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宮斗模式
甘泉宮附近的宮女們,似乎都被收買過, 儘管柳懷義鬧出如此動靜, 也不見得來一個人。
玄司北輕輕掃了一眼站在柳懷義身後的太監, 將他們的面孔一一記下,袖中的手,幾欲將指風彈出, 卻仍然忍下。
柳懷義見這個女人臉上不見害怕的樣子,心下暗道她還不懂宮廷的恐怖, 親自拿著簪子, 一步步走來:「想得到聖寵?也不掂量著自己幾斤幾兩。」
他初被姬無朝挾進宮的時候,就像這個女人一樣天真……什麼禮義道德, 在這裡, 只有利益才是真,只有權勢, 才能讓人更長久的生存下去。為了他今後的舒坦日子, 對他有威脅的人,應當趁早除掉。讓一個完美的女人變得瑕疵, 她便永遠沒有得到聖寵的機會。
「聖寵?」想到姬無朝對自己做過的事, 玄司北面色沉了下去, 「不需要。」
說罷,竟向前一步,猛地一把奪了柳懷義手裡的簪子, 往花叢中一丟, 遂即, 仰頭對他挑釁般的一勾唇,轉身就走。
囂張。
柳懷義從未在宮中見過如此囂張的女人,他這招也用在其他宮妃身上過,但那些女人,一看四周沒人,呼救也沒有反應,一個個都嚇得花容失色,可這女人,竟然如此鎮定的搶過了簪子……挑釁嗎?
每次看著那些高高在上的妃子們在自己面前哭叫求饒,他總是能得到高人一等的快感,這女人的反應,敗了他的興緻:「小李子,抓住她。」
一個連武功都沒有的弱女子而已,有什麼好囂張的?
看著太監們一個個都圍了過來,玄司北的眉頭輕輕一挑,平靜的話語就像是一把尖利的刀子,扎入柳懷義的心臟:「我初進宮時,根本想不到,柳君竟然只有此等手段。」話語中,似乎帶著一絲可惜,偏偏他本人面目表情無比淡然,像是對一件事物的中肯評判。
想來,若不是姬無朝的偏愛,柳君這種人,在皇宮裡應該活不過三天。
就是這種態度,戳中了柳懷義最敏感的一根神經,他最討厭的就是這些高高在上的貴族自以為是,將他們這些平民出身的人貶得一文不值,手段——手段還分什麼高低貴賤?只要能達到目的,管他什麼手段,笑到最後的,不一樣是他么?
見柳君的目光變得越發不善,玄司北精緻的面容揚起一抹溫潤無害的笑:「柳君,如果我是你,我大有千百種辦法,讓皇上獨寵我一個。只是爭寵,我還真是不屑。」
「自命清高。」
柳懷義冷笑,雖然明知道她這是激將,但還是制止了那些太監們。
他不能忍受所有人再用看待市井之民的眼光來看自己了,現在連皇上都要聽他的意思,他應當是全天下最尊貴的人!
「走。」他冷冷拂袖,意味不明地看了玄司北一眼,便帶著手下人離開了,臨走前,還丟下一句警告的話,「你等著。」
玄司北靜靜目送著他們離去,因真氣而擺動的衣袂,緩緩平靜下來。
要用實際行動來證明自己了么?真是激不得。他真想看看,姬無朝要護他到什麼時候,究竟能多沒原則……
他緩緩抬手,張開手掌,掌心中赫然是一枚玉佩,玉佩背面還刻著一個「義」字。
那是方才他忽然一個箭步向前,在奪走柳懷義手中簪子的時候,悄悄在他腰間扯下的,看樣子,應該是隨身之物吧。
……
當柳懷義黑著一張臉,抱著古琴找上門來的時候,宋悅正在書房外頭百般設計,挽留莫清秋。
姬無朝以前又不大理朝,所以留給她的記憶里,關於如何煉丹的倒是佔了一大部分,關於朝堂中人的一小部分,根本不能給她提供多少有效信息,所以,為了更好的分辨忠奸,大致了解目前朝政情況,她有必要先問問莫清秋的看法。
「你不是喜歡下棋嗎,朕剛好處理完了奏摺,來,陪朕下一局。」宋悅扯著莫清秋的袖子,把他往石桌上拉,「來,和朕聊聊……」
畢竟穿在姬無朝的身上,為了避免被朝臣以為是鬼上身,她得慢慢改變。要是下了朝就一臉嚴肅認真的找這個清秀小哥哥談心,或許會嚇到他。
「皇上……」莫清秋卻想起姬無朝那糟糕透頂的棋藝,想盡辦法拒絕,「微臣不精通棋藝,皇上還是另尋他人吧。」
記得上次姬無朝找他下棋,什麼規矩都不懂,亂走一通,小皇帝的脾氣,李德順也是知道的,拚命使眼色要他讓步,他贏也不是,輸也不是,傷透了腦筋。
宋悅卻把他按在了座位上:「朕的旨意你也不聽了么?」
「不敢。」莫清秋心道倒霉,但他莫家一向忠於姬氏一脈,遇上這樣的皇帝,只能暗暗嘆氣。修長的指頭捻起一顆白子,「皇上先請。」
沒想到,姬無朝這次的棋藝,比他想象中要好些了,初落几子,有模有樣的。
莫清秋臉上劃過一道奇異之色,抬眸悄悄看了姬無朝一眼,發現他半掩著眸子,目光異樣的認真,拿著一顆黑子再三斟酌,那原本不怎麼英俊的容貌,也變得意外的吸引人。
皇上似乎有哪裡不一樣了。
宋悅其實心不在焉,一部分心神在棋盤上,另一部分則飛得老遠,琢磨著怎麼向莫清秋開口。
他現在對她的能力毫無信心,或許會有多方面的考慮,而對她隱瞞一部分事情,要不要先試圖拉近一下關係,讓他重新信任她?
「莫愛卿。」斟酌了一下用詞,她突然裝作漫不經心的開了口,「你看,這國相之位,應當……」
莫清秋下意識抬起頭。
國相之位一直空缺著,而立國相之事,皇上從不與他們談論,之前一直聽信吳大仙的話,似乎有意提拔吳大仙,他們盡心儘力,卻對皇上的做法實在沒轍,勸也勸不動。本以為此事早被皇上心下敲定了,沒想到皇上突然將吳大仙驅逐出境,這是要來徵求他們的意見了么?
他的眼中閃過一抹希冀。只要有一絲可能,莫家之人,也不會放棄。蒼天有眼,皇上終於開竅,知道吳大仙那群人不可信了么?
然而,就在此時,園外一陣喧鬧之聲傳來,隱隱的,宋悅還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放我進去,我要見皇上!」
似乎有侍衛阻攔,但,沒能攔住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以及,男人出言,帶著一絲高高在上的教訓意味:「誰敢攔我?知不知道我是誰?若是聖上怪罪下來,你們擔當得起么?」
宋悅眼皮子一跳,還沒等她站起,餘光就瞥見柳懷義抱著古琴從月門中穿了過來,臉色變得有些僵硬,飛快轉頭看向莫清秋:「那個!莫愛卿……愛卿你別走啊!」
莫清秋那堪稱清秀的臉,在看到柳懷義的時候,已經完全黑了。
要說姬無朝在百姓間的名聲是從哪裡開始壞的——從搶走柳懷義開始。
這個男寵簡直就是燕國皇室的恥辱,而且,姬無朝為了他,做了不少令人氣憤的事,偏偏他又是皇帝,他們這些做臣子的,也沒法說。原本,若柳懷義安分守己,不張揚,也就罷了,可這男人偏偏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在他看來,就是個禍端!
宋悅從姬無朝的記憶中也知道,莫清秋最看不慣的一件事,就是姬無朝把柳懷義收做男寵。不提此事,還能和顏悅色的君臣相處,一提,什麼事兒都別想談了。
她看著放慢腳步,整理著儀態向自己走來的柳懷義,眼睛眯了一下。
宋悅:我一定要早點把柳懷義從這兒拿走的東西給弄回來,再一腳踹掉他,讓他回去和王二小姐成親。今後我的寵臣就是莫清秋了!
【踢掉一個男寵,又向他示好?莫哥哥怕不會以為你是斷袖。】
宋悅輕輕冷哼一聲。
「既然皇上還有事……」莫清秋瞥了一眼柳懷義的方向,從座位上站起,向她行了個禮,「那臣便先行告退了。」
宋悅看著莫清秋拂袖而走的背影,心在滴血。仇恨值逐漸轉移到了柳懷義身上,看他的眼神也愈發不善,皺眉問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柳懷義見皇上似乎不悅,怕是那晚的怒氣未消,心中有些憤懣,偏偏不得發泄,抱著琴低頭,還是和往常一樣的語氣:「聽聞皇上心情不悅,給皇上彈幾首曲子。」
說罷,輕輕扯了一下袖子,露出手上的血色傷痕,放下古琴,作勢開始彈奏。
按照以往的經驗,就算姬無朝還在氣頭上,看到他手上受了傷,也定然要皺著眉問一番,對他十分愛護。
沒想到,這次宋悅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一句怎麼回事都沒問,重新坐下,大爺看戲似的撐著腦袋:「好,那你彈吧。」
抓傷?這柳君不會又在想辦法給她整什麼幺蛾子吧?沒想到後宮爭鬥得最厲害的,不是那群小姐姐,竟然是這個膽大包天的男人……她還是假裝看不見的好,別助長了這風氣。
柳懷義見姬無朝竟對自己視而不見,嘴角抿了一下,忽然皺著眉頭按了按那隻受傷的手,小聲說道:「嘶……疼。」
「……」這樣再視而不見,就是瞎子了。看來該來的躲不掉。
宋悅掏了掏耳朵,漫不經心:「怎麼了這是?」
「那天晚上得罪了桃美人,我思前想後,便帶著下人親自上甘泉宮賠罪,還給她帶了一根金簪,想給她帶上……沒想到她弄傷了我,還當著我的面把簪子扔到了草叢裡,把我們轟出來。宮女都看到了……」柳懷義裝模作樣的把受傷的手收入袖子里,像是不想被皇上發現,「或許桃美人還在氣頭上,我這次去,反倒惹了她。這種小事,本不想讓皇上知道的,奈何問起……」
假。
宋悅嘴角一扯。
依照玄司北的性子,一爪子過去,抓傷?怕是整個腦袋都給你掰下來。
偏偏以姬無朝對此人的喜歡,要是沒別的理由,直接把他轟出宮去,也不太好,更別說她還盯著柳懷義的小金庫。
她也只好佯裝生氣的拍了一下石桌:「豈有此理……真有此事?」
「皇上若是不信,可以叫人去甘泉宮搜,我想送她的那根簪子,此事應該還落在甘泉宮的草叢裡。」柳懷義輕輕嘆了口氣,脊背直挺挺的,心中冷笑。
不是嫌他手段太低劣么?他隨便在皇上面前說上一兩句話,就足以判那個女人死刑,根本不用親自出手。她既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他就讓她見識一下,什麼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皇宮中,他說了算!
宋悅也有點想兒子,今天天不亮,他就又趁她睡著的時候偷偷溜了,不知道是急著來皇宮幹什麼,正好去看看:「好,來人,隨朕去甘泉宮!」
……
當宋悅和柳懷義帶著宮人們進入甘泉宮的時候,四下靜悄悄的。柳懷義信心百倍的指了指那處曲折的迴廊,迴廊的右側,果然有他說的灌木叢。
就連宮女們都信了三分。
只是,當他們拐過最後一折時,眼前的場景,讓所有人都驚呆了——一個畫著淡妝,面容精緻得如同桃花妖的女子,桃紅色的裙裝有些凌亂的鋪散在地,卻帶著一絲異樣的美感。她靜靜躺在地上,原本綰好的黑髮如今已經散亂在地上,與漢白玉地磚顯現出鮮明對比。
桃美人。
她神色安靜,目光卻有些空洞獃滯,腰帶不翼而飛,披在肩上層層疊疊的紗也被扯碎,就像是被蹂|躪過後,將人內心深處的慾望引誘而出。
宋悅心情複雜:「……」
兒子這副看破紅塵無欲無求的樣子,再加上那身被撕碎的衣服……很難讓人不遐想連篇。
看到一群人向自己走來,玄司北終於像是有了反應,看了她一眼,又在看見柳懷義的時候,瞳孔一縮,飛快地將身子蜷了起來,猛地抱住了她的大腿,瑟瑟抖著身子:「皇上……皇上您終於來了……這個男人……這個男人怎麼會出現在後宮之中?他對我、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