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百花洲
「這得有多少級台階啊?」有人問。
「六千六百六十六級台階。」凌塵宇笑著說。
胡綏仰頭往上看,爬上這層雲梯,那真是要去修道做神仙去了。
梅青聞言跺了一下腳,有些撒嬌又氣憤地說:「不行不行,我穿著高跟鞋怎麼爬山,我上不去!」
她剛才走了那麼久的山路就已經夠辛苦的了,如今再讓她穿著高跟鞋爬山,她可受不了。
「早就讓你把高跟鞋脫了,你不脫,難道還讓人把你背上去?」李小酒柳眉倒立,沒好氣地說,「想上就上,不想上去,現在就走,又沒人強迫你!」
梅青白了他一眼,一張俏臉紅了又紅,沒說話,蹲到地上去聞那石階旁邊的梅花。
胡綏以前也爬過山,但去的都是旅遊景區,石階整齊程度和坡度那都是經過安全驗證的,還有扶手,但這百花深處的石階,卻像是古時候一手一手鑿出來的,石階長短不一,表面磕磕絆絆,且年代久遠,很是斑駁,不過那石階卻很乾凈,一塵不染。胡綏實在累的有些走不動了,便往石階上一坐,滿頭大汗,背上也都濕透了,腿又酸疼,他感覺自己腳趾頭都磨破了,就脫下鞋看了看。他們狐狸精身體嬌嫩的很。
「誒,兔子精!」李小酒在前頭喊了他一聲。
胡綏扭頭看去,見李小酒一臉輕鬆得意地看著他,「好好看看這些石階,以後你可能會常和它們見面的!」
胡綏嘿嘿笑了兩聲,轉過臉就沒了笑臉,他把襪子重新穿上,又在那坐了一會,一邊歇息一邊朝下面看,他們已經爬了一半多了,這石階彎彎繞繞,早就看不到頭了。不過這石階也實在難爬,越往上越陡峭,尤其中間一段,都快有九十度了,胡綏很怕自己一不小心會掉下去,看看前頭的梅青,終於把高跟鞋給脫掉了,一手一隻高跟鞋,累的花枝亂顫。
大家都累的夠嗆,梅青埋怨說:「這都什麼時代了,不知道弄個纜車么?」
凌塵宇和李小酒一樣一副臉不紅氣不喘的輕鬆模樣,說:「就是為了隱蔽才這樣的,不光我們,李部他們也都是從這裡上下。」
埋怨歸埋怨,大家還是繼續往上爬,越往上風越大,雲霧也越多,胡綏爬一會歇一會,然後就看見李成蹊好像上來了。
他心裡一動,趕緊背過身去,裝作去看那石階旁邊的梅花。梅花濕潤,香氣冷冽,花瓣上的水珠沾濕了他的手指頭。沒過多大會,就聽見腳步聲近了,然後就是李成蹊那冷冽又磁性的聲音,問說:「爬不動了?」
胡綏醞釀了一下表情,回頭看了李成蹊一眼,臉上還掛著汗珠,臉色潮紅,嘴巴更紅,說:「太難爬了,沒力氣了。」
李成蹊說:「那也不能在這裡坐著,冷。」
他說著便伸出手來。
白皙而修長的一隻手,骨節分明,手背隱隱露著青筋。胡綏見狀趕緊伸出手來,李成蹊就握住了他的手,把他拉了起來。胡綏說:「這坡真陡,我都怕掉下去。」
前頭的梅青見狀也往石階上一坐,說:「李部,好累呀,這梯子好難爬,我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她說著就滿眼期待面帶羞澀地看向李成蹊,李成蹊拉著胡綏往上走,對前面說:「凌塵宇,拉一下女孩子。」
凌塵宇應了一聲,便從上頭下來,笑著伸手說:「起來吧。」
梅青窘迫地自己爬起來,忽視了凌塵宇伸過來的手說:「我自己能行。」
前面那些人好多都也坐在石階上休息,看到李成蹊上來了,就連忙都爬了起來。好在李小酒早就一個人上去了,沒看見這一幕。胡綏抓著李成蹊的手,有人拉著,果然輕鬆了很多,大家都羨慕又吃驚地看著他們倆,李成蹊面上無波,胡綏臉色微紅。
李成蹊在新學員裡頭格外偏愛胡綏,這些大家第一天就都知道了,有羨慕的,有妒忌的,有人有羨慕妒忌又生氣的,比如梅青,她真的看不出胡綏那小子好在哪,哪能跟她比。
有了李成蹊拉著,胡綏忽然發現自己腳下生風一般,身輕如燕,走的特別快,不一會就將大部隊甩到後面去了,過了雲梯,前面就是一個狹小入口,像是一刀在峭壁上劈出的缺口,像極了一線天。李成蹊鬆開了他的手,說:「到了。」
胡綏仰頭朝上看了看,只看見崖壁上雲霧繚繞,見李成蹊往前走,急忙跟了上去,又走了幾步,他一把拉住李成蹊說:「小心。」
因為過了那入口,竟然就是萬丈深淵,看一眼都叫他腿軟了。
李成蹊說:「這是障眼法,你跟我來。」
他說著又抓住了胡綏的手,胡綏見他要拉著自己往前走,嚇得腿軟,但他還是相信李成蹊的,李成蹊廢了這麼大勁招他進來,要殺他早殺了,不至於這會把他推到懸崖下去吧。
於是他閉上眼睛,跟著李成蹊走了兩步,發現自己雙腳依然在地上,睜開眼一看,腳下芳草萋萋,眼前已是世外桃源。
百花洲可是個鐘靈毓秀的好地方,湖中有洲,天然形成八卦的圖案,洲上開滿了梅花,掩映著亭台樓閣。
這種風水寶地,日月精華都在於此。附近成精的應該不少。
他又回頭看,卻看見那一線天的入口看起來稀鬆平常,已經看到凌塵宇他們走到入口前頭了。接下來的那群人也都驚奇的很,大家進入百花洲之後,全都目瞪口呆。
都說爬山再累,可登頂的那一刻也會覺得所有勞累都值得,他們現在就是這種感覺。大家都為這世外桃源一般的美景所震撼,幾隻白鶴從頭頂飛過,沒入寒山之後,胡綏看到它們,就一下子想起白和來。白和常說,如今生態環境損壞嚴重,白鶴這個物種本來基數就小,成精的就更少了,想找個同類都不容易,這裡得天獨厚的日月精氣,在這裡生活的白鶴,成精的可能性極大,說不定還是個漂亮的白鶴姑娘呢,正好可以跟白和介紹介紹……
他們妖精結婚談戀愛,其實也首選同種族……混血的後果就是像他們狐狸精一樣,本族的能力越來越少,會退化。不過妖精成了精,審美就趨向於人了,而不管哪個種族,成精的都是極少數,感情又講究緣分,眼緣,想找個同類的戀愛結婚,太不容易了。
「今天大家肯定都很累了,洗個澡,等會吃午飯,等吃完飯,咱們一起開個會。」凌塵宇說,「現在我先帶大家去學員宿舍,認識認識其他學員。」
五大分局分別選了六名學員,其他二十五名早就已經到了,西南分局是最晚的一批。胡綏一邊跟著凌塵宇往學員宿舍走,一邊回頭看了李成蹊一眼,沖著他微微一笑,眼睛又眯成了一條縫,看起來十分……
李成蹊咳了一下,眼看著胡綏他們走遠了,這才往自己的住處走。
百花洲其實是南北兩個洲,中間隔著的湖水卻正好形成S型,兩岸以石橋相連,分為學習區和生活區兩大部分。李成蹊他們住在生活區的東頭,學院宿舍在生活區的西頭,隔著庭院樓閣。這一路上卻是梅香浮動,還有些冬日也青翠的樹木,庭院里許多飛禽走獸,也不怕人。洲上很靜,聽得見遠處的流水聲。他們進入一處庭院,一排的廂房,房外擺放著很多黑色鞋子,卻不見人。凌塵宇卻沒有停下來,而是繼續往前走,那廂房的窗戶忽然被人推開了一些,胡綏就看見幾張青春好奇的面孔,正透過打開的窗縫偷偷看向他們,凌塵宇扭頭看了一眼,那窗戶便「啪嗒」一聲關上了,裡頭傳來隱約的笑聲。
凌塵宇便笑了,說:「你們的同期生,想看便大大方方出來看,宋老師又不在洲上。」
他這話音一落,便陸續有廂房的窗戶被推開了,那些男孩子笑著叫說:「凌學長。」
梅青看了一會,問凌塵宇:「學長,就我一個女的么?」
凌塵宇點點頭,說:「往年倒都有兩三個女生,今年就你一個。」
梅青手裡拎著高跟鞋,香汗淋漓地說:「那我是不是要一人住一間房?我有點意見,可以提么?」
凌塵宇笑著說:「當然。」
「我一個女人家,跟這些小男孩一起住,恐怕不方便吧,萬一他們哪個見色起意,要非禮我,我一個弱女子,可怎麼掙扎得過呢?搞不好他們互相包庇,我再成了他們的……」梅青甩了一下波浪卷,說,「總之,我覺得我跟他們一起住,不合適,你們教職工那邊的宿舍有沒有空房子,能不能幫我申請一下,比如李部旁邊……」
人群里有人偷偷笑出聲來,凌塵宇笑著說:「你放心,在百花洲,你所擔心的事,永遠都不可能發生。」
他們六個人,梅青單獨一個宿舍,在學員宿舍的西南角,其他五個男生一間宿舍,大通鋪,不過房間夠大,也不至於擁擠,房子也是廂房,不知道哪一年流傳下來的,木房子,牆壁和窗欞上的紅漆已經剝落,房間內倒是整潔,窗下還擺著許多盆栽。
「不脫鞋不準進屋,廊下有專門換鞋的地方,房間的值日你們自己商量,每天都要打掃,我會每天過來檢查的。」凌塵宇說著伸手往窗欞上摸了一把,然後伸出手來給大家看,「要這樣才行。」
大家都累了,壓根沒怎麼往心裡去。凌塵宇見大家都坐在大通鋪上耷拉著肩膀,便笑了笑說:「老規矩,以後不洗澡不準上床,尤其上下山,出了一身汗,最好都要洗個澡,洗澡的地方在百花澗,是溫泉,你們等會都去泡一泡。床上是你們的新衣服,洗完了換上。」
一聽說有溫泉可以洗,大家就來勁了。
溫泉在百花洲後頭的山澗里,分男泉和女泉,男泉是石獅子的嘴裡吐出溫泉水,女泉是仙女的花瓶里倒出溫泉水,中間隔著一座牆。梅青端著水盆從他們身邊走過去,撥了撥頭髮說:「臭小子們,誰敢偷看我洗澡,我挖掉他的眼!」
胡綏笑著說:「那你要偷看我們怎麼辦?」
大傢伙就都笑了起來,梅青也笑了,說:「胡綏,我看你們幾個裡頭就你賊頭鼠腦的,你要對姐姐有想法,提早說一聲,我看你細皮嫩肉的,說不定會可憐你一回呢。」
凌塵宇咳了兩聲,說:「不要吵鬧了,趕緊去洗澡,等會開飯。」
百花洲是修道之地,道士最講究清凈乾淨,那男泉居然也是木板房隔開的,一人一間,他們都是南方人來的,本來就都擔心是北方的大澡堂,見如此私密安全,大家都高興的很,各自進木板房裡去泡澡去了。胡綏見那更裡頭還有個小院落,便問說:「那是什麼地方?」
凌塵宇說:「那裡跟這裡一樣,也是溫泉,不過不是咱們去的。」
後來胡綏才知道,那是李成蹊專用的,他這人潔癖極深,從不與人共浴同睡。
胡綏佔了最外頭的一間房,正泡著呢,就聽見了外頭的說話聲,他聽見凌塵宇叫了一聲「李部」,心裡一動,就透過木板房的縫隙朝外看,隱約只看到李成蹊的下半身,李成蹊似乎披了個灰色袍子,他聽見李成蹊「嗯」了一聲,說:「你也不必守著他們,一身汗,去洗洗。」
凌塵宇知道李成蹊愛乾淨,便笑道:「我這就去。」
李成蹊徑直往裡頭的院子而去,凌塵宇則回去拿衣服了。胡綏偷偷從水池裡出來,渾身還冒著熱氣,光溜溜地披上了浴袍,赤著腳便從木板房裡偷偷走了出來,百花澗雲霧繚繞,外頭一個人都沒有。他悄悄往裡頭院子走,剛走到門口,就聽見一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喊道:「兔子精,你要幹什麼?!」
胡綏扭頭一看,就見李小酒凶神惡煞地看著他,一張秀美的臉都氣的變形了:「你要去我叔叔洗澡的地方幹什麼?!你這個……」
「我洗完澡了要回去啊,我走錯路了么?」胡綏臉不紅氣不喘地左右看了看,「哦,我好像是從這邊來的……李部在裡頭洗澡啊,我不知道呀,呵呵呵呵呵……」
他說著朝李小酒走了過去,李小酒一把擋住他的路,惡狠狠地看著他,然後雙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說:「你給我老實點,我,這雙眼睛,一直盯著你呢。」
「你……」胡綏指著他說。
李小酒眉頭倒立,看著他:「我什麼?」
「你是不是喜歡李部啊?」
「……」李小酒登時滿臉通紅,「你放屁!」
大概他自己也意識到「放屁」這個詞太不雅觀,不適合他的形象,他立馬補道:「你胡說八道,血口噴人!」
胡綏笑了笑,說:「那就好,我還怕競爭不過你呢,我還挺喜歡李部的。」
李小酒:「你,你你……」
天底下為什麼會有這麼恬不知恥的人,從小在李成蹊的清規戒律的教育下長大的李小酒,實在理解不了!
凌塵宇剛拿了換洗的衣服回來,看見他們倆又擠在了一起,趕緊跑過來問:「你們倆幹什麼呢?」
「你問他,」李小酒怒氣沖沖地說,「這個不要臉的東西!」
凌塵宇看向胡綏,胡綏說:「凌學長,你來的正好,我剛想到一個問題,我覺得我還是坦白了比較好。」
他頓了一下,略有些紅暈浮上臉頰,因為剛被溫泉滋潤過,潮濕濕的冒著熱氣:「我其實是個同性戀,我喜歡男的。剛才和眾多小夥伴一起洗澡,我心猿意馬無法自控,差點要去偷看他們。我覺得我可能不太適合住在男生宿舍,不知道教職工那邊有沒有閑置的房間,我搬過去住,可能好一點……」
一牆之隔,正在聽牆角的梅青撲通一聲滑落到溫泉里去了。
這小子,他他他竊取我的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