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 74 章
想要收繳個人所得稅和商業稅,想要改善明代嘉靖朝的經濟情況, 必須要重視一個根本問題——官宦對國家經濟的插手, 已經到了非常惡劣的程度。
明代最大的問題, 就在於『投獻』之風。
所謂投獻,就是字面意義上的,主動把自己的田產送給官員。
乍一聽好像不划算, 送幾畝田人家又不會對一介小農民多看一眼,可是這個行為背後的根本動機, 在於避稅。
虞璁在得知這個真實情況的時候, 心理防線一度炸成煙花。
徐階在歷史上田產到了駭人聽聞的程度,還真沒有多少是他自己主動買的——四十多萬畝, 四十多萬畝啊, 大半以上都是人家農民屁顛顛自己送過去的。
唯一的好事就是,虞璁穿來的時候是嘉靖七年, 而且楊一清還沒死。
東林黨並沒有形成——連黨爭都沒有開始。
在這個時候能改革順利, 也真的是天時地利人和。
話收回來,再談『投獻』之事, 可以說是積弊已久了。
官員一家的地, 都是免稅的。
農民們把這些田產全部交給官家, 再向官老爺們交上私稅,算是能勉強討點生活。
王陽明和楊一清那都是在各省歷練過的人,可從來都對這些貓膩清清楚楚。
虞璁也著重跟他們強調過, 從今往後, 稅收的重點是從農業稅轉到商業稅上, 要不斷地減輕農民的壓力,同時與商人爭利。
但這個地方,還真繞不開官宦階層。
投獻制度被王陽明想法子削弱和化解,現在伴隨著農業稅的全面降低,農民們自己也清楚怎麼樣利益最大,當然不肯再送田給官老爺們了。
但是,官宦階層對商業的插手,比對農業還要嚴重。
現代和古代在政治上最大的區別,就是對一國之君這個位置的認知。
現代的首相也好、總統也好,總歸清楚自己要爭取更多的民意,不管政策是對是錯,起碼在上任期間都會老老實實幹活,踏踏實實做人,緋聞都不敢有。
因為人家的工作,就是領導和治理這個國家。
但是古代的皇帝,可是有很多人把皇帝這個位置,單純當成一個血統的。
整個明代真正專心治國,從頭到尾履行好自己的職責的皇帝,連一半都不到。
在這種情況下,老朱同志制定的商業稅政策,在一百多年以後都沒有改變過。
所以虞璁的內心是崩潰的。
當年朱元璋打下江山以後,整個國家才剛剛開始復甦。
元朝已經把這個國家糟蹋的差不多了,現在無論農業還是商業,都得想著法子扶持。
所以數學並不好的朱元璋認為,商品的定價不能太高,否則不利於百姓。
而想要商品價格不要過高,就得降稅。
老朱爺爺一拍腦袋,說要不就不收了吧。
這聽起來很荒謬,也實際上就這麼發展了一百多年……
定商稅是『三十稅一』,那可就等於只收不到4%的商業稅。
而文房四寶、農具舟車這類的實用物品,直接免稅!
老朱同志數學不好,他兒子朱棣也數學不好。
到了永樂年間,明朝政府直接增加了免稅的範圍。
也就是說,大部分東西都划入免稅的範圍里,可以說很恐怖了……
之後有多少個皇帝荒於聲色不理朝政,也是有目共睹的。
所以直到明朝滅亡,這個問題都沒有被重視過。
虞璁當時在知道這個情況之後,直接把稅費轉化為攤位費,來進行對兩大京城商貿中心的管控和調節。
這個問題如果不重視的話,當真會造成商人勢力的瘋狂崛起。
所以在嘉靖八年的時候,楊一清和王守仁奉虞璁之命,將商業稅上調至『十稅二』,算是調整到正常的範圍內。
但是,根本問題還是沒有解決。
虞璁現在把河套打下來,有資金能修建養馬場和軍事基地,才有膽子繼續管控經濟方面的問題。
畢竟國家安危放在第一,錢不錢的都可以慢慢賺。
根本問題,就是官宦對商業的插手。
《大明律》當然早就規定過,四品以上的官員禁止做買賣。
可是四品也定的太高了——放到現代,那可是正廳級往上啊。
想想,如果是現代的縣官、市長開企業,靠權力能拿走多少好處,競爭力有多恐怖?
更可怕的是,萬曆皇帝也沒這方面的概念,直接開放『商籍』的設定。只要是商人都可以異地附籍參與科舉,再通過科舉做官。
雖然現在萬曆小皇帝還沒被生出來,他爺爺嘉靖帝也被換了魂魄,情況依舊很棘手。
權力經濟被放任發展,導致手工業和商業的巨頭……都和官員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雖然東林黨還沒有誕生,但是此刻主要的商業大頭,都已經被官宦們悉數侵佔盤踞,想要動他們就等於要動一整個省的勢力。
虞璁千辛萬苦發展好了軍事,奪回了河套,把蒙古的新銳明星俺答一箭懟死了,現在終於敢鬆口氣,在外患排除的情況下來收拾窩裡的那些狗東西了。
他現在唯一的優勢,就是手中的軍權。
由於軍隊制度被優化,而且軍工和軍備都在飛速發展,虞璁硬是靠著自己的政治手段和武官集團的抬舉,把京城的文官勢力收拾乾淨。
起碼現在的北京城,是徹徹底底的歸他做主。
可是……整個中國呢?
他想要大力發展交通和經濟,前提就是把商業這個重要的東西,還給人民。
但與此同時,他不能靠殺戮來解決問題。
朝中的大官自然是可以輕鬆換掉的,多的是精英人才通過尋仙考進入北平。
可是全國上下的公務員,要是全殺了,政府系統會陷入癱瘓之中。
自己既然搶不了……那就只能讓他們乖乖吐出來了。
個人所得稅要收,商業稅也要收,最好還發行□□制度。
虞璁拿著筆想了半天,突然開口道:「王餘姚,你說這藩王,此刻可不可以一用?」
王守仁怔了下,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
之前削藩之舉雖然驚險而血腥,但不僅回收了大量的軍隊勢力,還把宗親吞併的種種錢財都收繳回庫,讓天下流民有田可耕,讓天財庫如今得到四倍的稅收回報。
但藩王在如今,仍然是持有一定軍隊,並且鎮守一方的。
哪怕是那些被殺掉的大藩王,也讓旁系宗親繼承王位,在宣誓效忠後繼續履行職責。
虞璁要的,就是政府和藩王的制衡。
因為古代沒有那麼優秀的信息傳遞機制,不可能維持如今世界的這種和平。
所以必須要達成互相的壓制,才能確保各地的秩序。
「朕覺得……第一步,應該是讓這些文官,把手中的商產都悉數吐出來。」
虞璁開口說到這句話的時候,忍不住低低嘆息一聲,把筆放了下來,開始給自己揉額頭。
他不擔心文官如何反抗,他擔心的是商業因此飽受打擊。
王守仁當然看得清這個年輕人在煩憂什麼,他沉默了許久,突然開口道:「陛下,倘若這件事情——與當時追查玉牒一樣呢?」
玉牒?宗人府的那個
虞璁怔了下,心想這兩件事有什麼關係?
王守仁想的慢,只抿了一口茶潤潤喉嚨,再度開口道:「如果說,凡官籍者有從商之嫌,即責罰三倍稅收,以示懲戒——而以個人之民籍為商,在各衙門登記規模從屬,可只收十利其一呢?」
直接這麼清晰的登記官籍和民籍?
皇帝愣了半天,心想還有點道理啊。
但是還不夠。
要知道,如今權力經濟惡性膨脹,這些文官和士紳已經佔了礦、商、海三頭的重利,雖然不至於有萬曆年間那麼恐怖,可也是真實存在的。
皇帝想收稅,那是在和文官們爭利,直接觸動他們的乳酪啊。
而且更可怕的是,這官越大,做買賣的規模就越可怕。
文官們不僅手下有大量農田商行,還有不少人開設了手工業工場。
徐階徐華亭都在歷史中『多蓄織婦,歲計所織。與市為賈。」
虞璁定了定神,接了虞鶴遞來的牛乳茶,灌了一大口。
也只有草莓牛奶能一解他現在的煩憂!
爭,是一定要爭的。
可是想要達成他的目的,想要讓國家安穩的迎來新生,就不能讓他以皇帝的身份和他們爭。
這個時候,把儒學抬出來,就非常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