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鬆山大血戰（下）
在戰爭中死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如此多的犧牲還沒有換來和平。
——溫斯特。丘吉爾
1944年7月20日 鬆山
凶猛的炮火再次向日軍陣地砸過去，隻是這一次，不再是傳統的火力覆蓋，而是所有的炮彈幾乎都砸在同一個點上，這個點的中心就是日軍的堡壘。
中美炮兵們的想法很簡單——你的堡壘不是足夠堅固嗎？一發炸不掉你我就砸100發，看看你的堡壘能夠承受多少炮彈的集中打擊。
而在了解日軍在鬆山的那些變態一樣的工事後，衛立煌也下了血本。為了彌補普通炮火對日軍堡壘的有限殺傷力，他調來了國內寶貝一樣的155MM榴彈炮，利用這種大殺器向著日軍堡壘瘋狂開火。
那些日軍堡壘確實堅固，一般挨上幾發普通的炮彈不會有什麽問題，但是也架不住這麽多重炮連續轟擊的爆炸力，隨著第一個子堡被炮火摧毀，炮兵們的目標又對準了第二個子堡，準備將這些日軍堡壘的支撐一個一個打掉。
而依托暗堡為防線的日軍陣地上，雖然沒有落下這麽多炮彈，但是也彌漫著戰鬥的氣息，那些中國軍隊的挖掘像是大海中逼近的鯊魚尾鰭一樣讓人恐懼，像死神一般一步一步的向他們靠近。
機槍射擊無法打到，手榴彈和迫擊炮也無法阻止這些靠近的中國軍隊，日軍隻能上好刺刀，在自己的戰壕裏等待著最後時刻的來臨。
隨著一聲巨響，又一個暗堡被炸上了天，接著，無數中國官兵從被炸開的缺口中蜂擁而入，沿著日軍交通壕開始向日軍不顧一切的衝了過去。
早有準備的日軍已經在中國軍隊突破的地方預先部署好了火力，但是由於距離太近，這些火力還沒來得及發揮多少功效，就被中國軍隊一陣手榴彈炸開，然後在戰壕裏展開了慘烈的肉搏戰。
麵對那些骨肉如柴，缺乏訓練的壯丁們，身強體壯，訓練有素的日軍官兵顯然要更勝一籌，他們一次次的將那些中國官兵打死。但是隨著中國軍隊其他部隊的掘進，交通壕的側翼又被打開了無數的缺口，更多的中國官兵衝了進來。哪怕戰鬥力遠比不上敵人，他們也拚盡了自己最後一點力量，有的甚至直接用手榴彈和日軍同歸於盡。
憑借人數上的優勢，盡管日軍也死戰不退，但最終還是全部被消滅在了陣地上，當戰鬥結束，交通壕內已經鋪上了好幾層的屍體，中國軍人和日軍屍體交織在一起，不少都無法分開。而那些在屍體堆中未死的重傷員則絕望在躺在那裏呻吟著，讓在這片戰場上的人猶如置身地獄一般。
與此同時 鬆山竹子坡，第八軍軍部
“軍座，參加進攻的部隊死傷慘重，我們實在是打不動了，讓我們撤下來修整一下，再給我們補充點人吧！”
82師師長呂忠一臉哀求的說道。身邊其他幾個師長團長也紛紛附和——這些天他們的損失實在是太大了。
“進攻不能停！”
何紹周一臉破釜沉舟的表情說道：“從現在起，各師師部距離前線不得超過1公裏，團部不得超過500米，我的軍部就駐在鬆山竹子坡了，絕不後退。不拿下鬆山，就提頭來見！”
話音剛落，一陣手榴彈爆炸的聲音就從外麵傳來，接著是槍聲大作。
所有人都是久經沙場的老手，立即拔槍在手，緊張的盯著外麵。
槍聲很快就停了下來，警衛營營長孟永強少校急匆匆的跑了進來：
“軍座，一小股鬼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衝過來，企圖偷襲軍部，現已被警衛營全殲，擊斃鬼子32人，俘獲1人，我警衛營死傷官兵55人。”
“知道了！”
何紹周看了看下麵那些軍官們臉上的驚愕，一臉鎮定的說道：“沒什麽大不了的，這小鬼子現在孤注一擲的來進攻我們的軍部，正是說明他們支撐不下去了，隻能采用這種方法來垂死掙紮。”
他又環視了一遍現在站在這裏的各部隊指揮官們：“鬼子現在隻剩下一口氣了，而我們的兵力起碼是他們的10倍，還有超過他們10倍的炮火支援，現在已經是戰鬥的最後時刻了，諸位加把勁，隻要再一個衝鋒，鬼子的陣地就被我們拿下了！進攻不許停，3天之內，我們要拿下鬆山！”
“是！”
軍官們齊聲回答道，然後返回各自的師部團部開始準備。
當指揮官們離開，蕭雲山又出現在何紹周身旁，麵色凝重。
“蕭參謀，你不是又來說什麽我們需要等榮一師完成集結之類的屁話吧。”
“軍座英明！現有的部隊主要都是壯丁，戰鬥力太差，就算拿下鬼子的據點也要死傷慘重，如果換上訓練完備，裝備齊全的榮一師，我們可以把傷亡降低不少，效率也會更高。隻是多等幾天而已。李副軍長好歹也是我第八軍的，何必分什麽你我？”
蕭雲山用低沉的聲音說道。
“不用等他榮一師，我照樣能拿下鬆山！”
何紹周一拳砸在了桌子上，聲音中透著憤怒：
“我何紹周是何應欽的侄子沒錯，所以那些黃埔生，土木係都把我當成一個紈絝子弟，靠著我叔叔的幫助才獲得今天地位的。表麵上恭敬，實際上沒人看得起我。想我何紹周從淞滬戰役開始，一路打下來，幾次死裏逃生身先士卒，我得到的戰功都被看成是憑關係的施舍。我叔叔還要我盡量保持低調，每次戰鬥的戰功還要分給那些黃埔生和土木係。我受夠了！這一次，我就是要用自己的力量拿下鬆山，讓那些黃埔係，土木係的人看看，我何紹周是不是不會打仗？是不是個隻靠叔父的公子哥？”
聲音鏗鏘有力，聽得四周的人也頗為振奮，然而隻有蕭雲山有些不解風情的脫口而出：
“軍座，您不能用弟兄們的命來證明您自己個的能力！”
現場頓時一片鴉雀無聲，所有人都一臉懵逼的看著蕭雲山和何紹周。
“混賬東西！”
參謀長梁筱齋最先反應過來，頓時勃然大怒，一個箭步上來衝著蕭雲山就是一耳光。
蕭雲山沒有躲，隻是在原地結結實實的挨了這一巴掌，然後立正站好，一言不發，疲憊的臉上還有五個清晰的手指印。
“你TMD會不會說人話？”
梁筱齋怒吼道，四周的軍官也都向蕭雲山投去了憤怒的目光。
“好了！”
何紹周陰沉著臉發話了，可以看到他也在強壓著自己的憤怒，看著蕭雲山的眼神也變了：
“蕭參謀這幾日為收集敵我情報，東奔西跑，也著實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是！”
蕭雲山一臉失望的點了點頭，然後轉身走出了軍部，留下身後的軍官們罵聲一片。
“軍座，蕭參謀年輕，又在美國待時間長了，不懂咱們中國的人情世故，您別生氣了，到時候我好好教訓教訓他！”
梁筱齋急忙說道。
“算了，沒事兒的！”何紹周擺了擺手，眼神中卻充滿了惋惜的神情——他已經看出來蕭雲山或許是個出色的參謀和軍人，但不會是他何紹周的人。
1944年7月23日
烏雲散去，陽光終於從連續數日的陰雨中露出了自己的笑臉，將一片金光送給大地，藍天白雲中，十幾架日本陸軍的飛機越過美軍的空中封鎖線，飛到鬆山上空，接著，無數降落傘包向著鬆山的日軍守軍飄落下去，穩穩當當的落在了守軍的陣地上。然後，趕在美國飛機趕到前迅速撤離。
日軍陣地頓時響起一片歡呼聲。聲音穿過那片血海屍山，傳到中國軍隊前線指揮官的耳朵裏，是那樣的刺耳。
82師和103師已經徹底攻不動了，部隊的死傷速度已經遠遠超過了他們的補充速度，剩下這點人死守在剛剛攻占的陣地內，站在這片屍積如山的陣地內死守著，防備著日軍的反擊。
突然，隨著一片“萬歲”的聲音，無數日軍不知道從哪裏的坑道衝了上來，殺上滾龍坡“己”高地（按照高地位置，分成甲乙丙丁午己的代號）。
高地上的中國守軍早已經疲憊不堪，但還是拿起武器，奮起反抗。
然而麵對瘋狂的日軍，在這片所有工事都被摧毀的陣地上，他們還是節節敗退，剩下的幾十名官兵們憑借最後的勇氣和日軍混戰在一起。
第八軍軍部
“命令炮兵，對滾龍坡己高地進行火力覆蓋！”
何紹周冷冷的下達了命令，聲音中透著疲憊和無奈。
“軍座，246團的人還在高地上。”
參謀長梁筱齋急忙提醒。
“管不了了，命令炮兵，開炮！”
何紹周厲聲命令道。
一陣炮火覆蓋了“己”高地，將高地上的敵我兩軍士兵徹底覆蓋，凶猛的炮火過去後，陣地上已經無人生還。
增援的中國軍隊重新占領了這片高地，而日軍也沒有再發動反擊——或許他們已經意識到在這片所有工事都已經被摧毀的地方，強行攻上陣地隻是對方炮火的靶子。
而中國軍隊再次熟練的占領了那些陣地，和炮兵配合十分默契——這些之前還是壯丁，老弱病殘的82師和103師官兵，現在卻流露出一股專業部隊的氣質，讓日軍不敢在輕易上前。這也是犧牲了無數人換來的經驗。
1944年8月1號
當榮一師師長兼第八軍副軍長李彌走進這裏的時候，已經能夠感受到一股明顯的頹敗之氣，何紹周也像一隻鬥敗的公雞一樣站在作戰地圖前。
“軍座，榮一師已經奉命抵達，請您指示！對了，我們還帶來了71軍一個山炮營，歸軍部調遣。”
李彌走到何紹周身後報告道，表情上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82師和103師幫他把日本人消耗殆盡，現在就輪到他這隻主力部隊來撿漏了。
“李副軍長辛苦了！”
何紹周強行讓自己站得筆挺，然後帶著李彌來到沙盤前，開始布置任務：
“基本情況你已經知道了，滾龍坡已經基本被我軍占領，敵人防線的突出部陷於我手，現在246團正在滾龍坡高地駐守，但是他們已經沒有多少戰鬥力了。鬼子的子高地是整個鬆山地區的製高點，也是最堅固的前沿陣地，拿下他，我們才能攻入鬆山主峰。現在，我需要榮一師攻克小鬆山，大埡口的日軍堡壘，一旦我們占領這幾處堡壘，就能夠對敵人的子高地堡壘形成側翼包圍。將日軍和鬆山主峰陣地隔絕開，為此，你們可能要受到鬼子的兩麵夾攻。”
“放心吧，軍座！”李彌一臉躊躇滿誌的說道：“我部一定全力作戰，拿下鬼子堡壘，完成作戰任務。隻是……”
“有什麽要求盡管提！”
何紹周有氣無力的說道。
“我們榮一師剛來，對敵情和戰場環境還不是很熟悉，希望軍座能夠給我們一天熟悉戰場環境的時間，另外，能派給我們幾個熟悉戰場情況的人。比如，我記得那個蕭雲山參謀，他似乎對鬆山鬼子的陣地研究的很透徹。”
何紹周心裏一驚，臉上卻不動聲色：“好，我把蕭雲山派到你們師去，外加其他幾個熟悉情況的參謀。”
“多謝軍座！”
李彌掩飾住內心的喜悅說道。不過，他並沒有注意到何紹周眼神裏那一絲幸災樂禍一樣的眼神一閃而過。
2小時後 榮一師師部
“師坐，這是一場硬仗，哪怕是榮一師這樣的部隊，也需要做好準備。我們需要進行空，步，炮的協同作戰。而且切不可急躁，榮一師目前還沒有協同作戰的能力。”
蕭雲山在介紹了戰場態勢後向李彌進言道。
“太小看我們榮一師了！”李彌有些輕蔑的說道，然後反問道：“知道我們為什麽叫榮譽第一師嗎？”
“榮一師所有官兵都是傷愈歸隊的人員組成，所以叫榮一師！”
蕭雲山回答道，心裏也在感到悲哀——部隊已經到了需要依靠傷員來回歸作戰的地步，這對於官兵來說確實是榮譽，但是對於國家來說這是一種悲哀。
“也就是說，我榮一師官兵除了接受過美式訓練外，所有人都有著和鬼子作戰的豐富經驗，更何況我的榮一團早就在鬆山和鬼子交過手了，沒什麽可怕的。”
蕭雲山無奈的歎了口氣：“師坐，眼下我們打的仗和以前截然不同，是艱難的攻堅戰，相比之下，103師和82師兩隻部隊經過這麽長時間的步炮協同作戰，實際上已經有了足夠的經驗，但是我們還沒有，必須足夠的準備！”
“1天時間，我們隻有一天時間修整！”
李彌的表情頓時變得十分嚴肅：“1天之後，拿下小鬆山和大埡口的鬼子陣地！我榮一師一定要打出中國軍隊的威風！我要你拿出一份作戰計劃！”
“是！”
蕭雲山立即開始製定計劃——他知道現在自己說什麽李彌也不會聽進去的。
1944年8月4號 榮一師師部
“一群廢物！”
師部裏回蕩著李彌憤怒的訓斥，榮一師各級長官站在李彌麵前，大氣都不敢喘。
李彌因為沒想到，在日軍的工事麵前，榮一師竟然屢屢受挫，沒有任何建樹。不僅如此，在步炮協同，空軍配合的戰鬥中，他們更是失誤頻頻，不斷被自己的炮火和轟炸誤傷，讓已經習慣了協同作戰的82師和103師當成了笑話。不少士兵過於急躁，竟然沒等交通壕挖通就急著跳出去找日軍拚命，結果成了鬼子的靶子。
一旁的蕭雲山也隻能冷眼旁觀了——他的計劃很完備，也是按照之前的經驗製定的。隻可惜對於榮一師來說，他們也是第一次經曆這種慘烈的攻堅戰，需要比較完善的步炮協同，以前的經驗都沒了用，自然失誤頻頻。
不過，想要打到像82師和103師那種能夠和炮兵空軍配合默契的，也隻有實戰中血的教訓才能讓他們逐漸熟練起來。雖然眼下進攻受挫，但是相比起82師和103師最早的戰鬥來說，榮一師的表現還是很不錯的了。很快他們就能適應現在的步炮協同作戰，作戰效率也會進一步提高。
“馬上，再組織進攻，我就不信了，82師和103師能打出來的仗，咱們榮一師打不出來？鬼子在鬆山不過一個加強大隊，我就是用人堆也要把他們堆下來。”
就在此時，一通電話直接打到了李彌麵前，通訊兵一臉驚恐的說道：
“師坐，何軍座急電——攻擊立止！”
“什麽？”
李彌一下子從座位上跳了起來：“老子和鬼子幹了幾天了？讓我攻擊立止？”
“軍座說，這是衛長官的命令！還讓您去軍部開會！衛長官也在等著您！”
“我……”
李彌頓時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師部裏來回踱步，嘴裏都是一些國罵。
不過罵完了，還是隻能按照命令，讓部隊停止進攻，撤回原地，然後帶上蕭雲山等一眾參謀就向軍部趕去。
1小時後，第八軍軍部
衛立煌也已經趕到了第八軍軍部，當著所有指揮官的麵，拿出了蔣介石的訓令，當眾宣讀起來：
“……著第八軍何紹周軍長，李彌副軍長，務必於8月底之前攻克鬆山，如果違限不克，軍、師、團長應以貽誤戎機領罪！”
宣讀完命令，所有的將領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雖然他們現在在逐步推進，但是按照他們目前的進度和物資儲備，這個任務很難完成。
但是委座的命令是絕對的，於是將領們在對這個命令發了幾句牢騷後開始了研究具體進攻手段。
“能否使用夜間偷襲的戰術來擊敗日軍？”
一個軍官提到，不過這個方案立即就被否決了——日軍是偷襲的專家，現在在他們那道堪比馬奇諾防線的工事麵前班門弄斧，再加上國軍可憐的夜戰能力，到時候進攻部隊估計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接著又有人提出了火攻的戰術，然而蕭雲山則拿出了自己根據多日戰鬥後繪製出的設想的日軍布防圖——他們所有的堡壘外都有開闊地，既是射擊場也是防火帶。再加上現在是雨季，雨水說來就來，風向也經常轉向，到時候燒的起來燒不起來難說，燒起來往誰那裏燒更是難說。
又有人建議調來坦克攻堅，但是也被否定了——由於受到空運和後勤的限製，駝峰航線幾乎無法運送坦克一類的重武器，遠征軍手頭的坦克大部分還是俄製的T26，而且數量很有限，光是調集到這裏就很耗時費勁了。再加上鬆山是山地，地形複雜，坦克行動非常受限。最後怕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就在眾人一籌莫展的時候，82師副師長王景淵突然說了一句話：
“我手下有個工兵連長叫劉棟臣的，曾經向我提出過一個方案，說是挖地道到日軍腳下，然後引爆地道，應該就可以完成對子高地的爆破！”
所有指揮官頓時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的盯著他，而一旁的美軍顧問在聽完翻譯後，也反應過來，興奮的問道：
“你們知道一戰時比利時的60高地爆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