅速傳染到兩名工作人員身上，然後衝天而起，眨眼之間三人就變成漆黑的碳渣隨風散落。
直播被迫中斷。
方成不知何時已經站起身，雙眼充滿震驚，央彩也不由得挺直背，並放下手裏的煙，杏黃的雙眸裏全是敬佩。
“在我旅行的數個千年裏，曾經見識了許多文明，這些文明偶爾會誕生出像這位裏奧先生一樣的人，他們擁有高貴的靈魂，但可惜的是宇宙的規則早已定下，他們高貴的靈魂隻能在烈火中化為虛無。”
央彩喃喃低語。
方成他調出深紅335，問道：“是否可以連線到現場數據。”
深紅335數字投影顯現而出，“托蘭城所有數據已被物理層麵斷開，同時城市的終端屏蔽了一切信號。”
方成身體表麵金屬線條內的神聖之力變得厚重了許多，他轉頭看向央彩，“你覺得烈陽教會會怎麽做？”
央彩認真思考數秒後說道：“托蘭城…或者托蘭星係對於烈陽教會來說無足輕重，為消除影響他們可以做出任何事情。”
“包括摧毀整個托蘭城？”
“當然，烈陽教會在過去兩個紀元裏，摧毀過的文明不計其數！”央彩毫不猶豫的回答，接著她又解釋道：“不過，烈陽教會到底不是無序組織，他們調動‘6’級以上的力量需要經過非常慎重的討論。”
“特別是對擁有亞人類居住的星球，每次施行武力打擊之前都會認真考慮，有時也會因為輿論而放棄。”她說話的語速突然變得很快，“這位裏奧先生的勇氣，讓烈陽教會的醜行鬧得幾乎整個托蘭城都知道了，而且最後他用烈陽教會的力量自殺…人們會認為這是烈陽教會的滅口。”
方成聽完這席話，目光轉到沒有了影像的全息投影。
“這座城市的人真是多災多難。”他發出了這樣的感慨。
“相比於帝國和聯邦的戰爭，這座城市的事情不值一提。”央彩卻看得很開。
“那場戰爭離我們很遠，而現在這場戰爭就發生在我們的眼前。”
“你有朋友在城裏？”
“朋友？”方成腦海浮現的是酒館老板井武，以及那位小男孩新知。
井武在烈陽教會加入戰爭後就失蹤了，方成與秘書處合作的時候打聽到了新知的消息，他被關押在烈陽教會的監獄裏。
想到這兩個人，他又猛然間想到那對相依為命的姐弟。
這時，一股寒意從窗口灌進屋子。
漆黑的星空下，生態區的原址上繁衍出濃鬱的黑暗能量，牧師們圍在這些能量周圍進行無聲的祈禱，這是黑夜教會在為亡者祈福。
是之前任務中戰死的馬特和‘深水’的葬禮！
好吧，他在托蘭城認識的人，就隻剩下了那對姐弟。
“你可以幫我傳送到托蘭城嗎？”方成看向央彩。
“你真要去？”
“去看看，這是我的第一次宇宙旅行。”
“行，但並不是免費的。”
“你想要什麽？”
“自然是你獲得的那本曆史筆記。”
…
21區。
內河下遊區域的貧民窟外，剛建起來的救助站前的職介所前方排著長長的隊伍，兩邊的保安維持著基本的秩序。
附近巨大的全息投影設備是今天早上剛搭建的，為的是宣傳反抗戰爭的勝利，讓這裏麻木的底層居民重新煥發活力。
街頭，一位執勤的保安看到全息投影裏大火燃起時，隻遲疑兩秒便果斷退後一步讓自己處於屋簷的陰暗區域，然後撤掉身上的保安服，扔掉脖子上掛著的巡邏勳章，鑽進離他最近的小巷子。
他輕車熟路的走過一條又一條巷道，進入一棟位於內河中遊區域的民房。
進入房子時，他首先將剛才使用的身份終端扔進門口的焚燒爐裏，拿出另外一個身份終端激活。
做完這一切時，整座城市開始沸騰。
他走到屋子的客廳，拿起一個灰色的遙控器按下…頓時，房門和窗戶落下了厚實的裝甲。
扔掉遙控器，他一邊操作著新的終端一邊走進地下室，白炙的燈光隨著他的到來照亮了地下室每一塊區域，門口幹淨的鏡子裏露出一個身材完美的壯漢。
是井武！
他走到地下室的中間，那裏擺放著一個機械裝置…是一個機械通訊設備。
機械裝置是開啟狀態，自動機械臂用最原始的方式，在一張白紙上麵打印出了一排古怪的文字。
井武把白紙拿在手裏翻譯道：“盡快以裏奧的名義推動民眾反抗烈陽教會的統治，最好組織一兩次武裝襲擊，目標由你們自己決定。”
“叮”
他拿起打火機點燃一根煙，順便燒掉手裏的白紙。
“這幫該下地獄的家夥，什麽都可以利用！”井武服務的對象自然是秘書處，作為曾經的反抗軍，雖然在這次的內戰中失敗，但短時間還不至於消亡，而且現在他們有帝國的支持。
自從拉曼先生被刺身亡後，這場戰爭對於他來說就變得沒有意義。
“自私的鬥爭對於托蘭城而言沒有任何好處！”
井武想起拉曼先生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他嘀咕的時候，終端響起通訊鈴聲，來電的ID讓他微微皺眉。
“我們之前不是說過嗎？沒有特殊情況不要相互聯係！”他接起通訊時態度很嚴肅。
“放心，現在烈陽教會和自由聯合會都沒空注意我們。”對麵那頭表現得很輕鬆，“你也接到秘書處狗屎一樣的命令了吧？”
“你想說什麽？”井武沒有繞圈。
“秘書處已經不適合領導我們，是時候讓他們知道誰才是真正的領導者了。”
“沒有他們，你想讓我們的戰士用石頭作戰嗎？”
“抽個時間我們見麵詳談？”對麵提出見麵。
井武稍加考慮後問道：“什麽時候？”
“明天，第15區。”
“兩個小時後給你答複。”
井武說完這句話便掛掉通訊，他的心情也變得越發的煩躁，“又是一場自私的爭鬥！”
原地沉默片刻，他打開終端插入儲存卡，終端係統開始掃描儲存卡內的通訊ID。
突然間，他看到原本處於無信號狀態的一個ID變得可以接通。
這是方成留給他的通訊ID！
…
DHE874號街區。
依靠主街的小巷道裏，一位十二三歲的女孩和其他行人一樣，正匆匆向自家院子趕路，她穿著和這個街區其他女孩一樣的灰色麻布衣服，長褲上有好幾個補丁，臉上和手上有一層灰色的汙濁物，想來是為了節約錢已經很久沒洗過澡。
她就是新知小男孩的妹妹，雖然新知留給了她一些錢，但她並沒有坐吃山空，在得知新知的消息後她找了一份零工…在附近的酒館裏當服務員。
得益於新政府的良好治安，她最近這段時間過得還算可以，每天的工資足夠弟弟上夜校和花銷，再加上弟弟在家裏的小作坊加工的機械零件，偶爾能洗一次熱水澡。
但這一切都被半個小時前的直播打斷了，當她看到全息投影裏的裏奧先生全身被大火籠罩後，第一時間就脫下服務生製服從酒館的後門離開。
她走出好一段路程，人們才反應過來。
十多分鍾後。
她熟練的在擁擠的人群裏穿過一條一條的巷道，躲過抗議人群的圍堵，回到位於384號屋子的庭院。
院子裏的機床還開著，但機床前卻沒有人，屋子的大門也開著，但沒有弟弟的聲音。
她心下一沉。
這時，街上衝過來一隊治安官，阻止了那些發瘋的人。
她沒有尋求治安官的幫助，拿起院子裏的一根金屬棍，鼓起勇氣進入屋子。
原本幹淨的地板有一對很大的腳印。
她胸口劇烈的跳動。
但緊張並沒有阻止她的動作。
她脫下鞋子，死死的拽著金屬棍靜悄悄的沿著腳印走進地下室。
走到地下室的門前，她鼻腔裏立刻鑽入刺鼻的腥味，她看到了弟弟，對方此刻滿身是血，手裏拿著一把鋒利的短刃。
弟弟也注意到門口的動靜。
四目相對之時，弟弟想要說話，卻被姐姐用手勢阻止。
女孩走下地下室樓梯，看到微弱的燈光下一位流浪漢打扮的人倒在血泊之中。
“他…”
弟弟想要解釋什麽。
但女孩搖頭，她可以猜到剛才發生了什麽，她快步返回院子裏，把手裏的金屬棒放回原位，冷靜的關上院子的鐵門並將其反鎖。
在關掉運轉的機床時，她故意大聲的咒罵：“勞瑞，下次你再不關機床，我一定抽爛你的屁股！”
她一邊罵一邊走進屋子，然後反手關掉了門。
“現在該怎麽辦？”弟弟勞瑞站在地下室的入口，聲音裏帶著很明顯的顫音。
“我得想想！”女孩坐到客廳一張單人木椅上。
“我不是故意的，我當時在忙著昨天晚上接下的訂單，他就衝進院子，然後威脅我交出家裏的錢…我嚇得往屋子裏跑…沒路的時候就想著同歸於盡…”
“別吵，我讓想想！”
女孩煩躁的打斷弟弟的絮叨。
“轟隆”
街上突然間傳來一聲爆炸，讓客廳中間的茶幾發生了輕微的顫抖。
女孩嚇了一跳，然後用顫抖的手打開終端翻出一個通訊I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