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最後的回家路（上）
這世界從不缺乏傷害、欺騙和背叛，但也正因此，家才顯得格外溫暖而親切.
——苑子豪《願我的世界總有你二分之一》
1945年1月15日 緬甸芒友西北 大青山地區
正當南坎和畹町等地被戰火籠罩之時，這片山區卻顯得格外平靜。群山中鬱鬱蔥蔥，怪石嶙峋。雖然已經是冬季，但是20度左右的溫度讓人感覺舒適。偶爾可以看到各種小動物在山林中穿梭，樹上蹦蹦跳跳的猴子一臉疑惑的看著下麵那隻全副武裝行軍的隊伍。
蕭天河率領9支隊就走在這片山林中，呼吸著清晨清爽的空氣，讓所有人都有些心曠神怡。
熟悉的槍炮聲早已經遠去，空氣中也不再有那些爆炸過後的火藥味以及屍山血海的血腥味。他們已經遠離了戰場，在這片青山綠水中，仿佛是在郊遊一般的閑庭信步。每個人心中都放鬆了下來，懷著期待的心情向著前方，向著自己的家鄉走去。
蕭天河走在隊伍中間，心中充滿了激動——自從2年前出國以來，這是他距離家鄉最近的一次，而且還在一步一步的向中國方向靠近，這就是回家的心情。
然而當回頭看看這些剩下的弟兄們，一股悲涼感又湧上他的心頭——當年一起從國內出來的弟兄們，現在早已經不見了蹤影。除了楊成峰被自己親手“送回國”外，崔瑋，袁正剛，周向遠，小南京，還有林雪風等人全都留在了這片異國他鄉，再也無法回去。現在這些人，除了少數是跟著自己從野人山走出來的其他部隊成員外，剩下的幾乎都是在蘭姆伽從國內送來的士兵。
不過，這些都該結束了——根據每天的聯絡，蕭天河知道畹町即將被中國軍隊攻克，南坎也是如此，日軍已經一敗塗地。因此，他們很可能像野營一樣無驚無險的走回中國，而不會遭遇任何敵人。也就是說，剩下的人，都可以活著回家！
“支隊長！”
一旁的格力斯少校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上來，臉上也是一臉的感慨。
“聯絡官，什麽事兒？”蕭天河帶著一臉感激的看著這個美國人——他訓練並且陪伴9支隊一路從印度打過來，從未缺席過一場戰鬥。
“蕭少校，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我幫助你們回到了中國，等我們和你們的接應部隊碰頭回到你們的國家後，我請求調離9支隊，返回5307支隊。這次我是真的要和你們那些自殺式的任務告別，回家了，我的家人還在等著我呢！”
蕭天河有些理所當然的笑了笑，然後衝他伸出手去和格力斯少校握了握手：“格力斯少校，如果沒有你，我們可能根本連回家的想法都不會有，謝謝你為我們做的事情，我提前祝你回家一路順風。記住，別管什麽時候，你在中國有我們這幫兄弟，希望你……GOOD LUCK！”
“也祝願你們！”格力斯少校感慨的看了看剩下的這50幾號人：“我記得剛剛加入你的隊伍時，你有200多人，後來先後又補充了不少人。但是現在隻剩下這點人了。蕭，你是長官，你要想辦法把他們帶回家，活著堅持到戰爭結束，他們是這場偉大戰爭的見證人，值得享受戰後勝利的榮耀。不管怎麽樣，我都會以和你們並肩作戰為榮！我一生的驕傲！”
“我會的！呃……ME TOO”
蕭天河笑著拍了拍格力斯的肩膀，用英語回答道。
隊伍繼續前進，然而，當眼前一片波光粼粼的時候，蕭天河卻讓隊伍停了下來——前方已經看不到熟悉的山林，而是一片河穀開闊地。輕柔的河水正反射著絢爛的陽光，讓這些長期在林中行軍的官兵們產生了些許期待。擔任前鋒任務的丁武已經率人走了過去，沐浴在陽光之下。
“所有人都回來！”
蕭天河對已經走入這片開闊地的官兵們命令道——他們的路線並沒有錯，但是看著這片四周都被山林包圍的唯一一塊開闊地，久經沙場的蕭天河內心卻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他隱約記得當年第一次遠征失敗後，當他們和蕭雲山一起尋找新38師112團的時候，蕭雲山就是在這種類似的地形對鬼子打了一場一邊倒的伏擊戰。
“隊長，怎麽了？”
格力斯少校見隊伍停了下來，幾步竄到了蕭天河身邊問道。而已經進入這片開闊地的丁武一臉莫名其妙的帶著人往回走。
“這地方開闊地不安全，我們從邊上繞道走林子裏！”
蕭天河一邊觀察旁邊的林地一邊說道。
“繞林子？”格力斯少校吃驚的說道：“直走我們不用20分鍾就能穿過這裏，繞林子如果不迷路的話我們也還要花上好幾個小時！”
“都這時候了小心點為好！”
蕭天河打開地圖說了一句：“馬上回家了，我寧可多花點時間，也不希望最後關頭出事。”
話音剛落，一聲清脆的槍響就從前方傳來。
走在隊伍最前麵的丁武頭上被一顆子彈打穿，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頭上湧出的鮮血瞬間將地麵的石頭全部染成了紅色。
蕭天河瞪大了眼睛，看著這個跟著自己從野人山走出來，第一次遠征中本來隸屬於93師的士兵躺在地上，在距離自己家隻有最後一段路的地方躺倒，沒有閉合的眼睛透露著不甘心。微微張開的嘴唇似乎還在輕吐著“回家”兩個字。
“鬼子！”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接著，四周槍聲大作，丁武所指揮的一分隊迅速被日軍的槍林彈雨籠罩了，在這片無遮無攔的開闊地上頓時死傷慘重——日軍伏擊部隊發現丁武的一分隊時很清楚這是一隻斥候部隊，所以特地放過，打算偷襲主隊。沒想到丁武的分隊開始後撤，這讓日軍擔心他們一旦返回林地就難以有效殺傷了，於是才立即動手。
“煙幕彈！”
蕭天河大叫一聲，立即端著自己的M1918向著日軍開火的地方猛烈射擊——然而由於地形的原因，他的子彈未能擊中目標，似乎隻是恐嚇一般。
幾枚煙幕彈投擲在了那片開闊地，然而日軍的火力依然凶猛，透過那片濃煙，雨點般的落在這片開闊地上。
當僅剩的一個人影從濃煙中逐漸顯現，蕭天河恨不得立即衝上去。隻可惜日軍的火力也向他這邊開始集火，讓他無法行動。直到一隻帶血的大手伸出濃霧，蕭天河才一把伸手將對方拉住。
“支隊長……替我們回家！”
身負重傷的戰士最後說出這句話便永遠倒在了這裏，而身後的煙幕也逐漸消散——再也看不到還在行動的中國軍人了。
“通知總部，我們遭到襲擊了！後隊變前隊，撤退，撤退！”
蕭天河大聲命令道——他知道日軍必然是有備而來。
格力斯少校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跑到了後隊，帶著官兵們向來的路上跑去。
然而，還沒來得及跑多久，一隻日軍就突然從一旁的山林中衝了出來，一頭撞在撤退中的格力斯少校的隊伍中。
這是一場遭遇戰，日軍雖然準備充足，但是9支隊的老兵也都反應迅速，第一時間開火還擊。隻是由於林間環境複雜，雙方倉促的射擊都未能給對方足夠的殺傷，隨後立即開始了慘烈的肉搏戰。
在林中的肉搏戰中，雙方則高下立判，日軍的38式步槍在這場林間肉搏戰中因為太長，使用不便，倒是9支隊官兵的手槍和砍刀在戰鬥中虎虎生風，讓日軍死傷慘重。很快，撤到這裏的蕭天河也帶人衝了上來，加入戰團和日軍混戰在一起。
“啪！”
隨著一灘鮮血濺到臉上，蕭天河硬生生的將一個日軍的腦袋削了下來。他揮舞著那把尼泊爾彎刀，渾身是血的樣子顯得幾近瘋狂，然四周的日軍都有些膽寒。
不隻是蕭天河，四周所有的9支隊官兵都是這副瘋狂的樣子，砍殺這些阻擋他們回家的敵人。手槍子彈打光後，那把彎刀宛如死神的鐮刀一般收割著日軍的人頭，甚至有的戰士手裏竟然還提著日軍的人頭，當做“暗器”去砸對麵的日軍，還有的在肉搏戰中直接上牙撕咬日軍，弄得自己滿嘴是血。
日軍雖然數量略占優勢，但是很快便處於下風，一些剛剛補充過來的日軍新兵哪見識過這種慘狀，不知道是誰先帶的頭，一個日軍士兵看著掉在自己麵前的人頭，直接丟下自己的步槍，不顧一切的向後方跑去，接著其他日軍也紛紛逃跑，隻留下一地殘缺不全的屍體。
蕭天河等人來不及追擊，一邊簡單檢查自己的傷口，一邊撿起自己的武器，邊撤邊重新上上彈藥。
然而還沒等他們來得及撤走，日軍撤退的地方又響起了密集的槍聲，子彈在9支隊官兵四周飛過——更多的日軍從這裏衝了過來。
“撤退，撤退！”
蕭天河看著那些遍體鱗傷，已經隻剩下30幾個人的手下們，大聲命令道。他一把抓起剛才身中數刀，走路都有些費勁的格力斯少校，背著他向著日軍進攻相反的方向跑去。
“蕭，我受傷了，別管我了，給我一枚手榴彈就行！”
格力斯少校喘著粗氣說道。
“都TMD不是致命傷，不礙事兒。”蕭天河喘著粗氣說道：
“咱們得回家，不是嗎？你還得回美國呢！別TMD廢話了，保存體力！”
說完，他就看到了一旁的通訊兵頭部中彈倒了下去的通訊兵。蕭天河來不及猶豫，一把扯下他背著的電台，交給一旁的戰士後繼續逃跑。
9支隊其他官兵也拿起自己的武器，一邊射擊，一邊跟著蕭天河跑去——他們走的路線並不是來的路線，也不是前進的路線，而是另一條路——蕭天河現在非常確信日軍早有準備，而且是針對他們行動的消息怕是早已經被泄露了，日軍肯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封鎖住他們回撤的道路。手下這點人，隻能越打越少，最後被消滅。所以他特地選擇了一條向日軍縱深曲線前進的路，這才讓伏擊的日軍措手不及——由於他們沒有按照計劃進入那片開闊地的伏擊圈，日軍的包圍網並沒有來得及收攏。
如果日軍得到的是整個行動所有的內容，應該會在他們和53軍接應部隊匯合的時候一網打盡，不然，若是一方先被攻擊，另一方得到消息後就會放棄行動。但是現在根據計劃，53軍的接應部隊剛剛出發，距離自己的部隊還很近，根本不適合伏擊。再說以日軍的現有兵力來說早就捉襟見肘，也沒有足夠的兵力打兩次伏擊戰。所以蕭天河可以肯定這些日軍是針對自己而來，而且提前了解了這次接觸行動自己這邊的部分，那麽結論就隻有一個……
“孫世忠，你個TMD小兔崽子！等老子回去的……”
蕭天河自言自語的罵道，內心已經開始詛咒孫世忠，並且發誓等自己一回去，用不著孫世忠來找他，他先要去向上級控告孫世忠泄露機密——自從軍統入駐駐印軍以後，承擔的主要任務除了整人外就是加密通訊，將所有情報和行動命令加密發回重慶，再將重慶的加密命令解密交給遠征軍司令部。如果他們在發送命令時故意以明碼發報將他們部隊的行動路線透露，或者故意想辦法把這隻部隊本來和作戰無關的行動計劃變成什麽側翼包抄之類的軍事行動透露給日軍，日軍就肯定會在這裏伏擊他們，而且是動用了近一個中隊的兵力。重慶那邊負責接駁信息的也是軍統的人，統一下口徑就行，最後就算泄露，可以歸罪於操作失誤或者技術問題等。
蕭天河此刻也已經下定了決心，如果控告無效，那麽他就帶著自己的柯爾特手槍去找孫世忠，大不了一命換一命，也不能讓這個禍害繼續活下去了。不然，這裏近20個弟兄就白死了。而且以他無恥的樣子，最後也肯定會對蕭雲山不利。
借日本人的手來排除異己在國軍中是比較普遍的做法，當然，大部分受害的都是那些雜牌軍——他們也算是委員長的心腹之患了。隻是蕭天河沒有想到這種手段也會落在同為中央軍的自己身上——這幫家夥的下限到底在哪裏？
9支隊在林中加快腳步前行，背後的日軍也緊追不舍——他們這個中隊是日軍在這一帶僅剩的機動力量，現在由於日軍全部都集中在前線和中國軍隊對抗，縱深隻剩下幾隻緬偽軍部隊維護秩序，而隨著戰局的惡化，他們本來在這裏如果今天沒有發現中國軍隊，就要撤回畹町參戰的。沒想到正好在這最後一天碰上了，日軍指揮官也發現對方人手有限，不要命的追了上去。
正當雙方你追我趕的時候，一陣突如其來的陣雨突然灑在大青山地區。整片地區頓時變得泥濘不堪。
這對於追擊的日軍來說，算是倒黴透頂，不斷有人滑道，而且在雨中視線嚴重受阻，追擊速度頓時遲緩下來。但是對於一早就接受過雨中作戰訓練的9支隊來說，這簡直就是天降甘露，盡管他們不少人都受傷了，還是利用自己長期受過的訓練，快速消失在日軍的視野中。
當這股陣雨停下後，日軍已經徹底失去了9支隊的蹤影。他們急匆匆的尋找附近的足跡，才發現周圍的足跡很亂，似乎整個9支隊分成了若幹部隊向各個方向逃去，而且不少足跡都有人為覆蓋過的痕跡，讓人很難判斷。
無奈的日軍隻得開始四下搜索，沒想到9支隊在被追擊的情況下，竟然還不忘記在路上安放地雷和各種用手雷製造的簡易陷阱。
隨著幾聲巨響，多名日軍倒在血泊中。負責指揮的日軍中隊長被氣的牙癢癢，但是也沒辦法，隻得率領部隊繼續四處搜索，同時請求對於這一帶地形比較熟悉的緬偽軍來協助——他們雖然在正麵作戰時戰鬥力比較低下，但是在這種他們比較熟悉的環境作戰時還是有一些作用的。
與此同時，9支隊已經躲在了山中一處隱秘的地方，開始修整。
大部分人身上都帶著傷，現在才來得及緊急處理傷口，不少人的傷口由於被雨水汗水和路上的植物再次劃傷，開始出現發炎的症狀。
蕭天河拿起電台剛準備聯絡上級，卻發現上麵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多了好幾個彈孔，裏麵被破壞的機械部分清晰可見。
“能修好嗎？”
蕭天河把電台丟給格力斯問道——通訊兵已經在剛才的戰鬥中殉國。
最為精通機械的格力斯簡單的看了看電台，然後一臉沮喪的搖了搖頭。
“我需要備用零件才行，不然，我們就徹底和上級失去聯係了”
“操！”
蕭天河一腳將電台踢開，然後從背囊中拿出地圖和美軍對這一帶的航拍圖，仔細研究起來——他當然沒來得及把通訊兵的備用零件帶上。
20分鍾後
四周的日軍搜查依然嚴密，9支隊的官兵們一麵在四周放暗哨，一麵檢查自己剩下的武器彈藥——現在，他們無法指望美軍的空投物資了，剩下的彈藥打一發少一發。
“除了放哨的，都過來！”
蕭天河對周圍的人命令道。
等人聚集後，他才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我們放棄原計劃，停止和53軍接觸。我們最後的通訊是遭到了鬼子的伏擊，和我們失去聯絡後，上麵估計也會猜測我們出事了，53軍的接應部隊應該也已經撤退了，現在繼續按照原路去接觸，危險太大，而且不排除有另一隊鬼子在前麵等著我們。我們也不能往回走，鬼子也在那邊等著我們呢，我們唯一的路就是繼續向前，前往這裏……”
蕭天河的手指向了地圖上一個緬甸的小鎮——芒友。
“按照我弟弟蕭雲山的預測，駐印軍和遠征軍最後會在這裏會師，現在南坎的戰鬥和畹町的戰鬥都到了最後時刻，芒友距離畹町不過一步之遙，相比其他地方來說，這裏應該是最安全的，沒準等我們到了那裏後，芒友已經被我軍占領，我們就可以直接歸隊。就算那裏還有鬼子，我們隻要在附近隱藏，等到滇西的部隊殺過來或者鬼子自己撤退就行了。”
格力斯少校點了點頭，其他軍官也都表示同意——畢竟這在現在看來是唯一可行的方案了。
“10分鍾後出發！”
蕭天河站起身來心裏默念道——姓孫的，你想借鬼子的手幹掉老子和老子的隊伍，老子就帶著隊伍突圍給你看看。
他嚴峻的目光掃了一下所有的官兵們：
“弟兄們，我帶你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