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改不掉的習慣（下）
記憶不佳，是有益於己而有害於子孫的。人們因為能忘卻，所以自己能漸漸地脫離了受過的苦痛，也因為能忘卻，所以往往照樣地再犯前人的錯誤。
——魯迅
1944年5月21日 密支那
當美軍的又一輪轟炸和炮擊結束後，和上次一樣的戰鬥再次開始，88團，5307支隊和9支隊分別從北，西，東三個方向發動進攻，這次，他們有了更充足的火力支援。戰術也改以步步為營的戰術，依靠火力掩護，一點點前進。
雖然進展緩慢，但是傷亡比上次小了不少。
在這幾隻“佯攻”部隊中，9支隊算是兵力最少的一隻，一開始就和日軍進入了激烈的火力對射中。
不過，作為最擅長用煙幕彈的部隊，蕭天河一邊下令火力壓製，一邊四處施放煙幕彈，造成自己要在多路進攻的假象，然後趁著日軍火力分散的時候集中兵力，強行用遠程火力一個一個的消滅日軍火力點。卻並不派部隊強攻，因此，進展和傷亡都非常小。
當然，這樣聲勢浩大的攻擊，卻達到了吸引日軍的目的——日軍也以為這裏進攻的部隊起碼超過一個營以上，因此不敢輕舉妄動。
“支隊長，咱們不用強攻上去嗎？”
楊成峰看著緩慢的攻勢，有些按耐不住的問道。
“我們等消息！”蕭天河看著火車站的方向說道：“他們才是成敗的關鍵。一旦他們失敗，我們就會滿盤皆輸，到時候所有人都給我腿腳利索點，別被鬼子追上了。如果他們成功了，那麽日軍必然會往火車站增兵，那時我們再強攻！”
“可是……”
“別讓弟兄們再為了那些飯桶，白白的犧牲了！”
蕭天河表情有些憤怒的說道。
正如梅裏爾準將預料的那樣，日軍主力被三個方向進攻的中美軍隊吸引住，調動兵力阻攔，並且尋找機會反擊，完全沒有注意到此刻的150團正悄悄沿著河邊偷偷行進，先頭部隊已經偷偷靠近火車站。
等150團在車站附近集結完畢後，按照計劃一舉殺出的時候，對於駐守這裏的日軍來說已經太遲了。
美軍的炮火支援幾乎在同一時間在車站外圍響起，將這裏的日軍炸了個暈頭轉向，接著，全美械裝備的150團三個營如潮水般衝入了車站，大殺四方。
火車站駐守的是日軍憲兵部隊和緬奸部隊，憲兵嚴格來說是管理軍隊紀律和法紀的部隊，介於士兵和警察之間，戰鬥力並不是很強，數量也隻有一個中隊不到，總數有一百來人。而那些緬奸部隊雖然有幾百人之多，但是早就被轟炸嚇得軍心渙散，剛一和中國軍隊交手就四散逃竄，反而把準備頑抗的日軍隊伍衝了個七零八落。
150團並非是之前補充新一軍時候新招募的學生組成的部隊，而是本身就是國軍的建製部隊重組的，軍官以黃埔係為主，官兵們大部分人都多少有點戰鬥經驗，再經過近兩個月的現代化軍事訓練，裝配上精良的美式武器，在戰場上頓時勢不可擋，連續攻克日軍日軍在火車站的所有據點，殺傷了大量的日軍，按照計劃基本占領了火車站。
接著，他們一個屋子一個屋子的衝入搜索落單的日軍。當150團3營的官兵闖入日軍醫院的時候，看到的是滿床的傷兵，於是立即請示黃團長如何處置：
“小鬼子可從來沒放過我們的傷員！咱也沒多餘的糧食給他們吃！”
黃春城上校惡狠狠的說道。
於是4營官兵們毫不猶豫的將所有日軍傷員連同醫護人員一並拖出去，用機槍集體處決。
火車站再也沒有一個活著的日軍了，當150團將自己行動順利的消息報告給梅裏爾的時候，後者緊張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認為蕭天河純粹是“杞人憂天”了，立即下令其他部隊加強攻勢，給日軍更大的壓力——如果他知道現在150團在做什麽，估計就笑不出來了。
受到鼓舞的88團和5307支隊立即加強了攻勢，唯獨9支隊依然保持著原先的節奏小心翼翼的前進。
火車站是整個密支那最大的物資集散地，就在幾天前中美聯軍攻占機場的同時，還有一火車一火車的物資從後方運往這裏，然後暫時儲存在車站的倉庫內，準備往騰衝和孟拱前線輸送。占領了火車站後，自以為大獲全勝的150團立即開始了計劃中的“繳獲物資統籌調配”，不過很快就失控，變成了國軍的傳統項目——無限製的搶劫。
像新22師和新38師這種在蘭姆伽受訓近兩年的官兵們，早已脫胎換骨。見識了美軍財大氣粗的官兵們一般也看不上那些日本貨，再加上打回家鄉的目的明確，不會因為這些物資影響作戰。但是剛在蘭姆伽受訓兩個月的150團，雖然軍事素質上有了很大的提高，但是很多國軍時期的陋習卻依舊根深蒂固的保留著。
火車站的倉庫內是一應俱全，吃的喝的用的武器彈藥，甚至還有不少充作軍餉的鈔票和日軍配發的香煙。剛打了勝仗的150團官兵們看到這些堆積如山的物資，頓時忘記了一切。他們把自己的武器丟在一旁，開始瘋搶起來。每一個士兵不光是自己的背包，就連美式製服那肥大的口袋頓時都塞滿了各種東西。甚至在車站倉庫搶完後，他們還不盡興，跑到辦公室工具間連那些備用零件修理工具都搶了個遍，更為離譜的是在沒有派遣任何警戒哨的情況下開始在車站周邊的建築開始劫掠，似乎自己已經勝利了，日軍不複存在。
隨隊的美軍聯絡官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但是他已經沒有了指揮權。當他向團長黃春城提出警告的時候，後者隻是一笑而過——弟兄們打了勝仗，自然該高興高興，這是傳統了。
然而，日軍作為困獸之鬥，對於戰場上的任何變化都十分敏感。火車站一丟，早有駐守火車站的憲兵逃去最近的114聯隊部求援。
114聯隊聯隊長丸山大佐當知道敵人已經占領火車站，而且足足有一個團，還有炮火支援的時候很是吃了一驚——現在，他們三麵遭到中國軍隊的猛攻，主要部隊都已經派出去了，留在他這裏能用的部隊也隻有一個小隊左右的兵力。
不過火車站的戰略地位十分重要，那些物資也是他們抵抗的資本，不容有失，無奈之下，他隻好一邊向上級求援，一邊命令這個僅有的50人小隊出發，準備強攻火車站那個團的中國軍隊——這顯然是一個自殺式任務。
小隊長平井少尉也是一臉苦相。不過出發前，丸山特別安排情報主任八江中尉率領6名士兵前往偵查，希望能找到一個合適的突破口。
八江中尉經驗非常豐富，他率領著6名士兵悄無聲息的摸到車站旁邊，接著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對麵的中國軍隊哪裏還有軍隊的樣子，已經活脫脫變成了一群沒見過世麵的土匪，搶完了車站，開始搶劫車站附近的住家和商店，甚至連軍官也沒有阻止士兵的行為，反倒是加入了搶劫的行列。
機會難得，7名日軍對1000多名中國官兵，當八江中尉看到一片烏雲突然出現在戰場上空，腦海中想起了日本戰國時期著名的“桶狹間之戰”，（織田信長以少數兵力偷襲兵力絕對優勢的今川義元，大獲全勝）。
“準備進攻！通知平井小隊長，他可以隨便從任何一處發動進攻！”
八江中尉下達了命令，然後命令部下散開，迅速占據有利地形。
突然，火車站內傳來了槍聲，車站內頓時一片混亂——原來，進攻醫院的部隊沒仔細搜索就開始搶劫醫院，先是那些醫護人員的隨身物品，手表，鋼筆之類的搶走，然後是醫院的糧食藥品，甚至是紗布繃帶和注射器也沒放過。沒想到在他們攻占醫院的時候還有7名日軍傷兵躲進了廁所，眼看著其他傷員都被處決，他們知道自己也是沒有活路了。於是抱著拚死一搏的心態準備去搶武器來個自殺式衝鋒。
哪知道等他們從廁所一瘸一拐的出來，才發現美式武器被扔的到處都是，根本不用搶，撿就可以了。什麽湯姆森衝鋒槍，加蘭德步槍，M1卡賓槍，M1918自動步槍隨手丟在地上和桌子上。而那些中國士兵正在抱著用床單自製的包袱四處劫掠。於是這幾個傷兵也不客氣，直接撿起了那些美式裝備開始在醫院裏向中國士兵開火。
連射的凶猛火力比他們原來用的三八大蓋強得多，突如其來的襲擊讓醫院裏的中國士兵們大驚失色，不少人抱著搶來的東西狼狽逃竄，卻根本沒人想起來要組織反擊，結果被這幾個日軍傷員奇跡般的奪回了醫院，繼續向著中國軍隊衝來。
眼見內部發生混亂，八江中尉意識到機不可失，立即下了命令：
“開火！”
隨著一聲令下，7名日軍同時向中國軍隊扔出了手雷和煙幕彈，然後開始開槍。
突如其來的爆炸讓本來就混亂的150團再次亂成一片，很多士兵舍不得搶來的財物，動作遲緩的去找武器，不少人撞在一起，造成了踩踏事故。另外一部分慌亂之中，在煙幕彈的幹擾下拿起武器亂射——雖然看起來內外都有敵人，但是實際上他們沒有打到一個敵人，反倒是誤殺了自己不少人。
而八江中尉帶著的人早已經不聲不響的躲在遠處，不斷射殺那些企圖重新組織起隊伍的軍官——避免自己靠的過近而被卷入踩踏。
慌亂之中，團部的人沒有找到自己的美軍聯絡官，不知道哪個驚慌失措的軍官自己衝著通訊器用唯一會的一句英語大吼：
“FIRE！（開火）”
得到命令的美軍急忙詢問炮擊坐標，隻是這時，通訊器裏就全成了漢語，無法交流。
情急之下的美國炮兵部隊隻好讓前線的炮兵觀察員匯報情況，很快情況通報後，美軍的山炮便開了火——全部打在150團的隊伍中。
原來，這些官兵在倉庫裏找到了一大批日軍給部隊配屬的夏季遮陽帽，這些帽子設計得十分巧妙，透風，輕便，比美軍那沉甸甸的鋼盔戴起來舒服的多。於是，幾乎所有的士兵都扔掉了那些笨重的美國鋼盔，直接帶起了日軍的遮陽帽，而用鋼盔裝那些搶來的東西。
於是，在遠處美軍炮兵觀察員居高臨下的觀察裏，整個陣地到處都是帶著遮陽帽的“日軍”。再一聽到遇襲的通訊後不管不顧的開始炮擊。
慌亂之中，150團的聯絡也是一塌糊塗，最開始還以為是日軍的炮火，後來才發現是被自己人打的。由於混亂中找不到聯絡官，指揮官又沒人懂得說英語，隻能對著通訊器大喊“STOP”，導致這場烏龍炮擊一共進行了半個多小時才停了下來。
此刻的150團已經是死傷慘重，狼狽不堪，而且不少士兵在慌亂中竟然打光了自己所有的彈藥——都是打在自己人身上的。
正在這時，那隻日軍小隊衝到了。他們沒有猶豫，眼看前麵的中國軍隊如此混亂，毫不猶豫的發動了進攻。
當日軍的“萬歲”聲音響徹整個火車站的時候，150團已經彈盡糧絕，士兵們士氣盡喪，已經無需指揮，一看見日軍就紛紛抱頭鼠竄，沿著他們來時的路一路潰逃而去。
這已經不是一場戰鬥，而是一場屠殺，50多人對1000餘人的大屠殺，不少中國官兵到最後還不肯扔下那些搶劫而來的包袱，結果因為影響了行動被日軍從背後打死，或者活捉。沿著火車站一路逃跑的中國官兵們頓時屍橫遍野。不少搶走的物資都被日軍回收了回去，順道還搶走了不少這些中國官兵的美式武器。
不過，由於日軍兵力實在太少，加上擔心被其他中國軍隊趁虛而入，於是追了一陣之後，迅速返回車站鞏固防線，這才讓150團得以逃出生天。
不過150團經此一役死傷高達數百人，三個營長一死兩傷，官兵們丟盔棄甲，武器也丟了不少，士氣更是低落到了極點，已經基本失去了戰鬥力。
沒有了150團對火車站的占領，剩下幾支部隊的進攻變成了獨角戲。最先得到消息的美軍5307支隊立即拔腿就跑，早已經準備好的蕭天河部也迅速撤離——這兩隻精銳部隊都很擅長這種快速撤退的戰術。而當初打得過於“熱情”的88團，動作卻慢了半拍，則遭遇了日軍瘋狂的反擊，差點被圍殲，再次死傷慘重的撤了下去，狼狽不堪的返回了機場。
返回機場的道路上，到處都是垂頭喪氣的中美軍人。
蕭天河和楊成峰也在其中——一天的作戰，他們盡管已經是各部隊傷亡最小的，隻犧牲了8個戰士，負傷了十幾個。但是這一天血戰換來的成果卻都成了無用功，日軍的損失遠遠小於他們，還順便提醒了日軍加固他們的薄弱環節。火車站隨後被迅速修建了兩條防線，再也無法輕易偷襲了。
“支隊長，咱們到底能不能拿下密支那啊？”
一個士兵在隊伍裏一臉泄氣的說道。
“當然能，隻是援軍還沒到，別忘了，咱們駐印軍有多少人呢？就區區幾千倭寇算什麽？”
楊成峰有些違心的回答道——實際上，他自己現在對拿下密支那也沒抱什麽希望了。
一滴雨水滴落在地麵，然後是一片嘩啦啦的雨聲從周圍響起。然而這些士氣低落的官兵們卻鮮有人打散或者穿雨衣，似乎已經不在意雨水淋在身上了。
蕭天河看了看四周那些在雨中一臉頹像的官兵們，突然想起了什麽，他把隊伍交給了楊成峰，自己則向指揮部跑去。
機場指揮部
“因為下雨，下午最後一批補給計劃取消！”
機場管製的工兵指揮官向梅裏爾報告道。
“知道了！”
梅裏爾點了點頭，站在機場的一棟充當指揮部的倉庫內，一臉愧疚的看著這些敗退回來的官兵們，也是無可奈何——150團黃春城一回來就報告說自己遭到了日軍主力部隊的襲擊，起碼一個聯隊壓了上來，他的部隊打到彈盡糧絕才撤回來。並且痛斥美軍炮兵這種“誤傷”行徑是導致他們失利的主要原因，把責任一股腦的推給了情報不準，美國炮兵和自己的美軍聯絡官。
梅裏爾不是白癡，他早就通過各種情報大致了解了戰況——光看見那些行囊和衣兜鼓鼓囊囊，但是槍卻不知道哪裏去了的士兵們就大致了解了情況。
他現在很想把150團團長給斃了，但是他現在沒有這個權利。這位團長黃埔出身，就算是撤職，回國後也會有其他安排。
黃春城則一臉不啻的走出了指揮部，臉上帶帶著一些心虛。一轉頭，就看見蕭天河正飛速跑向指揮部——不知道是不是要告自己的狀。
“中國軍人的恥辱！”
黃春城指著蕭天河對自己的副官說道，然後帶著一臉的鄙夷回自己的團部去了。
指揮部內
“長官，中國軍隊的9支隊指揮官求見！”
一名衛兵突然報告道。這讓梅裏爾臉上頓時五味陳雜——他不知道蕭天河是不是來挖苦他的，即使是，他也是罪有應得。根據之後偵查人員的報告，大批日軍進駐火車站開始修築更加堅固的防禦工事，再也沒有偷襲的機會了。
“我這是咎由自取。”
梅裏爾準將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然後同意讓蕭天河進來。
接著，蕭天河便急匆匆的走了進來。
“很抱歉，蕭少校，我沒有……”
“長官！”蕭天河直接打斷了梅裏爾的道歉，然後開門見山的說道：“鬼子今天晚上必然要組織偷襲，請您做好準備，如果我們今晚打得好，沒準會把弟兄們的士氣找回來！”
“你說什麽？”
梅裏爾一臉驚訝的說道：
“長官，我和這些鬼子打了快7年的交道了，我知道他們最喜歡什麽。現在我軍連續兩天攻城慘敗，這場雨又讓我們今天最後的補給計劃泡湯了，小鬼子肯定會抓住這個機會想辦法奪回機場，徹底扭轉戰局！”
梅裏爾有些黯然的眼神裏頓時又亮了起來。
“你確定？”
“八九不離十吧，反正咱們現在的狀態也沒辦法繼續進攻不是？”
蕭天河急忙說道。
“那就好辦了！”
梅裏爾的眼神裏露出一個報複式的眼神——雖然最後一批補給沒有送到，但是他們早就在機場囤積了足夠的武器彈藥，憑借地形防禦，隻要鬼子趕來，就確保他們沒命回去。
與此同時 密支那日軍指揮部
借著連續兩天取得的重大勝利，整個日軍指揮部都是喜氣洋洋的，指揮官水上源藏少將更是一改機場被偷襲時的慌亂，變得自信起來。
“諸君，經過這兩日的戰鬥，我們可以看到敵人沒有什麽大不了的。眼下53師團正在從八莫向我們靠攏，和我們裏應外合，擊敗敵人，勝利指日可待。這是托天皇陛下的洪福！”
“萬歲！”
四周的軍官們紛紛舉起雙手歡呼起來。
“相信敵人經過這兩天的戰鬥，死傷上千人，已經士氣盡喪，不敢再輕易攻擊我們了。因此，我決定立即發動反擊，組織一場夜襲，如果運氣好，奪回機場，徹底把他們趕回叢林去吃草！就徹底為密支那解圍！就算無法奪回機場，也要讓他們恐懼，消耗掉最後一點士氣！”
“萬歲！”
日軍軍官們再次發出了歡呼聲。
1944年5月22日淩晨 密支那
一大批日軍趁著夜色的掩護悄悄從城裏衝了出來，向著機場中美聯軍的方向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