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信任
1944年1月22日 新平洋
新平洋，拉加蘇和茅邦之戰已經結束，中印公路在利多到新平洋的公路已經完全修通，無數量軍用卡車搭載著大量人員和物資從利多趕來，在這裏卸貨後拉著傷員又迅速返回利多基地。更多的官兵利用日軍之前修建的林間小路將其拓寬，大大加快了中印公路的修建進程。
而一個簡易機場已經被修建了出來，可以直接在新平洋起降小型飛機。
隨著第一架小型飛機的降落，這個新平洋機場正式宣告開張。飛機的機艙門打開，史迪威中將快步走出了飛機，他直了直腰，仿佛是要驅走這一路的勞頓。
四周是一片忙碌的工地，美國工兵和中國軍隊新30師的官兵們正在這裏快速建立前沿基地，倉庫，野戰醫院，營房等都開始顯露雛形。大批的物資也堆積在這裏，準備向前方的新38師和新22師運輸。
史迪威滿意的點了點頭，對這裏人的工作效率表示了滿意。
突然，一群人快速向著機場和史迪威的方向奔來。嚇得史迪威四周的警衛立即端起槍，擋在了史迪威麵前。
“長官，別開槍，我們是前線醫院的！”
一個女聲用熟練的英語急忙說道。
“我認得你！”
史迪威推開一旁的警衛迎了上去，臉上是一臉的慈祥：
“前年從緬甸撤退的時候，你是跟著西格雷福醫生的緬甸護士，跟著我們一起撤到印度的！”
西格雷福是教會醫生，在緬甸訓練了一批護士為英軍醫院提供服務。當第一次入緬失敗後，那些日軍和緬偽軍四處獵殺曾經和英國人合作過的人，這些護士也在獵殺名單內。於是醫生帶著他們跟著史迪威將軍撤往印度。沿途不斷有人討論把這些“可能是日本人奸細”的護士們丟下算了——這等於是判了他們的死刑。史迪威將軍得知後大怒，親自訓話，痛斥那些“企圖把女人丟下”的“敗類”，表示誰再敢說這種話，就會被清出隊伍。最後帶著她們一路來到印度，不少護士之後加入了蘭姆伽的醫院，為遠征軍提供支援。
“是的，長官，很榮幸您還記得我！”
護士吳敏急忙敬了個禮，然後指了指身後那些擔架上的中國傷員：“對不起長官，這些是重傷員，醫生判斷，利多的條件有限，他們必須立即前往阿薩姆邦的英軍醫院救治，路上運輸太慢，太顛了，我們想借用您的飛機……”
“混蛋，你把飛機借走了，將軍怎麽回去？”一旁的一名美國軍官帶著那種白人優越感居高臨下的看著這個中緬混血的護士和那一眾中國傷員，高傲的說道、
“斯高特先生！”史迪威沒有回頭，反而提高了聲調：“我製定傷員優先的策略時，有沒有說過我們司令部是例外的？”
“這，沒有……”美國軍官頓時有些結巴了，不過他的反應也很快：“可是將軍，您的小型飛機沒辦法把這麽多傷員都帶走！”
“那就再調來飛機！”史迪威轉過身，臉上是一臉的憤怒，毫不客氣的指著這個軍官厲聲命令道：“現在你來負責，我要2小時內，有足夠的飛機到這裏運輸傷員，我要每一個重傷員都能坐飛機去阿薩姆邦的英軍醫院得到治療。做不到的話，我就以瀆職罪讓你上軍事法庭，明白了嗎？”
“是，將軍！”軍官滿頭大汗的敬了個禮，然後飛快的向通訊部門跑去。
史迪威再次轉過身，臉上的表情已經變得十分溫柔，他一麵命令飛機立即做好起飛準備，一麵向傷員那裏走過去。
四周的時間仿佛凝固了，忙碌的士兵們紛紛停下手裏的工作，看著這奇特的一幕。
史迪威走到擔架旁邊，用力握住一個傷員的手，溫柔看著這個年輕的士兵，用熟練的漢語說道：“我的孩子，你們幹的很好，你們的國家和民族都會感激你的，你們是真正的英雄。”
“謝……謝！長官！”
傷員有些含糊不清的說道，眼睛裏已經是熱淚盈眶。
史迪威衝他點了點頭，然後握住了下一個傷員的手——他就這麽一排排走過去，和每一個傷員都握了手，用漢語說著鼓勵和感激的話。
雖然在國內，作戰受傷後，偶爾那些長官們也會來醫院“探望”，但是他們一般都隻是坐車來，站得遠遠的，在記者麵前“擊節讚歎”幾句，或者拍幾張照片，走個過場話就乘車匆匆離去，而大部分傷員最後不是死在醫院就是被遺棄。
但是史迪威的舉動讓每一個傷員和四周看著的中國官兵心裏都暖暖的，從這以後，駐印軍裏開始流傳這樣一句話：
“打傷了有飛機坐，還不賣力去打嗎？”
傷員們被一個個的送上了飛機，護士吳敏也跳了上去，開始在飛機上照顧傷員，其他醫護人員則返回醫院，繼續準備處理其他傷員。
看著飛機離去，史迪威才跳上一輛吉普車，開始向前方駛去。
車隊向前走了沒多遠，迎麵走來一支蓬頭垢麵的隊伍。史迪威急忙讓司機停車。
雖然血戰了快三個月，但是大部分的中國官兵們還保持著最起碼的軍容，他們隨身的裝備裏，也都有剪刀和剃須刀。唯獨這隻部隊有所不同，官兵們身上或多或少的都長出了皮癬，濕疹，疲憊的狀態也比其他人更甚。不過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了笑容——他們終於可以回去休息一下了。
“蕭少校！”
史迪威跳下吉普車，和隊伍前麵的蕭天河握了握手。
“你們終於回來了！辛苦了！”
“是啊，托長官的福！我們完成任務了。”
蕭天河咧開嘴笑道。隊伍中間的格力斯少校也急忙跑過來，要向史迪威敬禮，結果被一旁的楊成峰直接阻攔了。
“小心點，鬼子可能還有殘兵躲在這裏，別暴露長官的目標！”
“這場戰鬥的勝利，歸功於你們前期的偵查，你們是這場戰鬥最大的功臣，我已經電告重慶，為你們請功。你們幹的很好！我為你們驕傲，我的孩子們！”
史迪威一臉讚賞的看著這些官兵們，然後走過來，和每一個人熱情的握手。
“長官，我想現在我們最缺的是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一次熱水澡，還有一張幹淨的床鋪！”
格力斯少校帶著一臉苦笑用英語說道——哪怕到了最後，有多麽不滿，他也沒有向上級打過一次蕭天河的小報告。
不過一旁的丁武等人不懂英語，表情有些擔憂，趕緊問道：
“聯絡官說什麽呢？不是在說支隊長抗命的事情吧！”
楊成峰一臉微笑的看了他一眼，然後對著隊伍大聲說道：
“聯絡官說他又想去吃貓屎了！”
隊伍裏頓時一片哄堂大笑。
格力斯則一臉尷尬的用英語說道：“長官，別理這幫不懂咖啡美味的鄉巴佬，隻要您給我足夠的咖啡豆，我保證在一個月內，讓他們全部都離不開咖啡。”
這下連史迪威也笑了。不過沒等他們笑完，就聽見不遠處一片騷動，接著，兩個新22師的士兵架著一個衣衫破爛，蓬頭垢麵的日本士兵走了過來。
“你們是在哪裏抓到他的？”
史迪威急忙問道。
“長官，就在不遠處！那邊！”一個士兵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棵大樹，然後遞過去了一隻已經鏽跡斑斑的38式步槍和證件。
史迪威看著這個士兵，憑感覺，他似乎在這裏起碼待了1個月以上，是孫立人開始反擊的時候留下的，不然也不會成現在這個樣子。
“蕭少校，享受你的假期吧，我們的敵人依然很強大。等你們回來，還會有艱巨的任務等著你們！”
史迪威跳上吉普車，最後對蕭天河說道。
“是，長官！”
蕭天河點頭說道……
車隊離開了新平洋，沿著顛簸曲折的林間小道不斷前行，還可以看到道路兩邊日軍丟棄的各種物資。隻是由於路況實在太差，很多車輛都拋錨了。史迪威不得不下車，換乘孫立人部為他準備的馬匹前行，隊伍穿過拉加蘇高地，終於來到了65團的駐防地，百賊河附近。
隔著老遠，史迪威就聞到一股臭氣撲麵而來——屍體的臭味。
當他抵達目百賊河的時候，也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無數士兵正在挖坑，坑裏是那些幾乎變成骷髏狀態的日軍屍體，還有中國官兵不斷從四周抬著找到的日軍屍體趕來，統統扔進坑裏。可以看到，屍體上爬著各種昆蟲和螞蟻。
原先的戰場早已經打掃完畢，現在整個65團現去被迫變成了“搜屍體”部隊，四處尋找那些散落在各處的日軍屍體——雖然沒有被中國軍隊狙擊，但是在疲病交加，饑寒交迫的情況下撤入胡康河穀野人山地區的日軍無法得到空投物資補給。所有傷病員隻得遺棄。這些傷員們被扔在野外，被告知——會回來接他們的。實際上過不了幾個小時，他們就會被當地的螞蟻螞蟥活生生變成一具骸骨。
還有那些掉隊的日軍士兵，大部分也死在路上。
繳獲的日軍武器裝備也在一旁，不少步槍因為缺乏槍油都已經鏽死，被服則散發出一股濃厚的黴味，上麵還被蟲子啃得千瘡百孔。
一旁還蹲著一些骨肉如柴的日軍俘虜，他們大部分是掉隊的，有的已經可以看見外露的腳骨——他們無論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都已經徹底崩潰了。
一些中國官兵們看到這個樣子的日軍覺得實在可憐，給他們拿來了美國罐頭和壓縮餅幹，結果不少俘虜竟然邊吃邊哭了出來。
可以看出，這次參戰的日軍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了——如果65團能夠及時出擊阻擋，那麽沒準真有可能將敵人全殲。
“將軍！”
新22師廖耀湘師長一臉嚴肅的站在這裏，臉上帶著12分的不滿——如果不是65團團長傅良宗因為“抗命”在戰鬥最激烈的時候被解職，導致全團指揮係統的混亂，他們本應取得更大的戰果的。
史迪威衝他點了點頭，然後和他一起四下轉了轉，看了看戰場的情況，並且一起審訊了幾個日軍戰俘——現在，這些戰俘倒是聽話很多，一口吃的下去，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所了解的情況全部報告了出來。
3小時後 65團團部
孫立人，廖耀湘，以及兩師的參謀長和各團團長還有各部的聯絡官都已經集中在這裏，等待著史迪威的訓話。其中，完成了穿插任務的傅良宗則是一臉的沮喪——憲兵都到了，會議開完，交接完職務，他就要被押解會重慶接受軍法審判了。作為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小團長，蔣介石是不會在意用他來賣美國人一個人情的。
“非常抱歉，傅上校！”
會議一開始，史迪威起身，向著一副毫無精神的傅良宗點了點頭致歉。
“是我的判斷失誤，你們的判斷非常正確，不但為拉加蘇地區解了圍，而且最大限度殺傷日軍，將我軍的戰線向前推進了不少。你們是對的！”
史迪威如此幹淨利落的承認錯誤，不禁讓現場的中國軍官們都吃了一驚——他們本以為這個頑固的美國佬會倔強到底，死活不承認自己的失誤。但是史迪威雖然性格剛烈，卻也是個光明磊落的軍人，比較實事求是。
“我現在以駐印軍司令的名義恢複你65團團長的一切職務，同時會立即給重慶方麵發報告，要求他們立即撤銷對你的一切處分，並且為你成功切斷日軍後路，占領他們在茅邦的基地請功。”
“謝謝，長官！”
傅宗良頓時大喜過望，急忙起身敬禮。
史迪威擺了擺手，示意他坐下，然後繼續說道：“這次戰役，我們在指揮上確實存在著一些問題，包括對我軍戰鬥力的誤判和指揮職責的劃分等等。從現在開始，遠征軍駐印軍司令部將不再幹涉各部隊的具體指揮行動，隻提出總的戰略目標。具體操縱，由直接指揮的孫立人將軍和廖耀湘將軍兩人全權負責，任何人不得直接幹涉。另外，各部隊的聯絡官將不再擔負指揮任務以及對部隊指揮官的‘指導’，隻負責協調和美國空軍的空投支援行動。”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的中國軍官和美國軍官都愣住了——這不但剝奪了美軍聯絡官的指揮權，也最大限度的將指揮權下放。而這種指揮的權限即使在中國的中國軍隊中也是不太可能的，國軍的長官們不但都有著極強的“控製欲”，還得隨時應對一個喜歡越級指揮的委員長。
“先生們，你們在新平洋打得很好，一舉擊敗了日軍兩個聯隊，還把他們打得如此狼狽。你們值得這樣的信任。”
史迪威用漢語娓娓道來，不過他話鋒一轉：
“但是，我們的戰鬥還沒有結束，如果想突破胡康河穀，讓中印公路繼續前行，我們必須攻克打洛，孟關地區，這也是敵人18師團在胡康河穀的最後防線，突破這裏，我們才能打開前往緬北密支那的大門。我充分相信你們，先生們，我相信你們和你們的部下有足夠的勇氣和能力來完成這一行動，當然，我會盡我的全力為你們提供所需的一切保障。先生們，期待你們的精彩表現，還有，請不要辜負我對你們的信任！”
“放心吧，長官，我們一定完成任務！”
孫立人和廖耀湘立即起身敬禮，臉上也都是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他們現在獲得的權利比他們在國內獲得的更大，而且，不用擔心那位委員長間歇性的越級指揮了。
史迪威和軍官們又寒暄了幾句，討論了一下對打洛地區的攻擊計劃，然後起身離開，將前線的任務完全交給孫立人和廖耀湘兩人——他也知道，這兩人除了相互配合，也會為了搶先拿下孟關而相互較勁，這也算是充分發揮他們的主觀能動性了。當然，他們和他們的部下已經通過這場血戰獲得了史迪威的全麵信任。
一路顛簸，史迪威再次返回了新平洋的機場，隨著所有傷員被運走，還有一架小飛機在這裏等著他。
史迪威坐上飛機，突然想到了什麽，對飛行員下了命令：
“我們不去利多了，去阿薩姆邦的英軍醫院看看。”
“是！”
飛行員立即聯絡了地麵塔台，然後載著史迪威，飛往阿薩姆邦的醫院。
當飛機在阿薩姆邦機場降落後，史迪威和隨員們不顧天色已晚，立即乘車前往英軍醫院視察，在這裏，那些剛從前線返回的重傷員們正在緊張的做手術。醫生除了英軍的外，還有不少美軍甚至是來自教會的醫生在這裏坐診。這裏的醫療力量和藥品都十分充足。甚至有些被迫截肢的官兵第一時間就安上了假肢開始適應行動。
當看到史迪威的時候，不少中國軍隊的傷員都露出了感激的目光——不少人還是他早上下令送來的。史迪威也坐下來和他們交談，噓寒問暖。他那身沒有任何軍銜的老式軍裝，配合一頭的白發，仿佛一個年長的老兵正在關心這些年輕的後輩。
最後，他才來到醫院院長的辦公室，詢問具體情況。
“醫院還有什麽缺的嗎？”
在看完了報告後，史迪威又問道。
“藥物很足，醫生數量也足夠……”
院長抬起了頭，碰巧一陣風從外麵刮了進來，他才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將軍，現在是冬季，氣候比較宜人，但是冬季快要結束了，如果你們的仗還要打很久的話，那麽遇到夏季，這裏的溫度就會很高了，不適合傷員的康複。我想我需要足夠的電扇，在夏季來到前安裝上。但是報告打上去幾個月了，也沒有回複，你知道我們的效率的……”
“沒問題！”史迪威當即給在印度德裏的指揮官索爾坦將軍發報，要他立即解決這個問題。
但是，雖然電扇這種東西此刻在美國，就像現代社會的空調一樣普及，但是在1944年的印度，這個連電力都不普及的地方，這種東西依然算是奢侈品，隻有少量地方或者有錢人才有。而如果給美國本土下訂單，那麽從訂單開始審批，采購，運輸等等那估計要用上好幾個月才行——美國的官僚體係，並不比英國人的效率高。
不過這難不倒美軍的後勤人員。
1944年1月24日 印度首都德裏 帝國飯店 英軍司令部所在地
幾輛美軍卡車一路風馳電掣的開來，停在了飯店門口，一群美國工兵從卡車上跳了下來，在索爾坦將軍的帶領下，浩浩蕩蕩的走進了這座裝模作樣的豪華飯店。
門口負責接待的英軍上校急忙迎了出來：
“長官，請問有什麽事情嗎？”
索爾坦將軍立即拿出一張美軍後勤部門開具的物品征用令（他自己就是美軍後勤部門指揮官）：
“我奉命來這裏征用一批作戰物資！把你們的電扇都交出來！”
“征用？這裏？這裏是英軍司令部！”
英軍上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過那幫美國工兵早就得到了命令，在各級指揮官的帶領下二話不說，衝開英軍警衛，闖入酒店，開始挨門挨戶的搜集電風扇，無論是桌子上的台扇甚至將屋頂的吊扇和牆上的掛扇全部拆下來，裝上卡車運走。
帶隊的連長還在為自己的手下打氣：
“動作快點，兄弟們，那些受傷的中國兄弟還在等著我們呢。”
工兵們的動作很快， 在整個司令部一片雞飛狗跳後，迅速帶著這些電扇揚長而去，留下負責的上校緊急聯絡英軍指揮官蒙巴頓。
正在英帕爾地區視察防務的蒙巴頓接到報告後問清了原委，也隻是無奈的笑了笑，並沒有做什麽處理或者是找史迪威抗議。隻是立即讓人給國內打報告，想辦法再送點電扇過來——順便給所有的醫院多送一些……
不過，這個夏天的阿薩姆邦英軍醫院裏，確實涼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