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最後一戰（上）
你知道七連多少次從屍山血海中爬起來，抱著戰友那個殘缺的軀體,看著那支離破碎的連旗.那些個千軍萬馬在喊勝利,在喊萬歲，七連呢?七連沒有勝利,他們隻是埋好戰友包上傷口,然後跟自己說我又活下來了，還得打下去。
——《士兵突擊》
1945年4月1日 中國獨山 新六軍軍部
當新任新六軍新22師66團3營營長的楊成峰走進這裏時，赫然發現包括軍長廖耀湘，副軍長舒適存，參謀長劉建章，新22師師長李濤，66團團長翟鐵在內的新六軍一大票高級軍官都赫然在列，心情不禁有些緊張了起來。
他快步走上去敬禮，沒等他曝出身份廖耀湘已經搶先開口說道：
“成峰啊，這裏都是咱們駐印軍出來的，相當一部分也都是走過野人山的，不用那麽拘束！”
“是！軍座！請指示！”
楊成峰回答道，接著軍姿依然站得筆挺，像是僵在那裏一樣。
廖耀湘看了看其他幾個軍官，有些為難的說道。
“我看了你的申訴報告，但是經過遠征軍司令部和美軍司令部最後的定論，對於你的老長官蕭天河和9支隊，現在最後的結論是——失蹤！”
楊成峰沒有回答，依然呆呆的站在那裏，牙齒把嘴唇都咬破了，臉上滿是憤怒。
在戰場上除了正常傷亡之外，還有一組專門的失蹤數據，指的是那些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或者是完全無法確認的狀態。當然，因為炮火凶猛被炸得屍骨無存或者是屍體因為各種因素丟失或者是被破壞得無法辨認的人，大部分最終都會歸於失蹤。當然在國軍中還有不少開小差逃亡的壯丁。
而芒友戰鬥過後，蕭天河等人的屍體經過雙方的炮擊和進攻的踩踏，大部分都支離破碎，已經無法辨認。進攻的遠征軍官兵早已經草草收拾，直到3在附近山上找到了兩名病重後力戰而亡的戰士稍微完整點的屍體，經過辨別身份後，這才確定是9支隊的人員。然而包括聯絡官格力斯少校在內，其他人則都被判定為失蹤狀態——當然，是不會有人去專門尋找的。
判定人員失蹤後，需要過一定年限後才能宣布死亡，而且僅僅是算陣亡，不會追贈什麽榮譽。也就是說，沒有人了解他們的英勇作戰和壯舉，蕭天河他們最終隻是個在普通戰鬥中陣亡的普通戰士而已。
“楊營長，你要理解，9支隊的善後處理不在我們的管轄範圍，我們沒有辦法。現在戰事還很緊，我們無法騰出人手去大青山地區搜索到底出了什麽事情。但是我保證，等打跑了鬼子，我們會想辦法派人去調查的！”
參謀長劉建章安慰道。
“多謝長官！”楊成峰咬著牙說道：“卑職隻是不明白，那孫世忠對抗戰沒有絲毫貢獻，公報私仇，還泄露我軍情報，害得蕭隊長等人血灑疆場。到頭來，他成了抗戰英雄，他被追認少將，追授青天白日勳章，算是光宗耀祖，還要受後人敬仰。而蕭天河隊長肯定是血戰到最後一刻，殺敵無數，到頭來就落得個失蹤？”
“話別亂說，孫世忠泄密查無實據，隻是你的推論而已，我不想因此事和軍統鬧僵！”
廖耀湘冷冷的說道。
“是！”
楊成峰一臉不甘心的說道。
“成峰啊，今天叫你來，除了通報老蕭的事情外，還有一個任務要交給你！老蕭的事情，你就別想了，我們來處理，你現在要想的就是怎麽去打鬼子，連老蕭的份，你們9支隊的份一起，去打鬼子！”
66團團長翟鐵帶著一臉悲憤的說道。
“難道是我們要開始反攻了？”
楊成峰頓時興奮起來——要知道自從中印公路重新開通後，大量美援物資被送到，中國軍隊的戰鬥力大幅度加強。現在齊裝滿員的美械師已經達到了36個，而美軍第十四航空隊也獲得了更多的飛機和炸彈，作戰頻率也越來越高。基本上後方已經沒有什麽日軍飛機的騷擾了，隨著芷江機場等前線機場的擴建和使用，反倒是日軍後方頻頻被美軍飛機光顧，以至於日軍指揮官上任都不敢白天飛行，隻能夜間飛行。
隻可惜由於蔣介石並不打算發動任何反攻，美國總統羅斯福取消了原先史迪威的XYZ——關於武裝中國軍隊90個美械師計劃，轉而將精力投在原子彈研發和太平洋戰場的美軍身上。
現在，如果這些美械師拉開反攻的序幕，展示出自己能夠收複失地，那麽沒準能讓羅斯福重新考慮武裝中國軍隊。
楊成峰想不到那麽多，他隻知道自己回國已經4個多月了，已經是少校營長了，但是一直呆在3營無所事事，現在也該去作戰了——畢竟連緬甸的鬼子都打跑了，自家國內還有上百萬鬼子不能看著他們胡作非為。
“不是我們要反攻，是日軍的下一輪攻勢又要開始了！”
參謀長劉建章無奈的說道——如果不是各種情報確鑿，他實在也不敢相信日軍都到了這個時候還能發動進攻。
自從豫湘桂會戰後，日軍雖然大獲全勝，打通了大陸交通線。但是由於其兵力已經枯竭，這個交通線實際上已經沒有意義了。更何況由於各路兵力抽調太多，導致各地防守力量捉襟見肘，不少城市隻有極少的日軍和偽軍駐紮。敵後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和新四軍趁機四處出擊，讓日軍連續丟城失地，死傷慘重。但是現在的鬼子，已經連一次大掃蕩的兵力都抽不出來了。那些來自韓國的“二鬼子”甚至已經秘密和八路軍達成協議，縮在據點裏不動換，完全敷衍或者不參加任何軍事行動。
放眼全球，此刻的歐洲戰場，美英聯軍已經強渡萊茵河，向德國腹地進軍，一舉攻占德國最重要的魯爾工業區，並且繼續向易北河前進，準備和同樣向這個方向前進的蘇軍會師。而蘇聯紅軍也已經兵臨柏林城下，集中了250萬兵力，準備給納粹德國的首都最後一擊。
太平洋方向，美國太平洋艦隊已經在萊特灣大海戰中徹底擊垮了日本聯合艦隊，控製了製海權，聯合艦隊主力盡喪，已經不再具備遠洋作戰的能力。同時，美軍也占領了菲律賓，硫磺島，正在衝繩島和日軍展開血戰。
在東南亞地區，英軍第十四集團軍在蒙巴頓和斯利姆將軍等人的率領下一舉擊敗緬甸中部的日軍，占領了曼德勒，隨即向仰光進軍，蒙巴頓的兩棲作戰計劃終於得以實施。而損失慘重的日軍南方軍已經從仰光撤離，龜縮新加坡和馬來西亞，讓這裏成了一座空城。
而相比在全球範圍內的苟延殘喘和節節敗退，在華的日軍指揮官崗村寧次，可能是為了解決製空權喪失的問題和振奮士氣，垂死掙紮。最終策劃了最後一場龐大的攻勢，準備一舉攻占中國軍隊和美軍第十四航空隊在前線最重要的機場芷江機場，和作為重慶最後屏障的湘西，以“捏軟柿子”的手段來重新振奮日軍士氣，繼續向中國軍隊腹地前進。
“根據我們獲得的情報，鬼子總指揮崗村寧次現在正在集結部隊，準備進攻湘西，對我們最大的前敵機場——芷江機場發動一場攻勢，以癱瘓我們的空中優勢。為此，委座已經下令組建第四路軍，王耀武司令擔任司令官，咱們新六軍編在第四路軍裏。但是……”
廖耀湘一臉惱火的說道：“分配給咱們新六軍的任務是擔任全軍總預備隊和防禦芷江機場，我知道王長官在想什麽——他的寶貝74軍是這次戰鬥的主要力量，所以特地部署在前方，要緊的地方，方便將來反擊的時候立功，生怕咱們新六軍搶了他們的風頭！”
說到這裏，楊成峰和其他軍官都是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這些原先駐印軍的軍官在緬甸印度的時候天天想回國，但是回國後到處都是不適應。之前和美元直接兌換的盧比軍餉，現在都成了法幣，而且發送方式，回歸了當年的層層下發，於是喝兵血吃兵肉，報空餉等等在新六軍已經有了死灰複燃的苗頭。明明日軍是大敵當前，但是各級長官在戰前首要考慮的問題還是要先考慮怎麽照顧自己的派係。而新六軍這些駐印軍的很多美式做派，也很快遭到了其他部隊的排擠和抵製。
不過還好，王耀武的軍事才能在國軍中算是首屈一指的，他的老部隊74軍也是王牌部隊，現在又是全美械裝備，外加18軍等其他主力部隊，這場仗應該沒有什麽問題。隻是廖耀湘不甘心自己的新六軍在整場戰鬥中都是打醬油的角色——這也是他們回國的第一戰，有必要展示下他們自己的實力。
“就在剛才，王長官送來了這份命令！”
劉建章從一旁拿出一份命令來：“74軍由於兵力不足，在重鎮武岡，隻有一個營的兵力把守，此處至關重要，因此要我們派出一個營去協助他們。我們幾個和軍座商量後，決定派你的3營去協防。”
“我們3營？”楊成峰頓時喜上眉梢——他早就迫不及待的想去打一仗了。
“3營老兵比較多，大多都是在蘭姆伽接受過2年訓練的弟兄，裝備也比較好，再加上你請戰心切，請戰書先後上了十幾封，所以我們決定成全你。而且這一次，我額外從偵察營調給你們一個連，通訊營一個連，外加一個重機槍連和1個迫擊炮連，一個平射炮連，2個巴祖卡火箭炮組，統統歸你們營調遣，記住，打出咱們新六軍的威風，別讓那些74軍的土包子把咱們看扁了！”
廖耀湘意氣風發的說道。
“軍座，請放心，我保證讓他們74軍的人開開眼界，看看咱們新六軍是怎麽打仗的！”
楊成峰一臉蓄勢待發的說道。
廖耀湘將調令交給楊成峰，後者急忙敬禮後走出了軍部。
一路上，楊成峰掩飾住自己興奮的心情，正要往偵察營那邊去調集部隊。
突然，一個急刹車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楊成峰心裏一驚，急忙後退一步，一輛吉普車就在他身旁急停了下來。
“你TMD會不會開車，瞎了嗎？想殺人啊！”
沒等楊成峰開口，一旁的警衛員就上前一步，擋在楊成峰麵前，衝著吉普車先吼了出來，還直接作出了一個要拔槍的姿勢。
“你TMD不看著路，瞎了嗎？”
吉普車上的司機直接推開門罵道，然後指了指身後：“我們副師長在車上呢！驚擾了他老人家，你擔當得起嗎？”
“行了！”
沒等兩個人繼續吵下去，一個沉穩的聲音就從吉普車後座傳來，接著，一個身掛少將軍銜的人就從吉普車後座走了下來——正是剛剛劃歸新六軍的青年207師少將副師長楊繼武。
楊繼武的年紀並不大，30出頭而已，但是臉上已經有了不少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滄桑和皺紋，再無當年的英氣勃發。
楊成峰的臉色頓時變了，臉不由自主的向一旁轉去。他身邊的警衛員則一臉不樂意的向這個少將敬了個禮。
“怎麽，見到長官不需要敬禮嗎？”楊繼武話中有話的說道。
楊成峰這才立正站好，極不情願的敬了個禮。
“長官好！”
楊繼武回了個禮，臉上顯然是寬慰的神情，不過還是有些不高興的說道：
“青年207師來新六軍已經快一個月了，你從沒來看過我，我每次去你的營部，都被告知你不在，去團部，去師部，甚至去軍部了，怎麽見你，比見軍座還費勁呢？”
“長官，我們分數兩個師的編製，私下往來，恐怕會落人閑話。”
楊成峰麵無表情的說道。
“我隻想確認你還活著！”楊繼武一臉欣慰的走上去拍了拍楊成峰的肩膀：“還活著就好！你的腿沒事兒了吧！”
“沒事兒了，因為我有一個好連長，好隊長，隻可惜他們都殉國了。我不像你的參謀長蕭雲山那樣有一個不稱職的長官，害得他葬身在異國！隻知道寫信來威脅我的隊長把我調離！”楊成峰一臉怒氣的盯著楊繼武說道。
楊繼武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一絲愧疚，不過馬上恢複過來，有些辯解的說道：
“如果你不離開9支隊，你會和他們一起死的，他們得罪了軍統！”
“那我就應該和我的長官，我的兄弟一起同生共死。另外，他們現在是‘失蹤’，還不是陣亡，沒準哪天他們就能從大青山地區鑽出來！那時候，那位軍統的孫長官已經先他們而去了。”
楊成峰一臉鄙夷的看著楊繼武製服上的將星說道：“你明知道軍統要對付他們，但是你袖手旁觀，隻知道罔顧私情。自己卻連自己的參謀長都保護不了，你真覺得你有資格帶上這個將星？”
“這輪不到你說三道四！”
楊繼武也一臉惱火的說道，然後緩和了一下語氣問道：“你現在要去哪裏，我送你！”
“對不起！”楊成峰從口袋中拿出那份調令說道：“軍部指派，軍事機密，不能透露！”
“指派你什麽？上戰場？”楊繼武頓時怒上心頭：“你以為為什麽派你？真的是你們三營戰鬥力最強？還不是你天天上書請戰，弄得我們207師都知道了，把他們弄煩了！這次咱們新六軍是擔任預備隊和最後的防線，前線隻有你一個營，還要歸74軍調配……”
“行了，哥！別說了！”楊成峰怒吼道：“我是個軍人，不是你兒子，用不著你來管我執行什麽命令。還有從現在起，別把我再當你弟弟了。你也不要管我去執行什麽任務，咱們姓楊的，欠蕭家兩條命，我這條命就是陪給他們的。他們沒殺完的鬼子，我替他們殺，他們沒能回北平祭祖，我替他們回去。另外，蕭雲山的死不能就這麽算了，我會自己去調查，調查為什麽這個在戰場上一向逢凶化吉的軍人，會在一場沒什麽危險的戰鬥中，因為偵查被殺！還有，為什麽孫世忠同時死在了前線！對不起，副師長，如果沒別的事情的話，軍務在身，告辭了！”
說完，他向著楊繼武一敬禮，轉身就走。
“成峰！”楊繼武從背後叫住了他，楊成峰卻頭也不回的說道：“如果你還有最起碼的軍人的榮譽，還想替蕭雲山參謀長報仇，那就去琢磨琢磨怎麽去打鬼子，別再滿腦子徇私，滿腦子升官，記住，我是個軍人，你這樣的行為隻會讓我更看不起你！”
說完，他帶上警衛員頭也不回的走了，留下楊繼武站在吉普車旁一臉的為難……
1945年4月5日 武岡縣
當楊成峰的三營來到這裏時候，駐守這裏的74軍58師一個加強營已經部署到位，正在搶修工事，營長向進武中校親自來到城門口迎接，然而臉上卻帶著一副不屑的神情。
“長官，新六軍新22師66團3營營長楊成峰，奉命前來報到！”
楊成峰上前行禮說道。
“一路辛苦，一路辛苦！” 向進武中校機械性的說道，然後衝著楊成峰身後的士兵們大吼一聲：
“新六軍的弟兄們，辛苦了！”
“長官辛苦了！”
3營的官兵們齊聲答道，隻有楊成峰卻聽到對方小聲嘀咕了一句：“我們就足夠了，讓這幫新六軍的人來純粹是浪費糧食。”
楊成峰臉色有些難看，但是沒說什麽，中校領著他們到了城北的防區內安頓下來，然後便揚長而去，隻是囑咐他們守好北門，似乎並不在意這裏的防禦。
楊成峰在來之前就看過這裏的基本資料，抵達後又觀察了一下這裏的地形和74軍的防禦工事，明白了現在的狀況。
武岡的東西南三麵都是平坦地形，緊靠公路，適合大部隊行動，因此，74軍的人在這三麵都修建了堅固的工事，配屬了強大的火力防禦。然而北門那裏卻是一片坑坑窪窪的沼澤地，四周地形起伏很大，林木眾多，又沒有直通的公路，根本不適合大規模的軍事行動，74軍之前在這裏也隻是修建了簡易的防禦工事，顯然，調他們過來隻是充當預備隊和充數而已——他們根本不認為日軍會在這裏發動進攻。
楊成峰並沒有去找向進武請戰，隻是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營部，開始大興土木的修建自己的防線——他知道以74軍那些防禦工事和這隻王牌軍駐守，日軍是根本不可能突破東西南三處防禦的，到時候，習慣於見縫插針的日軍就隻剩下一個選擇。而他則需要在這裏給日軍一個“驚喜”！用他這些年在蕭天河手下所學的一切，替他繼續殺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