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 64 章

  虞璁神情複雜的看著虞鶴,半天才開口道:「我怎麼記得, 你一年的俸祿, 不是二十兩?」


  虞鶴還低著頭, 不好意思抬頭看他:「因為不敢。」


  他覺得預支二十年俸祿這件事,已經很過分了,所以自己削了四成的俸祿, 還懷著滿心的忐忑。


  「黃錦。」


  「老奴在。」


  「直接給王尚書那邊送一顆好點的靈芝,他們需要什麼都直接給, 不用問朕。」虞璁淡淡道:「速去速回。」


  虞鶴站在他的身側, 似乎還在隱隱的發抖。


  「不是很懂你為什麼突然這麼做,」虞璁感覺他有點異常, 皺眉道:「二十年?你也不怕我把你賣到窯子里去啊。」


  虞鶴深呼吸了一刻, 坦誠道:「因為我從前在袁府的時候,一度病到快死去的程度。」


  他只是命大, 愣是活活熬過來了。


  皇帝眸子一眯, 知道了其中原因。


  虞鶴從前一直是無人看顧的野草,恐怕多次在死亡的邊緣搖擺過。


  所以他最恐懼的, 就是等待自己死亡的過程。


  虞璁想了想, 也只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你腰側墜著的那顆翡翠珠子, 都不知道能換幾顆靈芝,放鬆點。」


  虞鶴的神情有一瞬間的放空:「哈?」


  靈芝送過去的時候,崔太醫也被黃公公帶過去了。


  嚴世藩病的迷迷糊糊, 崔太醫一把脈神情都凝重了幾分, 只吩咐那些下人去備火準備針灸, 靈芝磨粉等會用作藥引。


  這一治,就花了幾乎半個夜晚。


  黃公公雖然不清楚後續,但是把一切都安排穩妥以後,跟同樣焦慮的王尚書安撫了幾句,便告退回了宮。


  虞鶴一方面保住了俸祿,雖然他好像並不需要這麼多錢。


  一方面,還救了好友,但是又欠了皇上一樁恩情。


  他想了半天,在皇上晚上批摺子的時候,給他煮了一碗面。


  「還挺好吃啊。」虞璁對他一點也不客氣,挑眉道:「我怎麼覺得你可以多回東殿給我煮煮東西吃?」


  「聽皇上的。」虞鶴坐在下位,老老實實道:「錦衣衛如今已經都被馴熟了,我一個月不回去也沒什麼。」


  「你會繡花縫小衣服做鞋子,陽春麵也做的相當不錯啊。」虞璁摸著下巴道:「這麼賢惠還嫁不出去,不科學啊。」


  虞鶴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總算放鬆了一些。


  女真的人起碼十月末才能抵達京城,早就安置好的斥候在探查到他們行蹤時會及時返京通報,在此之前,虞璁直接給自己畫了個時間表,強烈抵制任何不人道的加班行為。


  只要工作時間一過,絕對不碰一本摺子了。


  ——除非是急到火燒眉毛的那種。


  雖然確實沒誰有膽子逼著皇上加班,但是虞璁一閑下來,就開始領著自家鶴寶寶到處轉悠。


  這第一要去的,就是紫禁城內內外外。


  大內規制宏麗,紫闕朱閣多達七百八十六座,而且與現代的故宮還有一定的出入。


  虞璁一邊拎著鶴奴和黃公公陪著自己到處逛,一邊聽相關的情況彙報。


  當初嘉靖七年他穿過來的時候,吩咐后妃們盡量素麵朝天,從前一年消耗四十萬兩的脂粉錢,如今已經被消減到五萬兩左右了。


  鉛粉這種東西,也已經在宮中難以看見了。


  由於沒有什麼建築學的概念,虞璁看見一連串的高台樓閣本身感覺一般,他牽著豹子到處晃悠,主要還是看看那些花花草草。


  如今漸入盛夏,花匠們也用足了功夫,生怕哪裡照顧不周。


  皇城內的園圃,最出名的就是西苑和後院。


  然而這西苑,也正是歷史中嘉靖皇帝拒絕上朝上班以後,天天呆著修道煉丹的地方。


  虞璁以前看史書的時候,一度腦補的是皇上在京城偏西的地方弄了個道觀般的地方,誰知道這西苑的位置就是如今的中南/海啊。


  離乾清宮也不算那麼遠,而且景觀好很多——是他他也想搬到西苑去好嗎!

  要知道,這海子自玉泉山匯入積水潭,再流入這西苑之中,汪洋如海。


  在海子之東,有「瓊島春雲」之景,整個瓊華島上有修築精緻的廣寒殿,還有喬松古檜相伴,雨後更是雲霧繚繞,說不出的好看。


  而在這海子的另一側,還有荷花蒹葭與無數野鳥。


  換句話說,在皇城以西,就有天然的一個自然保護區。


  黃錦跟著虞璁在乾清殿里憋了多年,難得出來這麼放鬆的走走,一時間話也多了不少。


  「這西海子有大石橋兩座,一喚『金鰲玉簟,一喚『堆雲積翠』。」他示意陛下看向遠處東北的萬歲山,介紹道:「這兒也被百姓們喚作煤山,下雪的時候可好看了。」


  嗯?

  虞璁剛才還是觀光遊客的狀態,聽到煤山兩個字的時候抖了一下。


  這將來的崇禎皇帝……可就是吊死在這煤山上的歪脖子樹上啊。


  不過按照方位來看,所謂的煤山萬歲山,應該就是現在的景山公園那一帶吧。


  當年明英宗即位之後,在太液池旁側建了不少大殿亭樓。


  三殿喚作凝和、迎翠、太素,不過如今已經被虞璁改成了三座小圖書館,專供后妃們來太液池邊散步看書,也可以坐在陽光正好的地方打個盹。


  由於明武宗剛走沒幾年,整個紫禁城也充滿了他的遺留氣息。


  除了豹房的兩百多間房子以外,還有當年他要求修建的香房、酒店、玄明宮等無數景點。


  拆是不可能拆的了,拆掉這些東西也要花錢花人力,還不如扔這吃灰。


  皇帝邊逛邊聽黃公公事無巨細的介紹一遍,就有種至尊VIP把故宮景觀城包場了的奇妙感覺。


  西苑繁花似錦,有鳥有魚,他還真的開始琢磨,要不要立個名頭以後就窩那了。


  沒事跟自家阿彷去瓊華島上散散步,也是相當舒服的啊。


  這逛來逛去,虞璁就想到了一個問題。


  那就是防火。


  古代人之所以習慣叫走水,是因為他們覺得火是神秘之物,需要避諱。


  一方面確實為了討個口才,另一方面也是一種禁忌。


  紫禁城內的消防補漏和定期核查之前早就定下來了,哪裡就算有火災,一溜太監也能在十分鐘內去救火救人。


  皇帝出於他的人道主義行事準則,此刻並不擔心自家房子著火,而是關心這外頭的情況。


  「黃公公。」 他坐在涼亭里,感受著清涼的帶著水汽的長風,慢悠悠開口道:「你在宮外,也住過一些時日吧。」


  黃錦忙不迭點了點頭,知道陛下並沒有要為難自己的意思。


  「那麼你覺得,這宮外的民居什麼的,容易走水么?」


  這話一問,黃錦倒是明白了幾分。


  雖然如今趙尚書已經調整了京城的排污系統,但是衛生習慣這種東西,還是要慢慢培養的。


  正因如此,很多人群聚集區仍是污濁不堪,臭的讓人不想經過。


  黃錦想了想,還是如實道:「回稟陛下,老奴覺得……很不穩妥。」


  「嗯?你跟朕講講。」


  原來,這城市民居雖然大部分是磚木結構的瓦房,但是因為之前流民太多,又手頭沒錢,就修築草房全供遮風擋雨。


  雖然永樂年間京城常常走水,不得不把很多草房拆除改為瓦屋,但是現在又大量的人口湧入京城,直接造成了許多房子都是擠在一起,房屋之間沒有空隙,而且在盛夏的時候,痢疾和瘟疫出現的也非常頻繁。


  「這其實有點像南方,」虞璁思考道:「南方人口密集,一家走水就蔓延至無數家,因此才會在牆泥等地方頗下心思,儘可能的防備此事。」


  北方雖然人口密度小,居民基本上防火意識沒有南方強,但是京城這種地方又擠滿了人,造成了很大的隱患。


  皇上想了半天,決定回乾清殿里再看一次地圖。


  他覺得京城的這個城市規劃建設,還是要好好的搞一下。


  舊有的城區已經無法承載,何況政府這邊也在不斷的徵用內城的許多地皮。


  那麼……為何不讓新商業區成為新城區的中心,而舊城區成為徹底的政治中心?

  本身聽趙璜小同學的彙報,現在學校建的速度相當不錯,然後大會堂和醫院也在設立之中,等再過兩年,基本上就會全部投入運行了。


  虞璁一琢磨,吩咐陸炳過來一趟,幫他把能圈能划的區域都標註一下。


  人口肯定是要擴張的,城牆也肯定是要重建的。


  如今經濟發展的這麼快,城市擴張的速度也空前高漲,很明顯要提前做打算了。


  這個時候,一定要用政府來引導房屋的建設。


  也就是說,工程隊的存在,在這一刻至關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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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招標的事情自然交代給禮部,讓他們去準備知聲堂的下一輪的籌備。


  眼下城市建設的事情要交給特定的部門來管,既然禮部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放下那些祭祀天地的繁文縟節,去實打實的做些實事。


  之前在西北呆著的時候,他就有開發煤礦,提高全國能源使用能力的想法。


  與之并行的,是瀝青和水泥的念頭。


  但是……很難很難。


  趙璜監工開會忙了四五天,聽說皇上回宮了都沒空過去拜見,只親自寫了封述職的摺子遞上去,全作心意。


  虞璁想了半天,還是把他給叫了過來。


  如今兩人再見,感覺都陌生了許多。


  君臣二人都變黑變糙了不少,相視一笑還頗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朕今日叫你來,就是想問問,」虞璁思索道:「如果把石灰石磨碎成粉,再烘乾加入各種中和的石料,調製成能澆注路面的水泥,你覺得可能嗎?」


  趙璜思索了一下,沉聲道:「石灰石似乎並不穩定,也不太好調配……但臣願意率工匠一試。」


  「這個事情不能急,」虞璁深呼吸道:「朕只是給個想法而已,成或者不成,都隨自然。」


  中國古代的材料學,並不是很優秀。


  雖然很多人都傾向於認為,古代的中國是全優尖子生,是可以碾壓世界各國的存在,但是在材料學方面……確實很一般。


  梁思成的《中國建築史》里曾經提過,中國建築數千年來,始終以木頭味主要構材,核心原因之一就是匠人對石質力學缺乏了解。


  這個東西雖然聽起來很深奧,其實就跟化學差不多的。


  我國在石制建築上確實有所成就,比如石牌坊、石橋等等都很多,但是這些鑿石的構造都是榫卯結構,使他們能夠構合如木。


  因為,石頭相比於木頭而言,張力曲力和彈力,都非常的弱。


  羅馬的工匠可以大刀闊斧的使用富於粘性的墊灰構造石制建築,可是中國這邊更多使用的是三合土。


  也就是利用糯米、水、土等材料,進行一個材料之間的粘合。


  而歐洲人在粗砂礫和石灰的混合方面,做的非常優秀。


  虞璁知道很多事情急不來,現在也不可能去歐洲拐些希臘匠人過來幫忙,能夠讓工部和工匠們提升對石灰石這個寶貝東西的認知和利用,就已經很不錯了。


  他有種自己是代班上帝的感覺,在不著痕迹的跟原始古人透露各種奇妙的材料用法。


  不,更像是給古代文明帶來火種的普羅米修斯。


  趙璜離開之後,陸炳剛從禁軍那邊回來,看見皇上坐在龍椅上,單手支撐著下巴,似乎在出神的想些什麼。


  今天和趙尚書談完有關石灰利用的事情之後,虞璁突然又陷入了懷念之中。


  他很久沒有接觸過西方的信息了。


  鋼鐵俠還有復聯的新電影,剛出櫃的美大叔佩佩,還有羅馬倫敦和巴黎的街頭。


  很多記憶已經失真,彷彿泛黃的錯覺一般。


  「陛下。」陸炳站在他的身側,為他倒了一盞清茶。


  「我突然,想念一首詩給你聽。」


  虞璁接了他的茶,卻看向了遠方。


  已經要入夜了。


  黃昏漸暮,燭影搖曳,桌上的雞血木刻著流雲舒捲,遠處的帳幔上刺繡的繁花還在淺淺搖晃。


  他坐在古老的東方,被時間和歷史所禁錮。


  「在漆黑的夜裡,我點亮了三根火柴。」


  帝王揚起了手,端詳著自己龍袍上的紋章錦綢,不緊不慢的繼續低聲念誦。


  「第一根,是為瞭望向你的雙眸。」


  整個乾清宮都陷入了沉寂之中,只有燭火還在輕聲噼啪。


  「第二根,是為了瞥見你的嘴唇。」


  他的腦海里浮現出巴黎聖母院與三一學院旁的長河,想起來那象牙白的高聳建築與威尼斯的香蕉小船。


  「第三根,是為了看清你的一切。」


  「在餘燼的黑暗裡,把你緊擁。」


  他的聲音清澈低沉,帶著淡淡的遺憾。


  到底是要和從前的記憶,做一個長久的告別。


  有關現世的一切繁華光影,都好像該放下了。


  哪怕此刻再去一次從前留學過的曼徹斯特,也不是那一個曼徹斯特了。


  在此時,此地,此刻,他便是永久的帝王。


  想要離開這個身份,只有死亡。


  良久的沉默中,虞璁淺淺一笑,握住了陸炳的手:「火柴就是火摺子,只是好用許多而已。」


  陸炳倒是沒有注意火柴這個詞,他想了一會,開口道:「這是詩嗎?」


  虞璁想了想:「算吧,一個很有趣的人寫下的。」


  陸炳聞言挑眉,問道:「他是誰?」


  雅克·普雷韋爾。


  這是他的夜巴黎。


  虞璁在這一刻,突然感覺自己已經壓抑了很久。


  他緩緩站了起來,開口道:「阿彷,你有沒有覺得,我很奇怪?」


  「嗯?」


  兩人的目光再次交會,陸炳沒有躲避他,而是平靜的開口道:「在嘉靖七年九月二十日,我便覺得你好像變了許多。」


  虞璁在這一刻怔住了,手指握緊桌沿,聲音啞了幾分:「你是怎麼想的?

  「人都是會變的。」陸炳凝視著他的雙眸道:「並沒有什麼。」


  在此之前,他只是自己尊敬而敬畏的帝王,也是曾經幼時的玩伴。


  在那之後,他越來越璀璨耀眼,超越了所有人對新帝的期待和幻想。


  可以愛上這樣的人,他也何其有幸。


  「我好像在那年生日之後,做了很長很長的夢。」


  「有很多東西都湧進了我的腦子裡,不肯再離開。」


  虞璁深吸一口氣,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彷彿生怕他會就此離開。


  「阿彷。」


  「七年前的我,並不是現在的我。」


  「可是,你愛的,是現在的我嗎?」


  陸炳看著他濕潤的雙眸,忽然傾身低頭,淡淡的吻了一下他的額頭。


  「我一直都分的很清楚。」


  什麼是君,什麼是臣。


  什麼是愛,什麼是畏。


  虞璁在這一刻只覺得鼻頭髮酸,許多從前壓抑在心底的秘密和情緒,好像都已經無足輕重了。


  他愛的……是真真切切的這個我。


  不是那個歷史中的嘉靖帝,也不是他的發小。


  他愛的,是我的靈魂。


  就已經足夠了。


  如果想要遷徙,第一個問題就是錢和工程。


  第二個問題,就是規劃和發展。


  如何規劃,如何調整整體的布局,這絕對不是靠皇帝一拍腦袋就能想出來的。


  拍屁股都不行。


  正因如此,虞璁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朕的朝廷里是不是人又不夠用了?


  於是楊慎在化身工作狂之後,終於久違的被拎到乾清殿裡面去了。


  「今年的尋仙考成績出來了嗎?」


  楊慎剛好正在整理名冊,誠懇道:「陛下,後面的名次都沒有整理好,但是榜首已經出來了。」


  虞璁眼神一亮,心想又到了抽卡的完美時間。


  去年的胡宗憲和俞大猷已經夠驚喜的了,只不過胡宗憲曾銑之流還算年輕,需要在朝廷里多多歷練學習,暫時擱置。


  但是今年——又有什麼神仙人物下凡了?


  一文一理,總該有點驚喜吧。


  楊慎鞠了一躬,開口道:「請容臣回去,取名冊過來。」


  尋仙考前十名,還是規規矩矩寫在長軸之上。


  虞璁一打開,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


  文科第一,李春芳。


  ——那個狀元首輔,青詞宰相?


  似乎就算自己改變了歷史,該進宮的還是會早晚進宮誒。


  他往下一瞅,忽然呆住了。


  楊慎見皇上眼睛都直了,從來沒這麼失態過,有點納悶。


  當年在廷前割喉逆臣的時候,陛下可是眼睛都沒眨呢。


  「來來來楊大人,」虞璁把捲軸轉過來對準他,聲音有點抖:「你告訴朕,這三個字讀什麼?」


  楊慎一瞥,不解道:「吳承恩,怎麼了?」


  吳!承!恩!

  寫孫猴子大鬧天宮的那位!!!

  這上面還記了他的生辰出生地,居然——居然只有二十五歲!

  虞璁這一刻百感交集,心想自己是把語文書里的作者給請出來了啊我的天。


  好想找吳承恩簽名啊天了嚕……


  楊慎見皇上神情還是相當不淡定,只試探開口道:「這次尋仙考的文科卷是我批的,此生文辭奇麗而頗有見地,所以……」


  「不不不,」虞璁深呼吸道:「很好……很好,讓這十位都儘快回京吧。」


  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見見這個傳說中的吳老爺子了。


  不,如果看年齡的話,好像就比自己大一點?

  眼瞅著到了八月,螃蟹也逐漸上了餐桌。


  中央皇家銀行已經建了一半,南京造船廠那邊傳來消息,說是明年春天就可以下水試運行。


  皇上一邊啃著螃蟹一邊看著摺子,差點都忘了之前在西北的那幾個月的厲風和寒雪。


  小孩兒們都大了,平時除非特殊情況都可以進出乾清宮,基本上都相當乖巧的坐在御案旁邊的小桌子上畫畫或者看書。


  虞璁給他們配備了小炭筆,雖然沒有橡皮但是也可以隨便玩,萬一將來培養個齊白石般的人物也說不定啊。


  朱載基作為長子,如今已經快五歲了,他雖然愛動愛蹦躂,一見到父皇就乖的不行。


  虞璁對小孩兒們從來耐心又認真,基本上是問啥就說啥的狀態。


  小皇子想了半天,突然問道:「爹爹,你是不是要去打仗了啊。」


  虞璁愣了下,想了想道:「還有幾個月呢。」


  小傢伙眼睛亮亮的,非常認真的開口道:「爹爹,我也想去。」


  本身明朝宗室讓這麼喊民間化的稱呼,親切是相當的親切。


  但是再親切也不方便帶小孩子去打仗啊……


  虞璁眯了眸子,引導著問道:「你為什麼想打仗呢?」


  朱載基憋了一會,看向旁邊幫忙擦口水擦鼻涕的虞鶴,用小胖手指著他說:「鶴哥哥說了,有大鬍子蒙古人欺負咱們!要打回去!」


  嗯很好鬥啊。


  帶小孩行軍其實不太方便,而且容易保護不好他。


  皇上想了會兒,開口道:「你是不是想出宮多看看,見見外面的世界了?」


  話音未落,其他幾個毛孩子也躥了過來,朱壽瑛直接撲過來抱住他的手臂,昂著頭看著他道:「我也想出去玩!」


  「我也要去!」


  「爹爹你不能只帶大哥出去玩!」


  一幫小傢伙炸在一起的時候,頭真的是一個比兩個大。


  在這一刻,虞璁深呼吸了一會,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這麼大的孩子,可以培養些邏輯和思考能力了。


  他清了清嗓子,示意一隻只或啃或趴在他袍子袖子上的小傢伙們先下來,認真道:「現在是八月初,對不對?」


  「對!」


  「如果,你們有誰可以在十一月末前,下圍棋下贏嚴承學,朕就帶下贏的孩子出遠門看看。」


  這話一出,小孩兒們都愣了。


  他們還真知道嚴世藩是誰。


  當初虞鶴閑著沒事跟嚴世藩聊天,兩個人來往比較熟,有時候嚴世藩也留在這幫忙看看孩子,跟他們講講故事什麼的。


  其實虞璁並不確定嚴世藩會不會下棋,但是無論家教還是智謀,像他這樣的人不會下棋,基本上不可能。


  嚴世藩作為歷史中的嘉靖朝京城第一鬼才,不僅善於揣測帝心,在審時度勢上也頗有能力。


  打仗如下棋,講究的是步步為營,每一個念頭都要極其小心和周全。


  如果這幫熊孩子里有人四五歲就能下贏嚴世藩……那真的是超乎想象了。


  之前靈芝一送過去,加上崔神醫的妙手回春,當天天快亮的時候,嚴世藩就退了燒,沉沉的又睡了一整天。


  現在調養了十幾天,也終於能正常下地走動了。


  虞鶴本身忙於公務和帶孩子,沒什麼時間去看他,聽說好友大病痊癒,也就放了心來,更專註的忙自己的事去了。


  而嚴世藩那邊得到消息,陛下近期繁忙,就算要面聖謝恩也要等到八月十日以後,這才一直沒有來宮裡面聖。


  等到了八月十二,嚴世藩才走動利索又面色正常,沒有之前紙一樣的蒼白。


  他聽胡管家說了前後,心裡相當愕然。


  自己家父遠在金陵,王大人家又清廉無貪,能撿回這條命來,完全是靠虞鶴的前後求助,以及皇上的宅心仁厚。


  可是自己和虞鶴明明只是萍水相逢,他竟然如此的幫自己……


  嚴世藩這時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匆匆跟王守仁道了聲謝,坐轎子去了宮中。


  「嚴東樓這是大好了?」虞璁正喝著茶,一看他腳步沉穩,臉色還不錯,心裡就放鬆了下來:「不急著回衙門當差,沒事的。」


  「謝陛下。」嚴世藩心裡惦記著虞鶴,此刻也不敢表露出來:「陛下救命之恩,臣無以為報。」


  以後好好加班吧,看你了小嚴同學。


  虞璁大概和他寒暄了一刻,突然話鋒一轉,直接問道:「你會下棋嗎?」


  「下棋?」嚴世藩愣了下,點頭應道:「基本上都會一點。」


  哦,一般這麼說都是在謙虛。


  虞璁琢磨了一下,還是將自己和皇嗣們的約定跟他講了一遍。


  「和皇子公主們下棋嗎?」嚴世藩怔了下,還是試探著問道:「陛下是想讓微臣讓,還是不讓?」


  「不要讓。」虞璁斬釘截鐵道:「一分都不要讓。」


  不對……所以嚴世藩下棋的能力到底如何啊?


  這京城裡雖然娛樂項目多,但是文人雅士肯定離不開琴棋書畫這幾樣。


  那嚴世藩在京中呆了三年,肯定跟一些巨巨下過棋吧?

  「嚴東樓,你在這京城之中,下贏過誰啊?」


  嚴世藩雖然有些猶豫,感覺直接這麼說好像不太好,卻還是坦誠道:「暫時沒有下贏我的。」


  「噗……你這話說的,」虞璁揉揉鼻子笑道:「你跟楊首輔下過了?」


  「下過了。」嚴世藩老實道:「贏老先生一目半。」


  皇帝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中。


  「那王尚書呢?」


  「三目。」


  不是吧……你才十八歲啊,這也太起點男主了吧。


  嚴世藩似乎也不習慣跟皇上講這些成績,只摸了摸後腦勺再度問道:「真的……不讓嗎?」


  「不讓,多挫挫這幫小傢伙的精神氣,讓他們能沉穩的學點東西才好。」


  虞璁心裡感嘆這歷史中的大BOSS果真是BOSS,只擺手道:「你以後每個月的初一十五來乾清殿西殿陪小傢伙們下棋吧,就當做報答朕了。」


  嚴世藩忙行了個禮,應了這門差事。


  圍棋界有句話叫,二十歲不成國手,終身無望。


  所謂國手,不僅僅是指圍棋,還可以放在醫道、茶道等玄之又玄的東西上。


  越是年幼,越容易展現過人的天賦。


  小孩子不一定有成年人那樣縝密的思維,往往是靠天賦和直覺落子,越是如此,才越驚人。


  年幼時在圍棋方面能展現過人能力的,真的是天生對危機和格局控制有極為驚艷的天賦。


  小皇子小公主們自從那次跟父皇立了約定之後,有一兩個睡一覺就忘了,還有四五個當即開始纏著母親學下棋。


  這嬪妃中精湛棋藝的就那麼兩三位,而棋藝最為超群的,當然還是沈如婉。


  圍棋本身非常的形象,如何圈如何斬,都像極了將領指揮士兵攻城略地。


  正因如此,小孩兒們熟悉規則的快,學的也極快。


  到了八月十五的時候,他們就準時聚在乾清宮西殿里,等著嚴承學過來下棋。


  這既然皇上都吩咐了不要手下留情,嚴世藩當然不敢違旨,基本上一刻鐘可以跟孩子們下完一輪車輪戰。


  小孩兒們本來被哄的躊躇滿志,想著這遊戲並不難,誰知道一個個都被掠奪城池的眼睛都哭紅了,回去自然又抱著沈如婉嚶嚶嚶瞎哭。


  到了九月一號再下的時候,嚴世藩明顯感覺出不對勁來。


  這幾個孩子雖然各人棋路不一樣,可是明顯背後有人指點過,如今的章法已經比之前要好太多。


  更可怕的是,好像那個人直接通過轉述就清楚了自己的套路,教那些小孩該如何放手甚至是使詐。


  原先輕敵的心思,便頓時驅散的無影無蹤,他集中了注意力,又把小孩兒們下棋嚇得哭著跑回後宮求安慰去了。


  嚴世藩到底是個做事穩妥的人,在覺察此事之後自然還是去找皇上,把情況一五一十的說了。


  有人指點棋路?那肯定是沈如婉。


  虞璁想都沒想,只告訴他繼續變著法子跟這些孩子們下,大膽虐不要慌。


  於是和藹可親的嚴哥哥的形象,在小孩們心中急速崩塌,像四皇子這樣的都死活不肯跟他一起玩了。


  二皇子朱載壡雖然平時安安靜靜的,但每逢初一十五,就格外的活躍。


  他不管自己下輸下贏了沒有,都在棋枰旁認真又緘默的看著,偶爾還會問問嚴世藩為什麼會這麼做。


  直到有一天嚴世藩再和他對局的時候,一不小心被吃了五六子,才猛地反應過來一件事情。


  這個孩子的模仿和學習能力,簡直到了驚人的地步。


  他一直在觀察嚴世藩多種多樣的棋風,在安靜的觀望間把他的種種開局和防守之法都學的乾乾淨淨,就如同一塊極易吸水的紗布一般。


  這個孩子,不像四皇子那樣有極強的好勝心,他真的完全是為了下棋而下棋。


  當然直到這一年結束,以及未來的三年裡,都沒有人能夠贏過嚴世藩。


  有時候虞鶴坐在旁邊看見壡兒執子冥想的樣子,都心疼的忍不住摸摸小腦袋,順便瞪他一眼。


  嚴世藩被瞪得很無辜……這完全是皇上的意思啊。


  不過,在這細水長流的日常里,還出現過一件事情。


  常安公主在九月十五日那天,強行下贏了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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