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捕風捉影（下）
原來你心裏麵也還有山河破碎這四個字啊！
——蘭曉龍《零號特工》
1944年10月18日 密支那 軍統駐地門口
一群隸屬於軍統的士兵如臨大敵的看著門口聚集的那些9支隊的士兵們，手扶著槍套，嚇得大氣都不敢喘。
對麵的這些9支隊士兵們都是全副武裝，殺氣騰騰，渾身上下都充滿著身經百戰的氣息。每人腰間竟然都有手槍，還有一把令人膽寒的尼泊爾彎刀。不少人幹脆抽出彎刀，在手上把玩著，虎視眈眈的盯著他們，似乎下一秒就要衝上來把他們全部砍死。
直到蕭天河大搖大擺的從裏麵走了出來，現場緊張的氣氛才緩和了下來。
“隊長！你沒事兒吧！”
楊成峰第一個走了上去，敬禮後說道。
蕭天河看了一眼在自己身後跟著的軍統人員，故作驚訝的說道：
“哎！你們來這裏幹嘛？”
“隊長，到飯點了，我們是來問問是要我們幫您打飯呢，還是您完事兒了自己去吃呢？”
楊成峰麵不改色的回答道。
“可惜了！”蕭天河一臉嘲諷的看了看四周的軍統軍官們：“我們聊得挺好的，起碼他們現在懂得什麽叫規矩了！”
一旁的軍統軍官們頓時個個怒不可遏，但是卻不敢動手，隻能看著一行人揚長而去。
突然，一個聲音從蕭天河的背後響起。
“楊副隊長，請留步！”
蕭天河等人一起回過頭，隻見孫世忠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跑了出來，帶著一臉笑容走了上來。
四周9支隊的官兵們立即做出一副戒備的樣子，蕭天河則直接擋在了楊成峰前麵，厲聲問道：
“孫長官，你還有什麽事情？”
“蕭隊長，你這恐怕也不是對長官說話的態度吧！”
孫世忠反問道。
蕭天河隻好咬著牙立正，敬了個禮：“請孫長官訓示！”
“沒什麽，沒什麽！”孫世忠笑了笑，徑直走到楊成峰麵前，從口袋裏拿出一封信來：“我是你哥哥楊繼武在黃埔軍校的同學，來之前他托我轉交給你這封親筆信。”
楊成峰楞了一下，接著就意識到所有9支隊的人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還不快謝謝孫長官！”
蕭天河第一個反應過來，急忙說道。
“是！”
楊成峰接過那封信，然後衝著孫世忠敬了個禮：
“多謝孫長官！”
“不客氣！”
孫世忠衝著楊成峰笑了笑，然後又說道：“對了，下午請楊副隊長來一趟，我們要進行例行的審查！”
“我？”
楊成峰沒來得及看信，就吃了一驚，然後轉頭看了看蕭天河。後者急忙說道：“孫長官，有什麽事情問我就好了，成峰隻是我的副手，不一定知道的。”
“不不不，誤會了，隻是走個形式而已，我保證用不了一小時，他就可以回去了。兄弟也是職責所在啊！”
孫世忠裝作一臉為難的樣子說道，然後一聲冷笑：
“蕭隊長，你的上級可是要求你好好配合我們調查的！不然，我也隻能向你的上級反應了！這種事情又沒什麽危險，不用鬧大吧！”
蕭天河的臉抽搐了一下，他知道這點小事兒，美軍司令部還是會滿足軍統要求的，畢竟他們和軍統合作的不錯。隨即回答道：“行，但是現在到了飯點兒了，我們都得先去食堂吃飯，下午我親自送他過來，但是孫長官，您說的，1小時！”
“對，我說的，1小時就夠了！”
孫世忠笑嘻嘻的走回了軍統的營地，隻留下一群警惕性滿滿的9支隊官兵看著他的背影。
1小時後，軍統駐地門口
“小心點，那幫家夥要是敢動粗，你給我往死了揍。1小時後，你還不出來，我就帶人衝進去，你提醒著那個姓孫的點！”
蕭天河一臉關切的說道。
“放心吧！隊長，我諒他軍統也不敢在咱們駐印軍的地盤亂來。”
楊成峰將自己的手槍交給了蕭天河，然後大步走進了軍統的營地。
門口的軍統軍官一改對蕭天河的冷眼，反倒是顯得非常熱情，直接把他帶到了孫世忠的辦公室。
相比軍統陰森的審訊室，孫世忠的辦公室倒是寬敞明亮。午後的陽光充斥著整間辦公室，給人暖洋洋又懶散的感覺。
“楊副隊長來了，請坐！”
孫世忠一臉熱情的把楊成峰迎了進來。楊成峰卻保持著一副嚴肅的表情，向他敬了個禮，然後坐在了椅子上。孫世忠也隻好坐在他麵前，一臉欣賞的看著他。
“成峰啊，咱們自己人，就別這麽繃著了，我和你哥是朋友……”
“我和他可不是朋友！”
楊成峰冷冷的說道。
孫世忠自討了個沒趣，不過表情也立即嚴肅起來：“他是你哥，你不用把他當朋友，當哥就行。起碼，別把那位蕭天河隊長當哥！他不配！”
沒等楊成峰回答，孫世忠就站起身，走了過來，突然一改之前的語氣，苦口婆心的問道：“楊成峰，你是個黃埔精英，為什麽淪落到今天的地步？”
“淪落？”
楊成峰楞了一下，沒有來得及回答，孫世忠就已經走到了他的麵前。
“你知道跟你同期的大部分都已經混到少校了，還當上尉的屈指可數，而且起碼也都在師部，軍部，最次也是團部任職，前途無量。你呢？屈居一個壯丁出身的所謂隊長之下，隸屬於所謂的美軍司令部的一個營級單位，還想有出頭之日嗎？想你當年以總成績第三的成績畢業，現在混到如此境地，真是給我們黃埔生丟臉。”
“我不是為了升官發財，我是為了抗日大業！”楊成峰義正言辭說道。
“你哥的信你看了嗎？”
“看了，他還是老樣子，不過我不會申請調動的！我們9支隊責任重大。”楊成峰一臉堅定的說道。
“你以為這事兒還由的得你嗎？”孫世忠冷笑道：“你們所謂的9支隊，不過是史迪威一時興起組建的，現在史迪威走人了，美軍司令部根本沒有留你們的意思，你們遲早會被解散，人員編入其他部隊。到時候由於你們和史迪威走的太近，沒人敢重用你們，除非你現在就離開，跟蕭天河那幫人劃清界限。我可以幫你安排一個好的地方，軍部，師部，隨你挑。隻要你換了崗位，以你之前的功勞，軍銜直升少校，我可以保證！”
“9支隊在一天，我就是9支隊的副隊長！有沒有人重用我，我就到前線當一個普通的士兵作戰，隻求都問心無愧！對得起這身軍裝！”
楊成峰怒視著孫世忠說道。
“年輕人，真跟你哥說的一樣，油鹽不進！”孫世忠歎了口氣，然後壓低了聲音：“如果我告訴你，蕭天河的弟弟蕭雲山是共產黨，而蕭天河也涉嫌通共呢？”
楊成峰楞了一下，然後咬著牙問道：“你有什麽證據？”
“證據，自然不能告訴你，但是我要告訴你，如果你繼續呆在他們身邊，到時候不是有沒有人重用的問題，而是你是否會受牽連的問題！”孫世忠加重了語氣警告道：“你是楊繼武的弟弟，我才這麽照顧你，別人，我都懶得管！到時候任由他們自生自滅了！”
楊成峰聽完，反而笑了出來：“孫長官，我哥為了把我調走，都出這種下賤的招數了嗎？”
“什麽？”
“請問孫長官憑什麽憑空誣蔑抗日有功之將士？”
楊成峰一臉怒氣的問道。
“我可沒胡說，蕭雲山確實是共產黨……”
“那你就向你的上級匯報啊，向校長匯報啊！你不是有證據嗎？”楊成峰不客氣的打斷了他：“我看你是抗戰期間毫無作為，於是企圖誣蔑抗日有功之臣，無事生非來作為自己的晉升之道吧！有本事找日本人的麻煩去，別騷擾自己人！”
“楊老弟，現在是你最後的機會！”孫世忠有點壓不住火了。
“孫長官，我也提醒你，現在是以抗日大局為重，就算蕭雲山真的是共產黨，也要等抗戰結束後再說，現在是國共合作期間。你四處挑撥離間，動搖軍心，居心何在？”
楊成峰厲聲說道。
“鬼子已經不行了，你作為一線指揮官，你應該比我清楚，我們和共產黨開戰也隻是時間問題，如果不先做準備，到時候就都來不及了！要知道，委座的心腹大患不是鬼子，而是共產黨！”
“鬼子不行了？”楊成峰冷笑一聲，從衣服的口袋裏拿出了那個黑皮本子，直接翻開，指著上麵的地名問道：“我們收複了哪裏？剛丟掉的河南湖南，柳州貴州？長沙衡陽？洛陽許昌？還是廣東廣西，福建浙江？山東山西？北平南京？這裏麵記載了我們丟掉的地方，現在這個本子已經快要不夠用了，我們又收複了哪裏？鬼子現在占著半個中國，我們一處地方都沒有收複，你就在這裏大放厥詞，說鬼子不行了？我們勝利了？是！我偵查鬼子，發現他們兵力是少了，兵源也越來越差。但是隻要他們還占著我們一寸土地，就別TMD跟我說我們已經勝了，別TMD跟我說我們該不管鬼子，去和共產黨打了。”
“你……你敢質疑委座的策略！”
孫世忠惱火的說道。
“委座說了，‘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皆抱定守土報國之心。’我遵從的就是委座的教誨。倒是你們這些人，打著委座的旗號，壞著委座的名聲，打擊抗日將士的軍心，還敢謊報軍情說什麽鬼子不行了？你說鬼子不行了？那我們馬上開始的八莫之戰，你們去一線打一下，看看鬼子是不是真的像你說的‘不行了’？”
沒等孫世忠回答，楊成峰就滿臉憤怒的說道：“你們這群成天在後方養尊處優的，有沒有經曆過屍山血海？有沒有見到過和你同生共死的兄弟在你眼前一個接著一個的斷氣？有沒有看著你愛的人，就那麽被鬼子殺了，你就在跟前，但是無計可施？我經曆過，我們9支隊的弟兄們經曆過，蕭天河，蕭雲山也經曆過。沒人說什麽，他們為國家，為民族做出的犧牲之大，不是你們能想象的。但是他們有什麽回報嗎？升官發財肯定沒他們的份，他們隻能擦幹淨血跡，拿著槍繼續上，繼續去打仗，直到自己也戰死沙場。就這樣，你還要說他們是共產黨，通共？來打擊他們，迫害他們，好讓自己平步青雲？站在自己人而不是鬼子的屍骨上平步青雲？就算他們真的是共產黨又怎麽樣，他們比你們這些人對民族，對國家更有貢獻！”
“你……”孫世忠被這個年輕的後輩氣的說不出話來。楊成峰倒是一臉的正氣，衝著孫世忠敬了個禮：“孫長官，如果沒有別的問題，我就此告辭。”
孫世忠惱火的擺了擺手，楊成峰則揚長而去。
門口的蕭雲山正等著，接著看見楊成峰一臉怒氣的走了出來，急忙迎了上去。
“他們沒把你怎麽樣吧！”
“沒事兒！隊長，我隻是瞧不起這些大敵當前還光顧著內鬥的混賬王八蛋！”
楊成峰故意大聲說道，四周的軍統軍官剛要發作，被蕭天河一瞪眼睛，嚇了回去。
“行了，別生氣了，他們就是幹這個的！不然，你還真指著這幫家夥去對付鬼子啊？”
蕭天河拍了拍楊成峰的肩膀就和他一起往回走，隻是走到一半，楊成峰突然壓低了聲音，小聲說道：“隊長，您弟弟蕭雲山，真的是共產黨嗎？”
蕭天河停下了腳步，麵色也變得凝重起來：“那個姓孫的也跟你說這個了？”
楊成峰點了點頭。
“我不知道，不過，如果他真的是共產黨，你會怎麽想呢？”
“他是和我一起浴血抗戰的戰士，就是我的兄弟。雲山放棄美國的生活，參加抗戰，對國家，對民族有功，我沒見過他做過任何有害國家，有害民族的事情，沒有別的！他永遠是個值得我敬重的優秀軍官。”
楊成峰不假思索的回答。
蕭天河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麽，隻是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1944年10月20日，軍統駐地
“什麽？沒有寫信？”
孫世忠難以置信的說道。
“對，我都查遍了，蕭天河沒有寫給國內的信！”
軍統軍官帶著大大的黑眼圈說道——遠征軍數萬官兵回家在即，信件自然不少。
“繼續查，出了這種事情，我就不信他蕭天河不會想辦法通知蕭雲山——我們盯上他了。”
孫世忠看了看自己身後那個從軍統調來的筆跡專家——隻要找到蕭天河的信和他寫信的內容，他就可以模仿蕭天河的筆跡和語氣開始誆蕭雲山，最後套出他們所知道的情報和自己所需要的證據。
“處座，要是蕭雲山一直不寫信怎麽辦？”
一個軍統軍官問道。
“怕什麽？現在駐印軍對八莫的攻擊即將開始，9支隊沒有作戰任務。等孫立人廖耀湘和主要人員一走，在密支那的美國佬可就不管事兒了。到時候我看誰還敢給他蕭天河撐腰！”
孫世忠惡狠狠的說道……
與此同時，密支那機場
“HI，亨利！去中國啊。”
蕭天河操著一口極其不流利的英語和一個美國上尉寒暄到。
“蕭少校！”
美國軍官也很熱情的打招呼，然後一臉詭異的問道：
“又有什麽東西要我順道捎的？”
“你真TMD聰明！”
蕭天河笑嘻嘻的從身後拿出一個點心盒子：“緬甸特產，我打算讓我弟弟嚐嚐，你知道的，蕭中校，我弟弟軍銜比我還高。東西交給保山的凱特少校，他和我弟弟是西點的同學，讓他轉交就行了，一定要親自交給我弟弟，我可不希望到我弟弟手上就剩下個空盒子，然後……”
他接著又拿出一瓶從軍官俱樂部偷出來的白酒：“中國白酒，特地從中國運來的，這是你的！記住，落地再喝。別酒駕啊！”
“放心吧，不是第一次了！”
亨利上尉新高彩烈的接過酒——他已經迷上這些中國的白酒了。
接著，他看了看自己機艙一角堆放著的東西，將這個點心盒放在上麵——不少中美官兵都利用每天例行的空運小小的做一點“走私”生意，當然，飛行員也沒忘記入夥，將緬甸的東西送到中國國內的接頭人手上，再由國內的軍官繼續分銷。由於運量有限，走私的東西也不多，隻是掙點小錢，因此也沒人管。
蕭天河很清楚軍統會調查自己的往來信件，於是利用這個機會，將寫給蕭雲山信放在點心盒子裏送回國——那些軍統的人初來乍到，對於駐印軍這個“小秘密”還不甚了解。
做完這些，蕭天河就返回了自己的駐地。
隻是剛回駐地，楊成峰就一臉愁容慘淡的迎了上來。
“5個新來的弟兄被調走了，之前都被軍統的人約見過！估計都是走了什麽關係才這麽快就被調走了。”
“這就打算開始拆掉咱們支隊了嗎？”蕭天河冷笑了一聲，然後當著軍官們的麵拿出了一份“調令”。
“這是美軍司令部剛剛給我們下發的，從現在起，我們暫歸新六軍調配，準備參加對八莫的戰役。”
蕭天河話音剛落，所有的軍官就都興奮起來了——雖然現在對於駐印軍官兵來說，打通回家的路隻有一步之遙，不少人都刻意回避作戰，以確保自己能活著回家。但是對於被盯上的9支隊來說，他們寧可在前線打仗，也比在後方毫無還手之力的被那些軍統的人整要好。
“從現在起，任何人不得離營，所有人有3小時準備時間，3小時後，和我去新六軍軍部報道，為了這份調令，我可沒少求翟鐵那小子！到時候上了戰場，誰都不許TMD給我慫，明白了嗎？”
“是！”
軍官們整齊的回答道。
“弟兄們，我們現在距離回家隻差一步了，我弟弟給我寫過信，他預測我們和遠征軍Y部隊最終會在芒友會師，徹底打通回國的路。兩年了，足足兩年了，我們終於可以回家了！”
蕭天河一臉感慨的說道：
“我不許任何人阻擋我們回家的路！”
3小時後，當駐印軍浩浩蕩蕩的開走後，孫世忠的人再次來到9支隊駐地。隻是這時他們才發現這裏早就是人去樓空了，驚訝之餘，他們又一番打探才知道9支隊參加八莫戰役去了，這下他們徹底沒轍了——畢竟他們再怎麽也不能直接去戰區把這隻部隊抓回來。不然蕭天河這種敢下陰招的肯定有的是方法讓他們在前線死於日軍的火力。
“蕭家兄弟，咱們這梁子就算是結下了！”得到報告的孫世忠惡狠狠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