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最後的回家路（下）
隻有對不起國家的軍人，沒有國家對不起的軍人，我們宣誓效忠的是親愛的國家，而不是該死的政客，堅持“不讓任何一個人落在後麵”的信念至人生最後一刻，向所有肯為同袍弟兄犧牲的勇士們，致上最敬禮。
——《黑鷹墜落》
1945年1月20日 芒友
“加快速度衝過去，趁鬼子反應過來之前，衝過芒友去畹町。鬼子在這裏撤退就說明畹町已經被你們的人占領了。正麵的鬼子應該也沒有多少兵力，更何況他們抽掉了一個中隊在這裏包圍我們了！”
格力斯少校邊說邊喘著粗氣扶著身旁的大樹站了起來，目光中卻是極度的堅定——他知道，這一次，蕭天河怎樣也無法帶上自己了。不然，剩下的人是不可能突圍成功的。
“聯絡官……老格，一起走吧，我們剩下的人幫你！把你背出去！”二分隊長徐子忠建議道。
“我當初在教你們叢林戰的時候是怎麽說的？”格力斯笑了笑，目光盯著蕭天河說道：
“緊急情況，要確保大部分人撤離，丟棄傷病員，是必須的！哪怕隻有一個人衝出去，也是勝利！”
“我敢打包票，你沒教過這個！”
蕭天河一臉苦笑著說道，眼角似乎也已經滲出了淚水——他很清楚自己無論怎麽選擇，從戰術角度，都不可能再帶著格力斯和這幾個病號了。
“那是我忘了，我現在給你們補教這一課。”格力斯也苦笑了一聲，然後嚴肅的說道：“放棄我們這些病員，從芒友衝過去，回家，回你們的國家！這是我這個聯絡官最後的請求，就算你們隻能衝回去一個人，我也算完成了任務。”
格力斯的聲音越來越小，似乎連呼吸都已經成了費勁的事情，但是他的眼神卻格外的明朗，似乎已經很明確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了。
“咱們50多個從八莫出發，現在隻剩下這26個弟兄了，現在又要放棄你們4個！”蕭天河一臉難過的表情說道。
“這就是戰爭，我想，你打了這麽多年的仗，遇到的這樣的情況應該比我還要多吧！”
格力斯費力的說道。
“你們，還有什麽要交代的嗎？”蕭天河最後問道。
“長官，替我們回家！”
幾個臉已經被高燒燒得通紅的戰士們異口同聲的說道。而格力斯少校則露出了一個難過的表情：“如果你們衝出去了，讓美軍司令部轉告我的家人——我帶著中國軍人們回家了！完成了我的任務！最後，我是為了這些中國的弟兄們犧牲的！為一群真正的軍人！”
蕭天河的眼角滲出了淚水，他最後立正，向格力斯少校敬了個禮。格力斯也強打精神，向著蕭天河敬了個禮，然後用英語說道：
“go home！now！”
說完，他就抄起了自己手裏的湯姆森衝鋒槍，槍口對準了距離他們越來越近的日軍。而那幾個病號也都拿齊了自己的武器，分散在各自的位置，做好了戰鬥準備。
蕭天河則率領剩下的人背對著他們，目標直指下方那隻正在撤退的日軍隊伍，所有人都檢查好了自己的武器，拿出了手榴彈來，還有幾個拿著煙幕彈的，等待著最後的時刻。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結住了，同屬於9支隊的兩撥人背對著背，目光都死死的盯在敵人身上，然而沒有人再回頭去看自己的手足兄弟一眼——他們都知道當槍聲響起，就是永別！
格力斯少校覺得自己的頭快要裂開了，眼睛也有些模糊。
“不要緊，反正很快，就不會這麽痛苦了！”
少校有些自嘲的安慰了一下自己，手中的衝鋒槍已經瞄準了一個已經摸上來，明顯不太精明的日軍士兵。他仔細從隱蔽處瞄準了對方，然後扣動了扳機。
槍聲就是信號，當那個日本士兵身中數彈倒下的同時，蕭天河和手下已經拉開了手榴彈的保險，然後一股腦扔在了依然在後撤的日軍隊伍中。
突如其來的爆炸，濃煙頓時讓正在撤退的日軍中一片混亂，不少新補充的日軍新兵四處尋找掩護體準備應戰，然而在混亂中卻製造了更大的混亂。那些緬偽軍也開始幫倒忙，本來他們就是作為“搬運工”來的，有些還是剛從芒友地區抓來的當地人，根本沒什麽作戰意誌，聽到爆炸聲和槍聲後頓時驚慌失措，四散逃竄，反倒是將不少日軍撞倒，形成了踩踏。
就在這時，蕭天河的9支隊衝了下來，他們手握衝鋒槍和輕機槍，一邊不顧一切的前進一麵向著道路上混亂不堪的日軍瘋狂掃射。
混亂不堪的日軍立即被這片密集的火力掃倒一片，剩下的雖然想要還擊，但是大部分緬偽軍連武器都沒有，隻會四處亂跑，反而影響到那些有武器的日軍也在混亂中根本無法有效抵抗，而且這些日軍多數是新的補充兵，戰鬥力不強，隨便開火的沒能擊中對方反倒是自己誤傷不少。隻能看著那些中國軍人們用強大的火力生生在人群中打出了一條道路，然後踩著死傷的日軍一路向芒友方向不顧一切的衝去。
9支隊的官兵們在這片最熟悉的血與火的戰場上飛奔著，耳邊是熟悉的槍炮聲，心中卻隻有一個信念——回家，替那些無法回家的弟兄們回家！
在他們身後，更加密集的槍聲已經響起，倉橋少佐率領著第三中隊衝了上來，和格力斯少校等人開始作戰。這是他們最後的戰鬥！
麵對這些瞄準都費勁的戰士們，日軍付出了死傷8人的代價，花了近5分鍾才徹底解決了那幾名病重的戰士。
格力斯少校已經打完了最後一發子彈，顫抖的手已經無力再拿得動衝鋒槍了。少校扔掉了衝鋒槍，背靠著大樹，盡可能以一種較為舒服的姿勢坐了下來，急促的喘著粗氣。
四周的日軍圍了上來——在他們眼中，這些美國軍官們遠比中國軍人們怕死，他們總是天真的相信被俘後能夠享受《日內瓦公約》的待遇，最後還能回家（日本根本沒有簽署日內瓦公約）。而且由於一般擔任聯絡工作，他們掌握的情報更多，價值也更大，因此在緬甸作戰時日軍總是想方設法來活捉他們，審訊出情報後再予以殺害。
“舉手投降，皇軍保證你的安全！”
一旁的倉橋少佐用漢語厲聲喝道——他知道這些聯絡官都會說漢語。
格力斯少校笑了笑，並沒有搭理這個日本軍官，他的耳邊還傳來下麵道路上的槍聲，爆炸聲和日軍驚慌失措的怪叫聲。這些逐漸遠離的聲音在他耳中匯聚成了一首宏大的交響樂，讓他不禁有些陶醉起來。
“把你的手舉起來！不然我們就開槍了！”
倉橋再次大叫道，心裏也有些焦急起來——他做夢也沒想到這些中國軍人竟然從正麵沿路強行殺向芒友，自己帶來了第三中隊，現在芒友正麵隻剩兩個中隊，而且還要防守整個防線，警惕中國軍隊的進攻，萬一被這些中國軍人找到薄弱環節，突圍出去，那他就真的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格力斯少校有氣無力的看了倉橋一眼，顫顫巍巍的舉起了雙手，舉過頭頂，呼吸也更加急促起來。
“閣下，這個美國佬看樣子是生病了！”
一旁的一個士兵提醒。
“所以他們才被那些中國人留下等死！”
少佐點了點頭，也理解這種判斷。隨即一揮手，兩個日本士兵立即走了過去，一左一右的抓住了格力斯的胳膊，準備把他拽起來，帶到倉橋麵前審問。
“那些中國的孩子們，回到自己的家了吧！”
格力斯帶著一臉滿足的笑容說了這句話，接著，順勢站了起來——在他身下，一枚已經拉了保險的手雷滾落了出來。
“手榴彈！”
不知道誰喊了一句，四周的日軍士兵紛紛臥倒。而架著格力斯少校的兩個日軍士兵也本能的想要跑開，沒想到卻反被格力斯少校死死的拽住。
“我又幫他們爭取了點時間！”
格力斯少校心滿意足的笑著說道，臉上帶著滿足和喜悅……
隨著最後一聲手榴彈的爆炸聲，山林中的戰鬥結束了，一切歸於平靜。
憤怒的倉橋少佐來不及打掃戰場，立即帶著人衝了下去，準備從背後追擊衝過去的9支隊。然而下麵混亂的狀態超過了他的想象，混亂的日軍和緬偽軍缺乏有經驗的軍官整合，不少人甚至丟掉貨物，向臘戌方向跑去，整個第三中隊被各種衝撞，踩踏，幾乎是寸步難行。
9支隊依然在不斷向前衝去，誰都知道格力斯少校和那三名病號的最後結果，然而蕭天河等人卻不能回頭，他們隻能一邊走一邊向四周的日軍射擊和扔手榴彈，最大限度的殺傷他們以發泄心中的憤怒。
不斷有人倒下，有被日軍擊中的，有被絆倒的，但是在這種狀態下，一旦倒下，就會遭到四周的敵人蜂擁而上，再也爬不起來。所以在這種情況下，不少戰士都選擇拉響手榴彈和敵人同歸於盡。
四周的日軍越來越少，逐漸已經不見了蹤影，蕭天河等人已經越過了日軍的後撤部隊，進入了芒友小鎮，穿過這個鎮子，就是中國境內了，那個讓所有人魂牽夢繞了兩年多的家鄉故國！
蕭天河給自己的M1918輕機槍換了最後一個彈匣，做好了衝擊日軍最後防線的準備。他不敢回頭看，不敢看自己還剩下多少手下，不敢看自己又有多少弟兄死在了突圍的路上——聽著那些稀碎的腳步聲，他就知道起碼又有一半的弟兄沒有能跟過來。
但是現在，他們連掉眼淚的時間都沒有——日軍斷後部隊的防線已經出現在了他們眼前。
負責斷後的日軍一共隻有三個中隊，倉橋少佐已經帶走了一個中隊，所以麵對芒友地區過長的防線，他們隻得以分隊為單位分別部署在那些隱蔽的簡易工事內，準備偷襲從畹町方麵進攻的中國軍隊。
隻可惜這樣的部署隻在正麵做了偽裝和防護，很難被發現，但是背後卻無遮無攔——為了確保當中國軍隊占領這些陣地時，他們依然可以在第二道防線痛擊第一道防線的中國軍隊。
然而，他們做夢也沒想到，中國軍隊竟然出現在他們背後。
日軍陣地的狀況，蕭天河等人很快便看的一清二楚。不隻是看清楚了，憑借在密支那等地豐富的巷戰經驗，他們迅速進入了有利地形，對著日軍就是一陣猛烈的射擊，9支隊剩下的官兵們幾乎毫不猶豫的將衝鋒槍裏剩下的子彈全部招呼上去了。
凶猛的瞬間火力立即將日軍掃倒了一片，兩個分隊的日軍立即死傷殆盡，剩下的匆匆回身還擊。
然而9支隊的官兵們動作很快，沒等日軍幸存的人員來得及開幾槍就已經沿著攻擊用的戰壕衝到了最前麵。不少人立即扔掉已經打沒了子彈的衝鋒槍，從腰間抽出手槍和砍刀展開了激烈的肉搏戰。
麵對這些視死如歸的中國軍人們，這裏剩下的日軍雖然頑強抵抗，但是也很快被消滅殆盡。
四周其他的日軍部隊開始迅速衝來防禦，9支隊的官兵們立即撿起那些日軍武器，利用日軍的戰壕和工事瘋狂抵抗。
鮮血將戰壕變成紅色，疲憊不堪的日軍第一次見到一隻如此瘋狂不要命的軍隊。這隻軍隊人人帶傷，卻死戰不退，哪怕是還有一口氣就要和日軍拚個你死我活。幾乎人人都在最後關頭拉響手雷和日軍同歸於盡。
由於日軍防線過長，兵力又捉襟見肘，日軍也不敢放棄其他防禦點，孤注一擲的來增援這個缺口。少量的增援部隊，很快被蕭天河的9支隊壓製住。
不過，隨著背後日軍的臨近，這條防線上的缺口，也注定會被倉橋少佐的三中隊填上。
眼前是一片開闊地，越過這裏就是中國最邊境的城市畹町。雖然由於通訊中斷，他們並不確定畹町現在是不是已經被中國軍隊占領了——起碼從他們出發前的計劃中，應該是這樣。
但是，現在也沒有給他們選擇的權利，除了周圍的日軍外，他們背後倉橋少佐率領的隊伍也快要追了上來。
“弟兄們！”
渾身是血的蕭天河喘著氣，最後掃了一眼手下僅剩下的8名官兵，大吼一聲：
“找煙幕彈，所有的煙幕彈都扔出去！”
說完，他一股腦將身上所有剩下的和繳獲的煙幕彈都投了出去，很快，這片無風的戰場上就開始彌漫煙幕。
“跟著我回家！”
蕭天河扔掉了那隻日軍的歪把子機槍和已經鑲在一個鬼子頭蓋骨上的砍刀，最後提起那隻已經沒有了子彈的M1918輕機槍，在煙幕的掩護下第一個跳出戰壕，向著國境的方向跑去，其他人跟在他後麵一躍而出，每個人心中都有這樣一句話：
“我們終於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