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流離顛沛（下）
要想著收咱失地，別忘了還我河山。
——馮玉祥
1944年10月28日 夜 西堡以南河流地區
皎潔的月光照在這片嚴陣以待的陣地上，月光透過樹葉，照亮了這裏官兵們的槍炮，嘈雜的陣地上不少人已經進入了夢鄉。
一個驚愕的聲音突然在遠處響了起來。
“你說什麽？調我走？離開9支隊？”
楊成峰愣在原地，滿臉的驚愕，似乎還沒弄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66團副團長翟鐵是老相識了，一起從野人山走出來的，也是咱們原來的老上司，有他在，我放心！”
蕭天河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拍了拍楊成峰的肩膀說道。
“不，隊長，我不接受這個調令！”
楊成峰一臉難以置信的後退了一步說道。
“你是軍官，不是新兵了，別說這麽幼稚的話。服從命令！部隊裏調動是很正常的事情！”
蕭天河厲聲說道。
但是楊成峰眼尖，借著月光，一眼就看到了蕭天河褲兜裏露出來的信紙。他閃電般的出手，一下子將那封信抽了出來，後退了兩步直接打開，看了起來。
那是楊繼武寫給蕭天河的信——以一個哥哥的身份。
作為一個曾經前往蘭姆伽受訓，又長期在遠征軍任職的軍官，楊繼武知道美軍空運那條不為人知的“小路”，也知道蕭天河可能會用這條路來躲避軍統。於是自己也用這條路來送信，幾經周轉，這封信終於到了正在關禁閉的蕭天河手上。
信中寫清楚了孫世忠已經一心一意的開始對付蕭天河和他的手下，也保證自己會照顧好蕭雲山，然後用幾乎是央求的語氣請他想辦法保護楊成峰——而最好的辦法就是將他調離，畢竟以他和孫世忠的交情，孫世忠還不會刻意去收拾他弟弟。
“我哥那個王八蛋！”
楊成峰狠狠的將信揉成一團，用力扔在地上。
“他是你哥，為了保護你！不惜從胡長官的隊伍中調過來，在滇西衝鋒陷陣，也不容易了。”
蕭天河咬著牙說道，他知道這封信裏還有另一個意思——自己保護楊成峰，楊繼武就會想辦法保護蕭雲山。這也是他作為一個兄長最揪心的事情。
“我不管！”
楊成峰奮力的擺了一下手，胳膊上纏著的繃帶立即滲出了紅色。
“我生是9支隊的人，死是9支隊的鬼，我隻要還有一口氣就會跟著9支隊繼續作戰，不會去其他部隊的！”
“別TMD胡說，我9支隊不過隻是臨時編成的部隊，還沒這麽偉大。記住，你是個中國軍人，無論生死，都要執行命令！這是軍人最根本的職責。”
蕭天河歎了口氣，拍了拍楊成峰的肩膀：“去的不止你一個，這次回去的傷員都會跟你一道加入66團，你還得多照顧他們，畢竟也是我9支隊的弟兄啊！”
“這命令是您跟軍座提的吧！”楊成峰看著蕭天河，一臉憤怒的說道：“那我現在就去找軍座，要他收回成命。”
“軍座一小時前已經走了，前往密支那坐飛機回國了。你想找他，隻能也回國去，加入66團。”
蕭天河冷冷的說道。
“為什麽？隊長？我從參加遠征軍起就跟著你，從中國到緬甸，從緬甸到印度，在一路殺回來，現在我們總算殺到家門口了，你就這麽把我一腳踢開？讓我坐飛機回家？”
“因為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等我們打通了中印公路，就再沒有借口去搪塞軍統的調查。我知道我是被盯上了，孫世忠那個家夥不會放過我，不過我不在乎，反正老子一無所有，也沒打算繼續升官發財，更沒有通敵，他們打算給我安什麽罪名也無所謂，頂多是個撤職查辦，當個二等兵我繼續去打鬼子。到頂了，就是做幾年監獄。出來後，如果鬼子還沒被趕走的話，我還得去投靠你呢！總有一天，老子要回北平祭祖，打回去！”
蕭天河苦笑著說道。
“隊長，別扯這些沒用的，我知道你是怕我一起受牽連。但是我不怕，咱們在英多死過一回了，在野人山也死過一回，死過兩回的人了，還怕他區區一個軍統整咱們？有本事他就把咱們都斃了，大不了到時候老子帶隊嘩變！看看誰先人頭落地！到時候我承擔所有責任，槍斃就槍斃我好了，我不走，我要留下來幫你，看看那幫王八蛋到底能怎麽樣？”
楊成峰憤怒的吼道。
“把你的勁用在打鬼子身上吧，那才是正事兒，別對自己人下手。再說我不過就是個沒什麽前途的小連長而已，沒必要跟著我一起倒黴。”蕭天河苦笑了一聲，然後正色說道：
“你是黃埔精英，不能總是窩在我這裏當個副隊長，你要往上爬，向你哥那樣當個營長，團長，才能帶領更多的弟兄們去打鬼子，把鬼子趕出中國，這才是你該幹的。指揮區區一個9支隊，隻是個偵查部隊，有我就夠了，就算9支隊打沒了，對於整個抗戰來說沒什麽影響。但是你將來是要指揮一個師，一個軍去打鬼子的，我不能讓你爛在這個小地方。老九連的人就剩下咱們兩個了，就算是死，也別死在一起！總要活一個下來，也算是咱們9連，9支隊戰鬥過的證據！”
蕭天河的臉上又浮現出了哀傷，心中想起了那些年他看到過的戰鬥——無數部隊被頂在前方戰至最後一兵一卒，當然大部分都是雜牌軍。每到最後時刻，他們總是會派遣幾個年輕的官兵以送情報等名義撤下來，作為他們戰鬥過的見證。
“我寧可和9支隊共存亡！”
楊成峰一臉堅定的說道。
蕭天河又拿出了調令，嚴肅的說道：“這是命令，你是個軍人，如果不想調走，那就脫了這身軍裝吧！變成一個老百姓回國或者留在緬甸都隨你！”
“那你還是殺了我好了！”
楊成峰直接抽出了那把楊繼武送給他的勃朗寧小手槍，遞了過去——在蘭姆伽的時候，他已經給這把手槍配上了子彈。
“我楊成峰，隻要還有一口氣，隻要還能動，我就會跟著9支隊，跟著隊長您，繼續戰鬥下去！繼續打鬼子。想讓我離開，除非我死了，或者鬼子被打跑了！”
蕭天河站在原地，臉上喜悅和悲傷的表情來回切換著——他又回想起當年，第一次遠征的時候，當自己準備把這個“下部隊鍛煉”的中尉按照慣例送到其他連當連長，從此平步青雲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對自己說的。看著那隻勃朗寧手槍，一樣的場景，讓他不禁睹物思人，又回想起了老9連那些老弟兄們，心中也下定了決心。
蕭天河的眼角流出了淚水，但是很快，表情就變得冰冷，一把接過了那隻勃朗寧手槍：
“行，我成全你！記住，以後別輕易把槍交給別人時，槍口對著自己，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樣！”
話音剛落，蕭天河就扣動了扳機。
“碰！”的一聲槍響，驚動了在河邊的中國軍隊，官兵們立即緊張起來，紛紛進入戒備狀態。幾個端著槍的士兵則立即向這邊衝了過來，舉著槍對準了蕭天河這邊。
“怎麽回事兒？”
一個士兵大聲喝問到。
“手槍走火了，傷著人了！趕緊來幫忙！”
蕭天河一邊大聲回答，一邊扶起了一旁用手捂住大腿上傷口的楊成峰——後者現在隻剩下因為疼痛而慘叫的份了。
看到是兩個軍官，其中一個還在流血，士兵們急忙衝上去，叫來醫生和擔架兵，給楊成峰包紮後就要往後方醫院送——蕭天河這槍打得非常準，讓子彈穿過去的同時，沒有傷到任何重要部位，隻要休息一段時間就可以恢複了。
“隊長！”
楊成峰忍住痛，怒視著蕭天河——蕭天河也知道楊成峰從一開始他就不可能去告發他，隻能默認他那個“手槍走火”的結論。
而蕭天河卻隻是將那隻勃朗寧手槍關上保險，塞回了楊成峰的槍套，向他敬了個禮：
“好好養傷，有緣的話，我們中國再見吧！”
說完，蕭天河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留下痛苦的楊成峰和一群忙碌的醫護人員……
1944年10月29日清晨 西堡以北
上百輛軍用卡車停在了這裏，50師的官兵們則開始將大量物資裝備搬上車，一些部隊官兵也全副武裝的坐上了卡車，準備開赴下一個戰場——八莫。大量坦克和炮兵也被運到這裏，準備出發。
這是廖耀湘給孫立人最後的幫助了——原先計劃投入的2個軍，5個師的兵力，以對日軍形成壓倒性的優勢，現在隻剩下孫立人的2個師和日軍主力對抗，兵力上隻有略微的優勢。於是廖耀湘想辦法從部隊中專門抽掉了一個特遣隊，又將自己的大量重裝備派了出去協助孫立人奪取八莫，算是仁至義盡了。
9支隊就是被抽調過去的部隊之一。
蕭天河率領著自己的部隊在指揮下有條不紊的坐上了卡車，準備離開。
“9支隊的弟兄們，等等我！”
一個有些淒涼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官兵們轉過頭，隻見楊成峰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拄著拐杖一步一步艱難的走了過來，身上滿是塵土和傷痕，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身後還跟著幾個穿白大褂的護士。
“弟兄們，別丟下我，別丟下我！”
淚水已經從楊成峰的眼睛中流出，他生撕竭力的喊道。
然而整個9支隊都已經得到了蕭天河的命令，他們默默的坐上了卡車。依依不舍的看著遠處在兩個護士阻攔下依然不顧一切往這裏前行的副隊長楊成峰。最後一次聽著他的聲音。
卡車開動了，在楊成峰的呼喊聲中，9支隊的官兵們默默的向他們的副隊長敬了最後一個禮，然後坐下，向著遠處戰場的方向疾馳而去……
1944年11月6日 八莫
正當滇西反攻的遠征軍攻克龍陵，新六軍50師輕鬆拿下西堡的時候，新一軍在這裏卻遭遇了日軍頑強的抵抗。
駐守八莫的日軍雖然都是殘兵敗將，但也都是經曆過戰鬥的老兵，人員基本都來自18師團和56師團這兩隻王牌部隊，實力和西堡那些連子彈都沒打過幾發的補充兵不可同日而語。
不過孫立人也不是吃素的，雖然他麾下隻有兩個師，早在修整的時間內，他就總結了密支那戰役的經驗教訓，同時也研究了鬆山戰役等攻堅戰的報告，最終總結出了利用火力絕對優勢和步炮坦結合的有效打法，將日軍在外圍的據點一個一個的拔除。很快就將整個八莫包圍起來，接著，以李鴻的新38師為主力殺入城內，開始清掃城內日軍的殘餘力量。
不過日軍也不甘心失敗，白天丟掉陣地後，夜晚必然利用自己擅長夜戰的優勢發動反擊，雖然連續撞在嚴陣以待的中國軍隊麵前，死傷慘重，但是也讓日夜不得休息的中國軍隊官兵疲憊不堪，雙方在一些陣地上不斷進行著反複的拉鋸戰，顯然這種狀況還要持續很久。
當蕭天河的9支隊以及50師的增援抵達的時候，孫立人親自接見了他們，並且主動和蕭天河握了手。
“廖長官已經跟我說了，放心，在我這裏，軍統那幫混蛋拿你們沒辦法！”
孫立人一臉信心滿滿的說道。
“多謝孫長官！”
蕭天河一臉感激的說道。
“我準備安排你們作為預備隊，先在軍部修整，不知道你們意下如何？”
孫立人問道。
“多謝軍座關照，但是我9支隊也不是來吃白食的。現在新一軍的弟兄們都在浴血奮戰，我部也希望能有戰鬥任務，還望軍座成全！”
蕭天河有些違心的說道——他其實並不希望就這麽上戰場，但是沒辦法，楊成峰離開後，9支隊更是人心惶惶，休整階段的話那些軍統再使點壞，沒準就能讓這隻部隊徹底分崩離析。所以還不如去參加作戰任務，這樣官兵們就沒有時間去思考別的問題了，軍統也找不到他們了。
“好吧！蕭隊長愛國之心，日月可鑒啊！”
孫立人一臉惱火的說道：“不知道那幫軍統的人是不是吃飽了撐的才會找你們的事兒！”
接著，他把蕭天河等幾個軍官帶進了作戰室內，指著地圖上的點開始布置任務：
“你們是經驗豐富的偵察部隊，所以我要交給你們一個任務——前往南坎偵查日軍的行動。”
“南坎？”
蕭天河的目光立即盯在了那個八莫以西東的小城上。
“根據我們之前的情報，南坎地區還有日軍33軍的最後一隻預備隊，人數大約5000人左右，很有可能會威脅我們現在的攻城部隊。原先應該是由新六軍在我們進攻八莫的同時解除他們的威脅，但是現在新六軍被調回國，遠征軍司令部給我們派來的幾個團都尚未到位。所以我要你們立即前往南坎地區偵查當地日軍的情況，如果他們出動，要及時匯報，以便我們能夠及時作出調整。”
“是！多謝軍座！”
蕭天河心懷感激的說道——他知道孫立人也明白他們的處境，所以特地安排他們到敵後偵查，這樣就算孫世忠親自找上門來，也斷不敢跑到日軍控製區去找人。再說隨著西堡失守，日軍兩路並進的計劃徹底被打破。南坎的日軍也隻是一隻孤軍了，能自己守好南坎這條可以逃向泰國的通路就不錯了，應該不會有什麽行動。
9支隊在軍部稍事修整，立即帶著補給物資向著南坎方向走去。
1944年11月8日 南坎地區
正當9支隊小心翼翼的從周圍的山林地區靠近南坎的時候，一隻龐大的部隊已經從他們身邊揚長而去，先頭部隊是以坦克打頭陣，後麵還有大量火炮。
當發現這隻部隊後，蕭天河也吃驚不小，也知道這次算是白來了——日軍已然出動，完全不顧身後南坎這個後撤的通道。而且，從其攜帶的火炮來看，日軍這次是動真格的了。
他隻好立即向孫立人做了匯報。
得到報告的孫立人也意識到了情況的嚴峻——他的兩個師已經殺入了城中，遠征軍司令部增援的部隊尚未到達。眼下能夠遲滯日軍進攻的部隊十分有限。
不過情況容不得他猶豫，立即下令30師抽調一個團強行阻擊日軍。
1944年11月9日
在一陣震天的炮火下，日軍攻擊部隊突破了新30師倉促布防的防線，向著八莫城一路殺來。中國軍隊沒想到打到這個地步日軍還有如此強大的火力和攻擊力，盡管奮力抵抗，但還是節節敗退。
而孫立人的兵力此刻已經有些捉襟見肘，他抽調了最後一隻預備隊頂上去，然後等待著遠征軍指揮部派來的增援。
而這時，孫立人卻接到了蕭天河的通訊——他請求以自己的9支隊對整個南坎發動偷襲，想辦法摧毀日軍的運輸和後勤基地，切斷日軍的炮彈供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