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最大的冒險
有正無奇，雖整不烈，無以致勝也；有奇無正，雖銳無恃，難以控禦也。
——何良臣（明朝軍事家）
1944年4月16日 昆明
隨著一架架大型運輸機的降落，來自駐印軍的軍官們一個一個的走下了飛機。
雖然在孟關和蘭姆伽的時候，一個個的都不想回來，但是當他們踏上中國土地的那一刻，呼吸著中國空氣的那一刻起，那沉積已久的股思鄉之情已經溢於言表。
很多人瞬間熱淚盈眶，貪婪的呼吸著空氣，不少人甚至趴在地上親吻地麵，有的則直接去擁抱機場的警衛人員——這裏雖然貧瘠，困苦，多災多難，但是卻是我們的家園，我們的同胞。
機場旁邊停著一排美式軍用卡車，這些下飛機的軍官們排成一隊，點名通知他們被分配的部隊，然後坐上該部隊的卡車，跟隨前往該部隊報道。
蕭雲山則被分配到了第八軍參謀部，依然擔任作戰參謀一職。
第八軍副軍長吳劍平少將親自來接這些分配的軍官們，等蕭雲山他們坐上車，卡車開動後，他才滿臉笑容的宣布了一個消息——所有從駐印軍調來的軍官都晉升一級，算是對他們調離駐印軍的“補償”。
雖然這點補償對於駐印軍這些從領可以和美元兌換的印度盧比變回領那些在國內都沒什麽價值的法幣來說算不了什麽補償，但是這些軍官們眼下也都顧不上這些了。他們非常清楚自己那些駐印軍的兄弟們還在孟拱一帶拚命，現在，是該國內的Y部隊出力和他們並肩作戰的時候了。
汽車從昆明一路開到保山，再一路向各部隊的方向開去，沿途還可以看到無數部隊和物資正在南下，往怒江邊集結。吳劍平則一臉得意的介紹——為了加強攻勢，委座特地下令又調動了5個師增援，這讓怒江一線的中國軍隊增加到了16個師，再加上配屬的炮兵，輜重部隊和美國的航空隊，總兵力接近20萬人。
雖然吳副軍長說的天花亂墜，但是蕭雲山掀開卡車的帆布，仔細觀察了這些正在南下的部隊卻皺起了眉頭——士兵們衣衫不整，服裝破爛，而且個個都顯得十分瘦弱。武器裝備也是五花八門。有美械武器的，也有中式或者俄式武器的，甚至還有幾個帶著老式漢陽造老套筒的。而且從他們的走路姿勢上來看，不少人可能是才抓來不久的壯丁，根本沒有受過多少專業訓練，到時候能否做到令行禁止都難說。
車輛最終抵達了第八軍，蕭雲山一行人下了車，看著那些士兵們髒亂不堪，大小不一的軍裝，和那一幅幅骨架一樣的身材，心裏已經有了點不祥的預感。
吳劍平倒是很熱情，一路帶著他們來到自己的駐地——全部都是美國空運的帳篷組成的，裏麵還有美軍的睡袋，明顯是讓他們享受和美軍相同的待遇。
不過，還沒等他們放下自己的行李，一個參謀就走了過來，遞給吳劍平一份簡報。吳劍平打開看了看，臉上明顯抽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恢複了平靜。這個細微的表情被細心的蕭雲山捕捉到，心裏有些擔憂：
“吳副軍長，出什麽事情了嗎？”
“奧，蕭參謀，沒事兒，沒事兒。”
吳劍平合上簡報，一臉無所謂的說道：“小鬼子不知道吃錯了什麽藥？昨晚渡過黃河，向中牟（河南地區）地區發動了進攻。”
“小鬼子發動進攻了？”
蕭雲山等軍官們頓時緊張了起來——他們在緬北節節推進，把日軍18師團打倒了快要山窮水盡的地步，緬北地區也岌岌可危。而平靜的國內戰場突然有這樣的動作，讓他們沒辦法不把這兩件事情聯係起來。
“沒關係的！”
吳劍平一臉自信滿滿的說道：“小鬼子也是找死，去年在薛（薛嶽）司令的湖南碰了釘子，河南可是蔣司令（蔣鼎文）和湯司令（湯恩伯）的部隊駐守的，足足40多萬大軍，兵精糧足，還有美國空軍支援，小鬼子能有多少人，這還不是一腳踢在了鋼板上。”
“但願吧！”
蕭雲山小聲自言自語的說道。然後，他看著四周那些依然穿著草鞋的士兵們，心中更是捏了一把汗。
一天的時間，蕭雲山簡單去各部隊看了看，狀況可謂是觸目驚心。
美國人援助的物資是很全麵的，從物資彈藥到糧食被服軍靴等等。隻是估計這些物資已經有相當一部分流入黑市或者是被那些長官囤積起來而沒有下發部隊。官兵們竟然連像樣的軍裝都沒有。各種物資都很缺乏，不少士兵和軍官都缺乏訓練，士兵竟然還有不少是新抓來的壯丁，在訓練所簡單訓練一個月後就補到了部隊，很多美軍訓練出來的優秀軍官，竟然被陳誠離職時一波帶走，補充進了自己的嫡係部隊。而克扣軍餉，中飽私囊，打罵士兵這些傳統做派依然如故。
這別說和駐印軍相比了，比起其他國軍部隊除了武器好點外，沒有任何區別。
帶著這樣的軍隊去反攻，簡直就是冒險啊……
不過，就在怒江一側的反擊工作緊羅密布的進行時，在印度英帕爾地區的戰場上卻迎來了難得的平靜。
日軍真的進攻不動了，現在所有的日軍官兵大部分時間都要用來尋找食物，和饑餓作鬥爭以確保生存——自從那位指揮官牟田口廉也將士兵每天的口糧配給從75克繼續下降到15克後，已經沒有人還能靠著這點糧食生存下去。於是，這一帶的蛇蟲鼠蟻，樹皮草根都被找出來用來填飽肚子。每天都有日軍官兵因為過於虛弱和饑餓病倒，不少人更是被活活餓死。
不隻是糧食，日軍的彈藥補給也幾乎中斷了，不少部隊剩下的彈藥儲備已經不足半個基數，被迫停止了攻勢。
而英軍趁此時機大量開始修建工事，加固防線。比起日軍來說，他們不但吃得飽，裝備足，醫療狀態良好，而且甚至還可以在前線有充足的的紅酒和香煙供應，和日軍簡直是天壤之別。
不過通過這一段時間日軍的表現，蒙巴頓和史迪威都已經知道英帕爾的日軍已經是強弩之末了。為此，史迪威也急忙將新30師調回自己麾下，進行下一階段的任務。
隻是當他把自己的計劃交給蒙巴頓的時候，後者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就拒絕了他。
“這太冒險了，將軍，我不會批準這種行動！你不可能成功的，這是送死！”
史迪威一言不發的收回了作戰報告——作為亞洲地區美軍和中國軍隊駐印軍的統帥，他根本不需要蒙巴頓的許可。
1944年4月19日 孟拱地區
凶猛的炮聲已經從遠處的炮兵陣地傳來，駐印軍的炮兵已經開始對孟拱河穀的日軍陣地炮擊了。新38師和新22師這兩隻勁旅的官兵們也結束了自己的修整，開赴前線，準備強攻孟拱河穀。
正麵戰場形勢危急，但是連吃了三次虧的田中新一不敢把全部的兵力放在正麵防禦上，他將剛補充過來的第4聯隊分散，以中隊和小隊為單位布防在孟拱地區周圍的叢林中，防止再次被滲透穿插。
於是，整個孟拱河穀的叢林中似乎就爆發了起來。
叢林某地。
“10點鍾方向有狙擊手！”
楊成峰話音剛落，一顆子彈就貼著他的鋼盔擦了過去。不過下一秒，一發巴祖卡火箭彈就結結實實的打在了那顆樹頂，一片模糊的血肉伴隨著樹枝的殘骸頓時掉了下來。
“機槍掩護！”
楊成峰爬起來，弓著腰向前方一邊射擊一邊前進，四周都是9支隊的官兵，一旁的機槍火力牢牢壓製住正麵的敵人，讓他們衝到了日軍的陣地前。
突然，隨著一身怪叫，隱藏在掩體裏的日軍紛紛跳了出來，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向著中國軍隊衝了上來。
“都是些雛！”
楊成峰冷笑一聲，已經抽出了自己的彎刀，另一手則拿出了手槍——在這種密林中，那條長達1米7的38式步槍加刺刀到處都是障礙物，根本沒法有效的行動。
果然，這些剛從日本調來的第4聯隊的官兵叢林戰經驗不足，根本不是在這片叢林中摸爬滾打了快兩年的9支隊官兵的對手，在近戰中先是被手槍打死大半，然後又被輕巧靈活的尼泊爾彎刀一通亂砍，殘部狼狽的逃走了。
9支隊總算可以坐下來喘口氣了——他們已經在這片叢林中連續作戰好幾日了。
雖然節節取勝，但是每天都在這種緊張的狀態下，又是這種比較惡劣的環境，官兵們都苦不堪言。
蕭天河就坐在不遠處，聽著手下匯報今天的戰果。
“擊斃23人，俘獲2人，弟兄們8死11傷。傷員和犧牲的弟兄都已經送回去了。那兩個俘虜……”
丁武上前詢問道。
“送回去吧，我們得了解下鬼子的情況！”
蕭天河命令道。
四周又響起了連續不斷的槍聲，不過在中國官兵們都習以為常了——那是美軍5307支隊的人正在四周清掃日軍。
“支隊長，撤退了，撤退！”
一旁的聯絡官格力斯少校拿著通訊器走了過來。
“好了，走，撤退，丁武你打頭陣，徐子忠斷後！”
蕭天河說完就跑到了楊成峰旁邊，小聲問道：
“受傷了沒？”
“沒有！”楊成峰剛說完，蕭天河就從他的胳膊上看到了血跡。
“這叫沒受傷？”
“擦傷而已，不影響戰鬥，回去塗點藥水就行了。”
“你死腦子！”
蕭天河在楊成峰的腦袋上敲了一下：
“你想去見吳敏，就說自己受傷了，我找人安排你去利多的醫院不就得了！”
“現在是關鍵時刻，我們可是執行最重要任務的，每天都有弟兄殉國，我怎麽能當逃兵呢？”
“你小子，太實誠了，咱這每天TMD打的都是什麽仗啊？什麽TMD關鍵時刻啊？不知道那些美國佬的腦子再想什麽。”
說到這裏，楊成峰也是一臉的無奈——他們每天進入叢林，開始搜索這裏的日軍，然後交戰，擊敗對方後要麽繼續搜索下一波，要麽就撤退，仿佛是在騷擾日軍一樣。隻是沒人明白上麵這麽做的目的。
“行了，下次戰鬥，我給你來一槍怎麽，保證讓你看起來傷很重，又沒有傷到任何要害，過兩天就能活蹦亂跳的！不過咱的子彈口徑太大，把你的那把勃朗寧借我用用。”
蕭天河臉上一本正經的說道。
“得了吧，你還是留著子彈去打日本人吧。”
一行人返回了孟關的基地，隻是剛坐下，蕭天河和聯絡官格力斯就被交到了指揮部。
梅裏爾將軍的指揮部一向都是以美國人為主，隻是這一次，當蕭天河走進這裏時卻看到了很多張中國麵孔，甚至還有幾個英國軍官。
“蕭少校，這幾天打得怎麽樣？對目前的戰局還滿意嗎？”
梅裏爾看到蕭天河來了，還熱情的開始打招呼。
“長官！打的還行！”蕭天河敬了個禮，當著這麽多中國軍官的麵也不好太過親密的表示。
梅裏爾回了個禮，然後環視了一圈下麵這些中美軍官們，表情變得很嚴肅起來，語言也完全變成了英語，由一旁的翻譯進行同步漢語解說：
“各位，前一階段的誘敵任務已經告一段落，我們即將開始下一階段的行動，請各位注意，這是最高機密，任何人不得泄露出去。”
說完，他掀開了麵前的幕布，露出了一片巨大的沙盤，上麵用日軍的小旗和美軍的小旗表示雙方的位置。
“田中新一吃了我們三次虧了，所以在林中大量部署警戒部隊，防止我們再進行穿插。所以，我們這一次要玩一次大的！”
梅裏爾轉身走到後麵的地圖旁，手中的教鞭猛地打在了緬北地圖上的一個點：
“我們要直搗密支那！”
“瘋了！”
這是在場的中美英軍官和蕭天河腦海中蹦出來的第一個詞。
密支那是日軍18師團師團部所在，也是在緬北地區的核心據點，同時還是日軍的物資倉庫和支援孟關地區和騰衝的唯一通道，日軍在這裏修建了機場，倉庫等設施。隻要攻克這裏，不但等於是切斷了日軍18師團殘部的後路，斷絕了其補給線。而且可以直接威脅北部騰衝的日軍56師團和南部的八莫地區日軍大後方，並且將其截斷，孤立騰衝的日軍。不僅如此，沒有了密支那機場的威脅，對華空運就可以轉由緬北地區進行，而無需繼續飛躍危險的駝峰航線，運量會有顯著提高而人員和飛機的損失會降到最小。甚至距離國內的中國軍隊也隻有一個騰衝的路程而已。
“這將會是插向鬼子咽喉的一把匕首！”
梅裏爾準將一邊說著，一邊真的吧一把匕首直接插進了地圖上密支那的位置。
在場的人雖然也都知道密支那的重要性，但是更知道其難度。
密支那距離孟關近200公裏，還有個擋在正麵的孟拱河穀，穿插難度極大。一旦被發現，就會陷入進退兩難的地步。
而且就算攻占密支那，等於是孤軍深入日軍縱深，整個大後方的日軍包括怒江防線的56師團都會群起而攻之。而穿插部隊的增援在擊敗18師團之前無法快速趕到。
看著四周軍官們那些驚詫的表情，梅裏爾卻顯得一臉的得意，他走到沙盤前，指著日軍在孟拱的部署說道：
“沒錯，這是一個冒險的舉動，但是也會是一個最精彩的行動，日本人根本不會料到我們會這麽做。我們這些天在叢林中的作戰，看似雜亂無章，但是實際上已經為我們清出了一條挺近的道路，日軍還沒有察覺，還在叢林裏和我們進行拉鋸戰，以為我們要穿插到孟拱後方。我們將從這裏一路向密支那前行，預計用12天時間抵達密支那。突襲那裏的守軍，根據情報，那裏的守軍不過日軍一個大隊和幾個中隊，1200人而已。”
梅裏爾看了看下麵坐著的軍官們，說出了他們的具體兵力：
“行動預計29號開始，第一梯隊，由5307支隊一部，9支隊，新30師88團一部組成，作為先鋒部隊，由金尼遜上校指揮。第二梯隊由5307支隊一部，50師150團，新22師山炮3連，以及騾馬輜重團3連組成，主要攜帶物資裝備和支援火力，由亨利上校指揮。第三梯隊，由5307支隊剩餘的人員，以及英軍第六特別行動隊組成，由麥基上校指揮。同時，在我們出發的時候，新38師會出動一個團，佯裝側翼包抄孟拱之敵的後路，這樣，即使日軍發現我們也隻會當我們是新38師那個團的後續力量而已。”
“那麽，假如我們占領了密支那地區，物資補給怎麽辦？”一個中國軍官問道。
“問得好！”梅裏爾拿出一份航拍圖：
“上個月有兩個美軍的白癡飛行員喝多了打賭，結果跑到了密支那機場上空，才發現那裏已經沒有日軍的飛機了，他們拍了幾張照片就會來了，所以才有了我們的行動。我們的第一任務是，確保機場完好的情況下拿下機場，然後後方的支援部隊和物資將會在機場降落，為我們提供物資支援！”
梅裏爾一臉自信的站起身來，卻突然打了個踉蹌。
“長官！”
一旁的副官急忙上前一步，梅裏爾卻擺了擺手：“沒事兒，沒事兒！”
他硬撐著走到沙盤前，用教鞭指了指那條穿插的通路：“我們要趕在5月雨季到來前，完成……完成穿插……拿下日軍機場……是關鍵……”
梅裏爾準將的臉色頓時有些慘白，說話也結巴起來，接著，他捂住自己的心髒部位，兩眼一黑，倒了下去。
“長官！”
“醫護兵！”
在場的中美英軍官們急忙一擁而上，將梅裏爾送往戰地醫院，然後直接用飛機送往阿薩姆邦的英軍醫院治療。
現代化軍隊雖然是靠科技打造的，但是也有種種帶有迷信色彩的傳統。比如出征前帥旗掉落視為不祥之兆等等。
不過和這相比，出征前主帥直接倒下不管是迷信也好，現實意義也好都有很大的麻煩，似乎也在預示著這次行動的多災多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