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第八十四天.別人家的江雪左文字
言希咲站在原地,霧氣越來越涼, 空氣潮濕而沉重的, 彷彿緩緩堵住口鼻。
這運氣真是……太夠嗆了。
瑪麗蘇第一次覺得上天對自己照顧有加。那一振一期一振她還真是見過, 不光見過,她還指揮著清光狗腿子跟人家在演練場上打過。不光清光跟人家打過,她還親手把人家主人按住揍了一頓……打完還把人藏起來了……
這不完蛋了嗎……言希咲捂住臉, 頹廢地嘆了口氣,看來她是被傳送陣送到了膝丸前主人的本丸了。照現在她的狀態, 萬一人家真的要報演練場的一箭之仇那她除了被打也沒什麼辦法。
還有秋田那個傻糰子……
又嘆了口氣, 言希咲開始擔心秋田會不會正在愧疚地扯著嗓子嚎啕大哭。
一定還會打嗝,漲得小臉通紅, 滿臉淚水。
不過……言希咲向著遠處庭院里隱隱約約的燈光望去。有陌生人闖入審神者靈力覆蓋著的本丸, 審神者卻毫無反應,太不正常了。
——「應該不會跑出來吧。」
剛才那兩個付喪神的話有點奇怪, 什麼不會跑出來?刀劍?審神者?有人被關押著嗎?
膝丸對曾經的本丸絕口不提, 她覺得過去的事沒必要拿出來讓膝丸不高興,所以也沒有問過, 不過回想起那個審神者的態度, 還真是……嘖嘖。小姑娘抱著刀在濃霧中唏噓地搖了搖頭。決定不再管別人家的閑事, 現在還是出去最重要。
這家的傳送陣她啟動不了,要走也只能靠兩條腿跑出去。現在正是夜裡,既然這家的審神者對闖入者毫無反應, 那她最好是現在就出去。這樣想著, 女孩子一手握著刀, 在濃霧躬身快步走起來。
拐一個彎,言希咲回頭向後看,來路被已經被大霧吞沒,似乎身後的霧氣比身前濃重得多,看不清來路的感覺實在是很糟糕,但一時沒有辦法,於是只好專心提高警惕向前走。小路雖然彎彎曲曲,但大致是走了個環形,路的盡頭伸向前院一側,前院只有一棟頗氣派的樓閣。
小姑娘走進前院,院子里空曠得異常,沒有任何遮擋物,連樹也是被砍過的,樓上一片漆黑,剛剛走過來的一期一振和江雪左文字已經不知去向,院子里零零落落幾盞燈光也昏昏欲睡著,甚至不如慘白月光來的亮,「只要穿過半個庭院……」門朝著正南,她從東側進來,言希咲拔出刀,輕手輕腳走向半個庭院外的朱漆大門。
一路順暢。
庭院里寂靜得彷彿沒有活物,沒有人出來對她怒吼,沒有人揮刀要來斬掉她的頭顱。只有寂靜,只有寂靜。靜得彷彿周圍的一切都已經被荒廢在久遠的過去,靜得彷彿一期一振和江雪左文字都只是她的一場夢,她甚至開始懷疑,真正的她已經在剛才莫名的霧氣里陷入昏迷,此時或許正躺在濃霧裡,如今的一切都是夢幻。
似乎有人在看著她。
在這個不慎明亮的庭院,某個暗處似乎有一雙眼。
言希咲心上的一根弦綳得快要斷掉,腦子裡似乎有發條在卡塔卡塔數著鐘點,不算緊不算慢,卻催命似的走。
朱漆大門前的燈籠滅了一盞,光線更是暗,言希咲不敢放鬆警惕,只是四周實在是太安靜太空曠,敵人可能從任何一個方向襲來,她即使是在四處張望的時候也仍然覺得背後一片冰涼。
言希咲垂眸走了幾步,眯起了眼睛,眼前的景物悉數模糊倒退,大腦里那個發條慢下來了,五感在慢慢敏銳……延伸……
是誰……你在哪裡……
風聲擦過耳畔,呼吸的節奏漸漸與風同步。
樓前的台階上跳下一隻螞蚱,門內燈籠上的流蘇晃了兩下,圍牆外走過一隻貓,空氣里有枯草乾澀的氣味,還有別的氣味……小姑娘將那一縷異樣的味道抽絲般從風裡抽出,極力辨認著……
是血。從她剛剛走過的濃霧裡飄來的,幾不可察的鮮血味道。
在背後!
那雙看著她的眼,沒有惡意的打量,只有無邊的恐慌和絕望的哀求,從她背對著的樓閣里投出來,越過空曠的庭院釘在她的腦後。
為什麼不出手呢。
觀察我,亦或有求於我?
「救……」那雙眼艱難地傳達著。
言希咲執刀回身,目光越過滿庭駭人的寂靜看向黑洞洞的樓閣。沒有一個窗戶是亮著的,樓像看不清形狀的怪物蟄伏在黑暗裡,它的身體里藏著將要腐爛的秘密。
可是……那個眼光就在這裡。在某一個黑洞洞的窗子后,向一個陌生人拚命傳達著求生的慾望。言希咲的目光逡巡著,或許曾與偷窺者對視卻毫不知情。
確定了對方沒有能力傷害自己之後,言希咲決定不再浪費時間,她不是電視劇里善良無私的女主角,沒有義務拯救全世界,更沒有必要拿自己冒險去對陌生人釋放善意,這個世界綁架不了她。
小姑娘淡淡掃了一眼黑洞洞的二樓,利落地轉身向著大門走去。
她剛剛走近,門內另一盞燈籠晃了兩晃,也熄滅了,仿古的深深門廊下徹底陷入一片漆黑。
慘白月光被雲遮住,光線倏然一暗,她回頭看看身後的庭院,庭院里大部分的區域都是濃得化不開是黑,幾點燈火徒勞無力地宣告自己的位置。
無風。
庭院西北角的燈火晃了晃。
言希咲瞬間轉過身緊貼在門廊下一角,西北角的燈火搖晃兩下又歸於寂靜。沒有腳步聲,握刀的手冰涼一片,不敢再讓自己蹲下身,只怕起身瞬間的眩暈感會害死她。心跳聲沉重而緩慢,她不能肯定搖晃的燈火到底代表什麼,是撲火的飛蛾還是一片落葉,或者是砍向闖入者的刀?
有別的聲音!布料摩擦的聲音,窸窸窣窣,節奏緩慢,從西北角傳來,正向著這邊靠近。
是江雪左文字。
小姑娘躲在門廊的陰影里,看著江雪左文字低垂著眉眼,一手握捻著佛珠不緊不慢走過來。
聖僧……
什麼鬼,怎麼會想到這個?!言希咲覺得自己大概是緊張瘋了,這種時候腦子裡還在跑馬。
小姑娘在黑暗裡狠狠晃了兩下腦袋。
江雪左文字徑直走到門裡,站在厚重的大門前慢悠悠鎖死了門。
「.……」
江雪左文字甚至細緻地檢查了一遍大門,然後轉過身走出門廊,向左打了個彎,不見了。
江雪左文字真討厭!小姑娘心疼地抱住弱雞的自己,在黑暗裡呼哧呼哧喘了一陣子才平復內心的憤怒。
那就只好……回去濃霧裡了,至少還能躲一躲不是嗎……言希咲苦笑了一下,決定先回到不容易被發現的地方恢復一下精神。於是拎起刀,振作精神向著庭院走去。
「你是誰。」
伴隨著刀劍劃破空氣的聲音,低沉頹喪的嗓音與太刀一起降臨,直直朝著小姑娘的前額劈下來。
來不及抽刀了!
言希咲雙手架起刀,就著刀鞘一起凌空擋住江雪左文字。
「真雞賊……」居然做出沒發現她的樣子,然後躲在門廊外伺機出手,太過分了!
言希咲對江雪左文字的怒火再升一層,右腿後撤,自下看了一眼對方緊抿的唇瓣和尖尖下頜,一邊奮力推著刀向下滑落,一邊用右手抽出刀刃留在身側,刀劍出鞘的聲音混著小狐狸的刀鞘和江雪左文字摩擦的聲音尖嘯著,嚓啦啦刺的她牙根發酸。
江雪左文字不再說話,手腕飛快翻了個花,太刀壓著她的刀鞘打了個轉,立刻變成他的胳膊從她臂彎里穿過,勾著她的刀鞘向外拉去。小姑娘一時著急了,自己左手握著刀鞘被人勾住,拼力氣無論如何拼不過。
江雪左文字仍舊冷冷抿著唇,雙手握刀向上直挑,太刀過長的刀身讓刀尖直直衝著她的臉劃過來。
「要毀容了!」言希咲下意識想保護自己的臉,腰部發力,上身拚命向後仰去。
「嚓!」女孩子腮邊髮絲被齊齊切斷。
刀尖堪堪擦著她自脖頸至下頦的位置滑出一條冰冷的線,彷彿被蛇的信子舔過。
腦袋要著地了!!言希咲一手握著刀留在身側,一手握著刀鞘被人家向上挑起,身子直直向後倒去,被江雪左文字逼得除了丟刀自保否則就要後腦著地。
後腦著地之後還是會被制住……
小姑娘嘴角勾起一個奇異的笑。
「可別高興太早了!」
和江雪左文字小臂相纏的左臂逆著江雪左文字的力道猛地向內一勾,對方寬大的袖口被推至肘下,滑膩肌膚相貼,小姑娘借著力想讓自己起身。
「你!」江雪聖僧猝不及防,震驚地瞪大了眼。
小姑娘原以為對方一個大男人怎麼也能把自己拉起來,沒想到那個江雪左文字不知出了什麼差錯,被自己帶得向前猛地一傾身。
「被你壓到我就跟你姓!」言氏小姑娘托雙胞胎兄長的福,飽覽歷朝歷代言情小說,眼看自己就要給江雪左文字做肉墊,於是最後借了對方一把力,刀鞘鬆手丟出,硬是騰出一隻手按著江雪左文字的肩膀從對方身下溜出來。
江雪左文字臉朝下倒在地上。
小姑娘見狀撿起自己刀鞘就要跑,沒想到連窄窄的門廊都沒跑出去就被按住肩。
「你到底是誰。」
「哼!你就會說這一句話是不是。」言希咲低低吼了一聲,先發制人轉身就朝著對方砍下去。江雪左文字不再說話,揚手擋住她的刀推著小姑娘連連後退。
「咚!」小姑娘的後背狠狠撞上磚牆。
退無可退。
「你、是、誰。」
「我啊.……」小姑娘眉眼彎彎,露出一個十分友善十分婊氣的笑容。
江雪左文字抿唇俯視著她,臉側短髮和耳環上的流蘇一同晃了晃,藍色瞳孔古井無波,和宗三七分相似的嫵媚眉眼間冷淡一片。
長得還真是招人嫉妒!
言希咲對江雪左文字的怒火又上一層。
憤怒值蓄滿.……
「我是.……」小姑娘握刀的力氣鬆了兩分,笑的越發婊氣十足,「女、兒、國、國、主、啊!!!」爆發了一樣大吼一聲,一邊用儘力氣推開抵到眼前的太刀,一邊用膝蓋胡亂用力一頂。
「.……」江雪左文字捂住小腹蹲下身,手裡的刀落在地上咣當一聲響。
「哼……」小姑娘冷冷一聲笑,「疼不疼?」
「.……」
「別怕,我只是無意闖入。」小姑娘見對方根本沒精力搭理自己,於是丟下一句話,聲音還未落人已經轉身跑進了東側的小路上。
江雪左文字捂著小腹抬起頭看的時候那個小姑娘已經消失在濃霧裡了,只剩一縷被他斬斷的發孤零零躺在地上。
江雪左文字深深吸了兩口氣,瞥了一眼怪獸般佇立在黑暗裡的樓閣,神色淡淡,在原地靜默了一會兒,重又捻上佛珠垂眸離開。
沒走出幾步遠,到底還是回到狹窄的門廊下,蹲下身撿起那一縷發,轉身又朝著濃霧走去。
言希咲深知自己贏得不好看,但也不怎麼在乎,衝進濃霧就一股腦亂跑,見著小路就往裡沖,生怕自己身後的江雪左文字追上來。
「江雪殿下?」有人說話。
是一期一振。
「嗯。」
「這麼晚了……」一期一振頓了頓,「可是有異常?」
「.……」江雪左文字捏著佛珠的手微微用力,突然覺得小腹一陣痛,「.……沒。」
「去看過宗三了?」
「已經.……」
「抱歉。」
「無礙,」江雪左文字聲音沉了兩度,好像釋懷好像不舍,「來世會好一點。」
「嗯。」
小姑娘定在原地不敢亂走,兩個聲音就在她身側,越來越近,她篤定江雪左文字已經察覺出她在附近了,因為那個人的眼光並沒有落在對面的一期一振身上,而是微不可查地左右逡巡著。
幸好是個瞎的.……小姑娘面對著兩個付喪神,慢慢向後退去,濃霧流淌過來,她站過的地方一片平靜的灰白。
足夠遠了吧。小姑娘這樣想著,轉身緊走兩步,見眼前出現了一扇雕花門,不管三七二十一推門走進去。
門裡仍舊是黑,霧氣被隔絕在門外,白慘慘的月色被窗欞切割成小塊,在地上投下窗欞的形狀,反倒比室外亮堂一點點。這是一間小小的卧室,似乎是長久沒有人住過了,桌與椅與地面都積著極厚的灰塵。言希咲一步一停地往裡走,打算今夜先在這裡躲一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