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 43 章
「什麼?!」
寧王猛地往前走了一步,對著那陌生的將領道:「已經打到了北京?!」
黃將軍將諭旨一抖, 給他亮明了玉璽的紅印, 以及清清晰晰的每一個字。
「怎麼會——這韃靼的軍隊, 是從哪裡來的,竟然直接就殺到了北平!」
「陛下聲明,為防止藩王趁機作亂, 此刻單令您一個藩王支援軍隊,由微臣將其帶回作為援軍。」黃將軍語氣急促, 根本不給他反應的時間:「寧王殿下, 請吧?」
虞璁坐在龍椅上喝著茶,雖然心裡還是有幾分忐忑, 可還是強迫自己再淡定一點, 不要在面上露出半分的慌亂。
這京城好得很,沒有誰來叨擾。
但是——如果是聖上撒謊來一出『狼來了』, 誰又敢如何指責呢?
他想的極其周到。
首先這晉王封地附近的軍隊, 必然會起疑心,所以要說韃靼是從河北方向襲來, 並且已經危在旦夕, 不給他們多盤問和偵查的時間。
相對應的豫王附近也要封鎖消息, 極力控制好人流往來,並且說韃靼的軍隊是從西北而來,並沒有經過河北。
更重要的是, 虞璁並沒有透露每一個藩王收到了消息這件事情。
人要說謊, 就要把話說得密不透風。
如果要一個接著一個的圓謊, 那必然會出簍子。
他當時拉著楊慎楊一清這幫老狐狸想了蒙古軍隊入侵的四條路線,還有對應的軍力情況、廝殺慘況,全部都擬好之後分作四份,交給不同的高級將領,千叮嚀萬囑咐,就是為了讓他們能合格的演這一出。
哪怕有一個藩王不從,都完全無所謂。
因為消息被快馬加鞭的送去時,每一個藩王都以為皇上只找了自己。
虞璁特地算過,這些將領都被囑咐到的當天就帶兵回來,而藩王之間哪怕能夠互通有無,那也得至少騎馬三四天才能夠見到對方。
——這個計策,他之所以有信心,是因為歷史上的嘉靖本尊,就這麼做過。
但當時……確確實實,是被韃靼圍城,危在旦夕。
那是在嘉靖二十一年左右,嚴嵩有意抬舉仇鸞為山西總督,誰想到那個草包放跑了前來擄掠的韃靼,讓他們從大同殺到接近京城極近的地方。
文臣向來不知戰爭的慘烈,有些其實也懶得計較死了多少人——反正和自己沒有什麼關係。
當時的嚴嵩是百官之首,他結黨營私之餘與夏言爭鬥不休,此刻竟說出了就讓他們殺完走人的法子。
而就在這一刻,徐階挺身而出,說俺答他們送上來的公文不符合禮儀,讓折回去再修訂一次。
就在蒙古人費老半天勁改程序文章的時候,附近藩王的援兵及時趕到,把這幫龜孫子又趕了回去。
虞璁這一步棋,極險。
但是哪怕有人識破,有人為之震怒,他都毫不畏懼。
因為最重要的,就是先手。
這一步棋走下來,第一擋住了藩王領兵入京,第二可以收割軍隊,第三,還打了信息差的戰術。
現在要等的,就是將領們收割勝利果實,把軍隊都帶回來。
這個時候,誰的馬快就格外重要了。
鶴奴依舊不敢怠惰,在東殿應付著各路文官沒玩沒了的質疑和要求,而陸炳已經領兵進入備戰狀態,時刻小心著有突發的意外。
虞璁坐在龍椅上,前所未有的渴望無線電的技術。
但是眼下連第一次工業革命都沒有開始,要等到電力的發現和相關創造,還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
但願自己老去的時候,能看到乾清殿的上空掛了個交流電電燈泡吧。
「陛下——陛下!」李承勛突然急匆匆的沖了過來,高聲道:「陛下——肅王帶著軍隊已經快抵達京城了,眼下該怎麼辦!」
虞璁神色一凜,猛地站起來道:「你再說一遍?他為什麼會過來?」
「臣是特意自己帶兵去請的肅王,可是殿下他執意違旨,說要自己過來輔佐皇弟,就直接帶著軍馬全都過來了。」
「斥候說他們的軍隊什麼時候到?」虞璁寒聲問道。
「還有半天左右,天色將暮時就到京郊了!」
為了傳遞這個消息,斥候的快馬直接被跑的累死,就連李尚書也是疾跑而來,現在氣都喘不上:「陛下……怎麼辦?」
這可是一出烽火戲諸侯般的荒誕之事啊!
「你鎮住!不許亂!」虞璁冷聲道:「他們有多少人?」
「陛下,應該有兩萬有餘。」
「那就直接把八萬的軍隊全部擺在京郊,嚴控禁止百姓出京。」虞璁眸子一縮道:「在肅王前來之時,要上下燈火通明,氣勢必須擺出來!」
「來人——給朕更衣!」
肅王已經四十六歲,此刻帶著軍隊疾馳行軍,越往前行心裡越覺得狐疑。
他可是打過仗的人。
這如果真的有韃靼侵犯北平,怎麼說附近一路能看到逃難的百姓,或者被劫掠的村莊。
他刻意多繞了一段路,在李尚書所說的入侵路線附近擦邊而過。
這樣既不會與蒙古的軍馬正面相撞,卻也能勘察下基本的情況。
——沒有。
國泰民安,所有百姓的臉上都茫然而無知。
難道說——那個毛都沒長出來的小皇帝在誆本王?!
肅王喉頭一動,在內心否掉了這個想法。
怎麼可能——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那其他藩王收到這個消息了沒有?
還有,他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如果單純只是跟自己一人這麼亂來,那其他的藩王肯定之後會收到消息。
等等——這一切可能都不是玩笑,而是一個局?!
他猛地一揚馬頭,卻不敢停下來。
這個時候再回封地,等於自尋死路。
聖旨上說的清清楚楚,要把軍隊交給李尚書作為援兵,並且自己不得擅自離開封地。
現在已經離京城頗近,如果再折返回去,必然坐實了自己違抗聖旨的情況。
這他媽的就很沒辦法了。
皇上亂來,可是除非自己造反,沒人敢制裁那混小子。
現在自己也亂來,回去往前走都可能是一條死路,搞不好還有其他藩王和他串通一氣,早就領著兵去了封地里,等著來一出瓮中捉鱉。
「殿下?」一旁的謀士不安道:「還往前走么?
肅王抬起頭來,看著黃昏中的如血殘陽,咬牙道:「走。」
越往前,越能聽見依稀的號角聲。
他突然感覺哪裡不對勁,眯了眼睛試圖看的更清晰一些。
怎麼好像……有很多的軍隊都在那裡。
難道都在等自己嗎?
這件事情從爆發到現在,無論是李尚書還是他自己,都沒有給自己留太多思考的時間。
聽說京城被圍困之後,肅王就不敢再拖延時間,畢竟一旦亡了國,皇帝被擒被殺的話,他們這些想過太平日子的也好不到哪裡去了。
可是現在已經能看見京郊的軍隊了,肅王的心才後悔起來。
哪怕出發之前多想一會——多思考哪怕一炷香的時間,也不會有現在這般進退維谷的情況!
悔不當初!
-
2-
兩萬餘人的軍隊收到了放緩速度的號令聲,開始放慢腳步靠近京郊。
肅王御馬在最前方行路,一眼就看見了極為奢華而又大氣的御駕。
前後有金傘金蓋,還有兩列儀仗兩列護衛,長毯虎皮龍椅一應俱全。
那個年輕人穿著錦繡燦爛的龍袍,正坐在全軍的正中間,顯然在等待著自己。
什麼意思?
肅王愣了下,終於勒了韁繩,緩緩的停在了軍隊面前。
皇帝他坐在五軍之中,自己就算想要接近他,身後的這一溜軍隊也是必然不可能跟著進去的。
「肅王——」李承勛尚書飛馳而來,伴隨著白馬的一聲高嘶,直接在馬上拱手道:「若要面見陛下,還請隻身一人前去。」
若陛下是在皇宮之中,肅王也好意思帶著馬強闖入城,質問下這貨到底要搞什麼。
可是現在,五軍上萬人明顯都嚴陣以待,無數雙眼睛都盯著自己。
他感覺是三大營的禁軍全部都出來了,怎麼可能會容忍自己亂來。
「……好。」肅王咬牙道。
盾兵們整齊劃一的分開,露出了一條小徑供他們二人策馬前行。
待到了那儀仗隊前,李尚書從容下馬,示意肅王也跟著自己前去。
肅王心裡還記掛著自己的兩萬軍隊,此刻只強撐著控制好每一絲細微的表情,氣勢洶湧的大步走了進去。
「臣,拜見陛下!」
他低著頭,沒有看清這個素未謀面的皇弟。
餘光只能掃見,他龍袍上繁複的金線。
「肅王。」
那個年輕人緩緩開口,聲音清冷寒徹。
「朕,什麼時候讓你來此,拜見朕了?」
虞璁看著這個虎背熊腰的中年男人,神情壓抑而不悅到了極點。
他算清了這個男人的子嗣,膝下第一代都頑劣不堪不通權術,第二代還都嗷嗷待哺,沒幾個行過冠禮。
哪怕肅王一族領旗造反,他的宗族也已經被自己親手一一清算盤剝甚至扼殺,根本就是孤掌難鳴!
肅王沒想到這皇帝連免禮平身都不肯說,還把自己存心扣在這跪著。
要知道,他當了多少年的逍遙王爺,何曾跪了如此之久!
陸炳和其他守衛都手執長刀,姿態猶如等待捕食的獵豹。
「臣,聽聞李尚書交代,」肅王再開口時,聲音都有些沙啞:「說京城眼下被韃靼圍困,已經進入危急存亡之時——敢問陛下,韃靼何在?!」
他的聲音渾厚沉重,咄咄逼人的氣勢登時彰顯出來。
虞璁抬眸看著他,忽然冷笑了一聲。
僅此不輕不重的一聲冷笑,就足夠壓倒他極力營造的氣勢來。
「朕曾想,這國家有難,四方藩王是否會按旨予兵,誰曾想到還真有人違抗聖旨,闖入京畿!」
「朕的諭旨都能視之於無物,你竟然還有臉來責問朕嗎!」
下一秒,一圈的侍衛齊齊拔刀,銀光四閃,在火把的照耀下格外令人膽寒!
聽到刀槍出鞘之聲,肅王心裡的膽氣就已經減半,他發現這小年輕完全不慌不亂,甚至有種要搞自己的意思,只強忍道:「陛下,臣是關切京城安危,不放心李尚書此人真假,才執意帶兵前來。」
他要想法子拖延時間,或者設計抽身回到軍隊里。
這孤身一人進入五軍之中,當真是臭棋一著!
正在此時,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奔踏之聲,又有一個斥候穿過千軍萬馬,高聲道:「報——」
他直接在馬還沒有停穩的時候就飛身落地,差點栽了個跟頭,順著慣性疾走兩步又行禮道:「報告陛下!魯王的軍隊還有兩個時辰即將抵達!」
「是嗎?」虞璁忽然起身,全然沒有再與他辯駁的心思:「魯王帶了多少人過來?」
「三萬五千餘人!」
「好。」虞璁揚起笑容,冰涼道:「肅王銳意抗旨,御前失儀,違逆聖上。」
「斬。」
肅王猛地抬起頭來,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他:「陛下——陛下!」
還沒有等他再說些什麼,陸炳便面無表情的一步上前,單手就扼住了他的咽喉。
肅王本身膀大腰粗,此刻拚命掙扎著想再說句什麼,卻完全沒法掙開那男人的鉗制。
「對了,」虞璁想了想道:「把他的腦袋砍下來,再用長竿撐著示眾。」
不為別的,就為了懲戒後來的人。
皇帝話音未落,便頭也不回的在一眾侍衛的陪伴下,拖曳著龍袍去收編那兩萬餘人的軍隊。
肅王只見到白光一閃,伴隨著頸部瞬間爆發的劇痛,便再無知覺。
很好。
殺了肅王,不僅可以讓後來者畏懼,更方便自己扶持他那沒用的兒子上位,就安心的當個草包王爺。
虞璁抬起眼眸,接過了鶴奴遞來的喇叭,翻身上馬便疾馳至王軍陣前,寒聲道:「朕,乃大明天子——」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兩萬餘人登時納頭便拜,兵刃碰撞之聲此起彼伏。
「今,肅王叛逆違旨,以下犯上,已被斬首!」
此話一出,又是一片的嘩然。
隨行的門人和謀士一見這情況,也心知大局已定,將叩首的姿勢又加深了幾分。
人都是貪的。
他們為了金銀玉石,去抄了宗親的家產。
聽說有人為了多得到些財寶,將自己的姑母伯父都能指認為假冒的宗親,悉數貶為庶人,盤剝乾淨了他們的所有。
這些人哪怕沒有離開封地,也等於將羽翼一根根的拔掉,讓自己變成了肥碩卻舉目無親的肉雞。
哪怕他們被詐,悉數交出了大半的軍隊,也無法再作亂造反。
因為親信的血親,早在不知不覺間,便已離散了大半。
整個軍隊收繳工作,進行了整整兩個月。
這兩個月里,北平附近的八省都或多或少的交納了大量的軍隊。
刻意違抗反駁,對皇帝質問甚至出聲侮辱的,都已經被砍下了頭顱,高高懸挂在三四丈高的長竿上。
而軍力甚大,或者溫順有禮的,則如同被招安一般再度向朝廷和天子三跪九叩,安分的交出了手裡的兵權。
其實稍微有眼力見一點的,一瞥見那高懸的人頭,就清晰了事情的變化。
哪怕是以問罪的姿態趕來,也會以為陛下慶生送禮之由,換上和顏悅色的笑容。
一共來了五個藩王,殺了兩個,馴服了三個。
其餘沒有來的,恐怕還要等一兩個月的消息往來,才明白自己中了皇上的計策。
所有的牌都被收了回來,再度被清洗的清清楚楚。
這各地之間,既要有藩王的勢力,也要有政府的軍隊。
他們相互監理,相互壓制,才能守衛各地的和平與安康。
虞璁之所以把這些都看作洗牌,就是因為這收繳回來的泱泱大軍,還要再分別按照各地的情況重新分配。
不僅是分配軍隊的多少,管理者是誰,監守者又是誰,都要悉數達到制衡的狀態。
從整個八月末到十一月末,所有的將士統領都得到了新的消息。
他們有的被命令從此駐守京中,有的還在收拾行囊,準備出發去新的駐地。
但不同的是,他們都聽見了新的消息。
——軍制已改。
所有來自各地的高級將領都被拉去分批分等級開會,回來時無一不抱著厚厚的文件,再神情複雜的一層層往下通報。
整個軍隊的制度改革,如果單純看文件的話,極其複雜。
但通俗而言,其實就是三件事情。
一,改良五軍都督府的責任制和分權,也同樣以此改掉全國各地的都督制度。
給予他們率領本部軍隊的權力,給予他們更加寬鬆的指揮權和任免權。
這一條被王守仁為首的文官仔細斟酌框定,讓他們既被制衡的無法以權謀私,被其他機構嚴密的監控,同時在作戰和使用兵法上更加自由,遇到緊急情況也可以更快的出兵應急。
二,增設榮譽制度,每三年層層評定表彰,設全省、全國標兵模範,給予高度的名譽和財物獎勵。
除了表現優異可以得到嘉獎之外,但凡是軍人,全家都可以得到賦稅的減免,只用交役銀,不用再行徭役,而且役銀的份例也比常規百姓要少許多。
屯田制更加動態而因地制宜,嚴格管控軍隊搶佔民田的情況。
在無耕種任務的情況下,但凡參與公共設施建設,如修建水渠、河道、建築等事物時,所有人都可以得到對應的酬勞,並且也視之為履行軍務。
這第三件事情,就是增餉和反腐。
虞璁相當機智的想到了一個抽調法。
每年他都將自己親手做個簽筒,親手抽不定數量的木簽,再安排暗使去指定地點查訪軍情。
如果說查到了貪贓枉法甚重的情況,會採用上下連坐制度,一個都不會放過。
這越隨機,才越讓那些軍官們人心惶惶。
他們當中,早就有人聽說了巡農使的神出鬼沒,也聽說了朝廷現在反腐力度不斷加大的過程。
正因如此,當軍隊里也開始施行類似的制度時,竟然有很多人高呼萬歲,終於了了心頭之恨。
陛下,終於還了他們一片朗朗乾坤!-
3-
軍隊駐紮在京城之外,十幾萬人等待著被調遣和重新分配。
與此同時,虞璁設立了一個新的設施,那就是匿名箱。
匿名箱一共有四種,木箱是處理普通千戶之流的,銅箱用來狀告五品以下的將領官宦,而銀箱則用來彈劾五品以上的重要人物。
還有一隻被漆成紅色的箱子,被安放在了京城各處人流量大的地方。
前三種箱子不定時的下發,並且在京城中出現,知聲堂里亮相,還被下發到各軍營之中,進行新一輪的傳遞。
一封封告狀信被塞進去,甚至連入口都被堵住,根本無法再往裡塞。
而紅色的那隻箱子,是針對大理寺之流的反腐機構的。
虞璁知道,這些信件必然需要大量的分流和重新審核,肯定有許多重複和無效的信息。
也有可能有人趁機誣陷亂告,就為了把水攪渾。
——可是,國子監那邊修書的幾百號人,這不剛好閑著呢嘛。
資源的充分分配和利用,就可以有效推進行政的進度。
到了十二月初,所有軍隊都已完成了基本的重新分配,和制度學習,開始各自返回他們或新或舊的歸屬地。
而在這個時候,反腐反貪的結果也進入第三輪的篩選和查證中。
什麼叫打一棒子再給個胡蘿蔔呢?
你銳意向上,就給你豐厚的俸祿和足夠榮耀的光環。
你魚肉百姓,那就直接薅了頭銜和家底,從此不得翻身。
往好處走,就有無盡的好處。
往壞處走,就會被公示出來,被千萬人唾罵如過街老鼠。
如果不在加薪加賞加獎金的基礎上反腐,那完全是在給自己挖個坑往裡跳。
虞璁想到這心思一動,回頭又好好獎賞了一番自己最親信的幾個臣子。
陸炳猝不及防的領了一筆獎金,此刻雖然有些不知所措,心裡卻也暖了許多。
就連佩奇的晚餐都多加了一塊肉,小傢伙吃到肚子圓鼓鼓的,索性跳進太液池裡,給皇上叼了只大白鵝權當報答。
皇上看著這肥鵝想了半天,索性叫黃公公拿來梅子醬,三人又是搓了一頓燒烤。
在九月之際,翹首等待消息的藩王們終於得到了自己被詐的結果,還得到了新的一令。
——賀壽之禮,不得盤剝民脂,當抽成明譽令之半,附各府玉牒,悉數送京。
那個深居京中,素未謀面的帝王,終於露出了他的手腕。
第一步,是給他們充分的權力,去殺宗親,還田產,得財寶。
第二步,是假借軍情收割軍隊,重新分配和嚴整紀律,用一次次的會議讓各地的將領都更加心忠朝廷,而不是他們那些藩王。
第三步,就是把這些已經被折斷羽翼的藩王,全部都搜刮個底朝天。
這皇帝的生辰,是在九月十六。
不光要百臣賀壽,藩王們也得給禮物。
這聖旨簡直說的明明白白,不許朝貢來自民間的東西,你們搶了多少好處,都得分一半給皇帝,還得備上清剿前後的玉牒,說清楚自己都幹了什麼。
藩王們哪怕有一兩個早就防了這一手的,也明白現在大勢已去。
每輪的改革和謀策之中,肯定有明眼人能把事情都看的清清楚楚。
但他們只保得住自己,卻不能攔住那些只知道趨利避害的蠢人。
虞璁這生日一過,就過到十二月份了。
這小皇帝如今混的跟黑社會老大一樣,不僅明著搶,還腿都懶得動,直接讓那些藩王們自覺送過來。
北平的禁軍已經擴充到了十萬人精軍,那些個病弱老殘的都被遣散送歸,根本沒有挽留的意思。
軍籍如今仍舊保留,但在服役完指定年限以後,就可以申請退出。
當然這個朝廷批或者不批,還是看整體軍備的情況的。
三人組奔波來回整三個月,就連陸炳都不得不認識了不計其數的各種將領,現在做夢都在開會。
虞璁嗓子發炎了幾次,動不動見面接見一群人到眼睛都酸了。
要不是豹子越長越長,毛越換越勤快,也沒啥能中間取樂的事情了。
佩奇雖然不清楚這中間到底發生了啥,但是能夠明顯感覺得到,主人給自己梳毛撓下巴的頻率與日俱增。
有時候來乾清殿的人太多,他還會特意把自己抱著和他們聊天。
一群人瑟瑟發抖又不敢反對,還不是匆匆說完了就跑,哪裡敢套近乎。
這十二月一到,眼瞅著又要過年了,皇帝也總算進入了半休假的狀態。
首先文武百官都調/教的差不多了,其次藩王和軍隊的事情也搞定了。
總算不用跟人打交道,而是要銳意強建,備戰未來的北伐了。
於此同時,三樣事情也接踵而來。
第一是望遠鏡和眼鏡開始四處傳播。工部有意把煉造玻璃的配方在知聲堂工部,果然又養活了一批沒飯吃的流民,讓他們加入各處的工匠鋪子,開始為老百姓們造玻璃。
第二,便是軍火和兵器的兩輪改革和定型完畢,無論是手銃的發展還是火炮的修建,都因為資金的充足和管轄的嚴密茁壯發展,眼瞅著就比從前高了不止一個檔次。
既然準頭好了不少,而且無論是穩定性,填裝速度都有明顯的改良,那麼這個圖紙基本上可以應付現階段的要求。
皇帝在聽說這事兒的時候,那叫一個開心啊。
這圖紙和火/葯比例調整進階了,兵工廠也建在舊城牆的外頭了。
北京城還在重新規劃之中,城牆到底建多高也沒有想好。
但是兵工廠一建好,虞璁就連忙叫了許久不見的趙尚書,兩人再去一趟這新地方。
趙璜知道這最近三個月里的新聞,許久都沒去叨擾皇上。
這乍一見,還真有點認不出來。
去年還笑容青澀的年輕人,如今像是璞玉被打磨拋光,既沾染著明玉的溫潤,又能看出他堅韌而又沉穩的氣質來。
短短一年,竟然成長了如此許多!
更重要的是,由於大量的運動和鍛煉,他現在身材更為頎長,不僅皮膚有光澤了許多,整個人也帶著熠熠的朝氣。
當真是盛年啊。
趙璜看著皇上這樣的蘭芝瑰姿,由衷的開始後悔自己怎麼不天天做五禽戲了。
這老祖宗留下來的延年益壽的法子,當真是妙啊。
他們兩人策馬前行,在兵工廠不遠的地方,看著數千工匠在搬著原有的東西,準備往裡面遷移。
這兵工廠也是石材結構,不僅有四層之高,而且結構講究,空間非常的大。
這遙遙一望,都有種看見某個企業的感覺了。
虞璁之所以吩咐他們把兵工廠造成磚材的石制結構,就是為了讓它不會被一把火全燒完,在消防和取水方面也格外講究。
一旦這裡發生著火的情況,也會有專人在半柱香內滅火撲沙,儘可能的挽救情況。
當然對於人員進出的限制和監管、各種對應制度的樹立,這兒就不用再贅述了。
「陛下。」趙璜看著這極為氣派的兵工廠,由衷的感慨道:「有了這新的地方,匠人們想必也能大展拳腳,為禁軍造出更好的鎧甲和火炮出來。」
虞璁吹著清新的秋風,接過鶴奴遞來的新鮮柿子,咬了一口慢悠悠道:「朕今天過來,是為了給你帶個好東西的。」
一聽說皇上又要出新注意,趙璜眼睛都亮了。
怎麼感覺這貨都開始搖尾巴了……
虞璁輕咳一聲,又啃了口柿子,從容道:「這個東西,叫流水線。」
「流水?」趙璜懵了下:「這附近確實有一條河。」
「你這獃子……」虞璁噗嗤一笑,翻身下馬道:「趙庭實,帶朕去裡頭轉一圈。」
這兵工廠雖然場地很大,但是分的頗細。
無論是盔甲的製造,還是火藥的試煉與填裝,都全部有各自的歸屬區域。
由於現在只是房子蓋好了,但是車間里各個器械的搬運、火窯的建設還沒有開始,真正試運行都得等到明年的三四月份左右。
「你看這一副鎧甲,肯定得有十幾道工序吧?」虞璁任由趙璜帶路,不緊不慢的開口道。
「何止十幾道,如今這鎖子甲被升級改良為鎖星甲,不僅能防護箭矢之傷,還針對騎兵的勾刺有額外的針對防禦,哪怕是三棱倒刺劃過來,都可以減損極大的皮肉之傷。」趙璜說到這裡,由衷的自豪起來。
「自從陛下遍施恩澤,讓工匠們吃飽穿暖,這無論是效率還是做工,都已經精進了許多!」
「三十幾道工序?」虞璁噗嗤一笑,示意他站定,看著這一溜的長桌:「所謂的流水線,就是弄一條這樣極其長的履帶,備至固定的滾輪,讓零件什麼的可以一一的傳送而去。」
「傳送?」趙璜沒跟上他的思路,茫然道:「為什麼要傳送?」
「所謂流水線,又叫做裝配線。」
正因為如今軍力擴張至十萬人,而且鎧甲和裝備都要全面更新,所以更需要批量的生產。
虞璁嚴肅了眼神,認真的解釋道:「這裝配線,便是讓皮帶伴隨軸承運動,帶著東西一處處的走,走到特定的某一處,就有人幫忙穿針引線,又或者拼接錘鑿。」
「一處一處分工明確,哪怕是三十道工序,每個人也只需要完成自己負責的那一道,無論是效率還是質量,都可以精進許多。」
這個東西,一個是給予了完整的工作節奏,第二是固定了工人們的工作場所,讓他們減少跑動和尋找材料,要什麼都直接從旁邊的流水線拿放,可以極快的完成過去要幾個時辰才能做好的東西。
如果自己沒有記錯的話,這流水線可是兩百多年以後才出現的。
如今拿來進行工廠式的發展,那對於不是大字的蒙古人而言,還真是某種意義上的科技碾壓。
虞璁說完了許久,趙璜還愣在原地。
他想了半天,只怔怔道:「如此一來,真的能加快許多麼?」
「這可是朕想了幾個月才確定的法子。」虞璁懶得編什麼天神授意的童話,只坦然道:「你且試試吧。」
無論是盔甲的編製和配件裝飾,還是火/槍的零件統一製造和構建,如果能有流水線的加持,那都會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大批量生產』。
「遵命。」趙璜鄭重作了個揖,認真道:「過年之前,臣定仿製一條如陛下所言的裝配線,看看效果如何。」
至於這第三件事……
「陛下。」
「怎麼了?」
「臣聽說,這胡宗憲和俞大猷,已經抵達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