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出其不意
“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也”
——《孫子.計篇》
1943年5月15日 蘭姆伽地區演習場
這是一場已經持續了7天的大規模演習,以新38師和新22師大規模直接對抗為內容,參照美軍的演習模式,雙方官兵使用空包彈相互攻擊,美軍負責演習的裁判。炮兵演練和裝甲兵的實戰對攻也不斷出現,這是中國軍隊第一次接受這樣大規模的模擬演習,對於雙方各級軍官的實際戰鬥力來說都是一場真實的考驗。
西點軍校出身的孫立人是個擅長進攻型的將領,而法國聖西爾軍校出身的廖耀湘是個擅長防禦型的將領。由於演習並沒有任何預案,所以這場“矛盾”之戰從雙方士兵前幾天的適應後很快就進入了白熱化階段,雙方力戰數日,打得精疲力盡,兩敗俱傷,拚了個勢均力敵,甚至幾場小雨都未能阻止雙方的行動。然而正當雙方準備繼續下一步行動的時候,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打斷了演習,雙方隻得不約而同的鳴金收兵,原地休整,調整部署,等待著雨停在繼續下一輪進攻。
入夜 演習場南部 新38師師部
這是建立在一片環山之中的師部,地形隱蔽且十分複雜,通訊部隊利用周圍的高山確保了無線電訊號的傳遞,同時這些山也成了其天然屏障,甚至炮擊都難以找到合適的角度——除非將大炮抵在山體前麵。
外麵大雨滂沱,潮氣逼人,但是在主帳篷裏,卻是一片熱火朝天,參謀們在沙盤上仔細研究,並利用現有的情報分析新22師的情況。
連續多日的焦灼戰況讓孫立人也有些焦急了,他背著手在沙盤前踱步,目光死死的盯在沙盤上新22師的位置。
“師坐!”
已經掛上少校軍銜的作戰參謀蕭雲山走了上來,手裏拿著一份剛剛擬定好的作戰計劃,遞了過來。孫立人急忙一把搶過,仔細看了看這份計劃,臉上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根據美軍提供的天氣預測,明天天氣就會放晴,我們應該可以在新22師準備好前,以114團強行突入,分割開他們的66團,從側翼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孫立人點了點頭,隨即命令下去:“叫弟兄們好好休息,今晚睡個好覺。另外,派人給我盯著,隻要雨一停,立即出動。”
“是!”
參謀們一起回應道。
“還有,師屬教導營,特務營,搜索連,立即集合,警衛營調兩個連,以上部隊連夜冒雨趕往114團,全部投入114團使用,確保明天的反擊。”
孫立人這道命令讓參謀們不禁吃了一驚。
“師坐,這樣師部就幾乎空了!”蕭雲山提醒道。
“沒事兒,明天的決戰是主要的,誰先投入有利兵力吃掉對方的主力,誰就能掌控戰場的主動權!”
孫立人堅定的命令道。
隻是孫立人和他的師部人員並沒有注意到,在師部附近的山林中,此刻正有一隻部隊悄悄的摸了上來。
淩晨1點
一個在山頭上放哨的哨兵腳下一滑,倒了下去,摔在一片灌木叢中,接著又像沒事兒人一樣站了起來。
“你沒事兒吧!”
躲在暗處的暗哨被嚇了一跳,不過看著那個被雨衣包裹著的人似乎沒什麽問題,急忙問了一句。
站起來的哨兵從那件寬大的雨衣中伸出手來,擺了擺手,表示自己沒事兒。
暗哨喘了口氣,覺得虛驚一場。然而沒等他高興幾秒鍾,幾個黑影就從他的兩翼撲了上來,直接把他壓倒繳械……
蕭天河帶著幾個人迅速登上了哨兵剛才的位置,居高臨下的看著新38師的師部——然而由於天黑加上大雨,他們根本看不清楚下麵的真實情況,隻能通過帳篷裏微弱的燈光來猜測哪個是指揮機構。
“無法分辨!不過從帳篷和軍車的數量來看,這裏的警衛數量不多!發現美軍裁判組在這裏駐紮……”
丁武放下望遠鏡,看著蕭天河說道。
“丁武,徐子忠,你們兩個帶人沿著我們兩翼清掃哨兵,王越帶人下去安裝炸藥,所有人員準備強攻!”
蕭天河簡短的命令道……
1小時後
新38師師部警衛營三連連長李嶽琪上尉從睡夢中被驚醒,他感覺自己眼皮在跳,心裏有些不好的預感——整個警衛營現在隻剩下他這個連負責師部安全,責任重大。
他穿好了雨衣,走到士兵們的床鋪那裏,先開始開始檢查人員,接著,在四個空著的鋪位前停下了腳步。轉身對排長張連生問道:
“這四個是誰?”
張連生揉了揉朦朧的睡眼,看了看,然後拿出執勤表,用手電照了照:
“他們站崗去了,一個明哨一個暗哨!另外兩個是換班時間去接替他們的!”
“什麽時候去的?”
張連生又看了看時間表,有些疑惑的說道:
“20分鍾前他們應該就去了,這兩個已經到了換班時間啊!怎麽還沒回來。是不是跑哪裏烤火去了?”
李嶽頓時一驚——他還沒見過換崗後不立即回來睡覺的哨兵。
“叫你的排集合,可能出事了!”
李嶽拔出手槍,對張連生命令道——他想過發警報,但是由於孫立人已經命令所有人睡好覺準備第二天的進攻,他又害怕這是虛驚一場,所以沒有吹集合哨,隻是用這個排的人去調查清楚。
張連生不敢怠慢,急忙把熟睡的部下一個一個踹起來集合。士兵們怨聲載道的拿起武器走出帳篷,朦朧的睡眼和連續不斷的雨聲讓他們什麽都看不清也聽不清。
然而,此時,爆炸聲卻響了起來。
演習專用的炸藥在整個新38師師部接連引爆——這種演習炸藥雖然沒有破片,爆炸威力也小得多,但是聲音卻和真實的炸藥沒什麽區別,甚至還有爆炸引起的火光。
整個新38師師部頓時一片混亂。接著,湯姆森衝鋒槍連續不斷的槍聲就在雨中響了起來。還有一群趕到現場的美軍裁判組。
“警報,敵襲!”
不知道是誰在雨中大叫了起來,整個師部所有的官兵頓時都行動了起來,他們有的披上雨披,有的連雨衣都來不及穿就拿著槍跑了出來。
整個師部立即亂成一團,在雨中可以看到無數穿著雨衣端著槍的人到處攻擊破壞,然而在這種天氣下,大部分人又都被同樣的雨衣裹得嚴嚴實實的,哪裏能打到什麽目標,剩下的人也亂作一團,不斷有人被自己人撞到或者滑倒在地,倒是裁判組不斷判明各種自相殘殺式的誤傷,讓很多官兵直接退出戰鬥,整個師部一片狼藉。
蕭天河部署的進攻計劃十分完善,而且占據了有利地形,躲在掩體後麵不斷射擊,甚至安插了狙擊手,新38師警衛部隊根本連目標都找不到,倒是慌亂中不斷誤傷自己人,戰況立即變成了一邊倒的屠殺。
幾輛卡車和吉普車突然衝破雨霧,向著另一端的山外飛奔而去——很明顯是警衛部隊簇擁著孫立人和手下的主要軍事主官進行突圍——如果留在這裏,他們也會有可能判定在亂軍中陣亡的。
汽車不顧大雨,很快駛出了師部,離開了雙方交火的區域。然而,沒走多遠,車隊就一個急刹車停了下來。後麵的幾輛車甚至造成了追尾,還好沒有人員傷亡。
眾人急忙停車,怒氣衝衝的下車查看,這才發現自己麵前的道路上停著一輛裁判組的吉普車擋在道路中間。兩名美軍士兵走下車,對著車隊的人用英語說道:
“你們部隊剛剛已經全軍覆沒了,留下4個俘虜,其他人算作陣亡,去指定地點集合報道。”
“什麽?”
一群連雨衣都來不及穿的官兵們紛紛七嘴八舌的表示抗議,隻是沒等他們來得及提問,就看見兩邊的山路上,一個個幽靈一般的人影站了起來,足有好幾十人。
他們身穿黑色的雨衣,雨衣上掛著各種偽裝,手上除了輕機槍重機槍和衝鋒槍外,赫然還有巴祖卡火箭炮。
“長官,按照計劃,他們還在路上埋設了地雷,所以你們的車隊全軍覆沒!當然,您懂得,這是演習,不能真的埋設地雷,以免造成誤傷。”
裁判組說完,這個車隊的人紛紛唉聲歎氣,一名少將軍銜的軍官從吉普車上下來,看了看兩邊山上的埋伏,歎了口氣。
此時,山坡上的襲擊者中,已經有一個飛速跑了下來,動作極快,完全看不出是在雨夜的山上跑動的。
此人跑到孫立人麵前,一摘雨衣的兜帽,正是楊成峰,他衝著孫立人一敬禮:
“長官,我們又見麵了!”
“是啊!楊副連長,我們又見麵了!”
“孫立人”也笑著摘下了帽子,隻是這位掛著少將軍銜的人並非孫立人,而是同樣身材高大的蕭雲山。
楊成峰不禁吃了一驚,目光又掃過車隊裏的其他人——孫立人身材高大,在南方人比較多的軍中十分好辨認,而隊伍中卻顯然沒有和他身材一樣的人了。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蕭雲山脫下了那套少將製服:“本來你們的計劃不錯,警衛連的人確實想帶著師坐先撤退。但是我覺得能夠滲透到我們腹地的敵人不會沒有後招,所以以自己為誘餌了!”
“那孫師坐到哪裏去了?”楊成峰急忙問道。
隻是此刻,蕭雲山也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容回答道:
“我已經陣亡了,不過你可以猜一猜!”
“我們有俘虜!”楊成峰急忙轉向那留下的4個俘虜,這才發現給他們留下的4個都是最基層的二等兵,顯然隻是奉命跟過來的,不太可能知道孫立人在哪裏——就算他們知道,也肯定不會說的。當著新38師這麽多人的麵,他們也不敢耍手段審問。
看著蕭雲山那張得意的臉,楊成峰反而想到了什麽,他一臉鎮定的說道:
“孫師坐如果還在你們師部,有可能被判定陣亡,所以他不能呆在師部,否則,也沒必要吃飽了撐的派你們出來送死——他就跟在你們後麵,可能有點距離,一旦你們出事,有人故意通報,他就有了預警!”
楊成峰猛然醒悟過來,目光盯著隊尾的吉普車——那上麵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跑了,而由於美軍裁判組在前麵,沒能看見後麵這些“詐屍”的。
他立即顧不上這一地的“死人”,對手下命令道:“殺死俘虜,向連……阿不!向支隊長發報,孫立人師長已經逃走,我們立即開始追擊!”
說完,他立即帶領隊伍向著蕭雲山等人來的方向衝去……
一輛吉普車和卡車就停在道路中間,然而等楊成峰趕到時候,車上的人已經不見了蹤影。楊成峰一模吉普車的發動機蓋,竟然還有些發熱。
“四處搜搜,他們走得很急,來不及處理痕跡……”
“找到了!”
沒等楊成峰說完,隨隊的美軍聯絡官格力斯少校就打著手電,在地上找到了尚未被完全衝毀的人行動過後的蹤跡。
“很好!”
楊成峰的臉上露出了猙獰的麵容,大聲命令道:
“追上去,活捉孫立人!”
1943年5月16日清晨 蘭姆伽演習場
太陽終於出現在了地平線上,金色的陽光照在暴雨過後的水珠上,到處都呈現出一副晶瑩剔透的景象。
楊成峰和他的隊員們現在也是這副樣子,渾身上下都是雨水和汗水,在清晨的陽光中忽閃忽閃的,不斷落在地上。
所有人都已經脫下了笨重的雨衣,在雨後泥濘的道路上如履平地的追擊著孫立人的直屬部隊。
而此刻,孫立人也是狼狽不堪——他穿著一身少校的製服,滿身的泥濘,帶著自己所剩無幾的警衛人員一邊艱難的利用地形死守,一邊呼叫救援。
手下的警衛越來越少——不少人都是因為地麵太滑掉隊或者滾下山的,一旁的美軍裁判組還不遺餘力的判定陣亡。由於急了眼,孫立人和參謀長何均衡不得不自己抄起手槍向楊成峰的部隊開火。
對於孫立人來說,這是讓他最為難堪的一幕,這麽多年哪怕是和日軍實打實的交戰,也沒這麽狼狽過——如果是實戰,他或許會固守原地,激勵士氣帥自己的警衛人員和入侵者一戰,沒準還能扭轉戰局。隻是在演習中,那些美國裁判組人員專找那些出風頭的人當陣亡的,如果他去激勵士兵,那麽鐵定當場被判陣亡。
不遠處,一隻大部隊已經飛速向這裏衝了過來,在雨後泥濘的山地上,他們狼狽不堪,不斷有士兵滑倒,摔傷,但是這隻部隊依然不顧一切的從背後向楊成峰的隊伍包抄過來——這是新38師112團的官兵,在得知師部被襲後,距離師部最近的他們立即用最快的速度衝了過來,然而還是在大雨中耽擱了不少時間。
楊成峰看了看蜂擁而來的112團,又看了看已經找到一個製高點,憑借地形死守的孫立人部,長歎了一口氣,然後果斷的站起身,麵帶微笑的高舉雙手——這是他第一次投降。也是蕭天河的命令——最後關頭,如果不能成功擊斃或者活捉孫立人,就別太得罪他,也別太和新38師結仇。
身邊的其他官兵也學著他的樣子起身舉手投降——實際上,裁判組就在他們不遠的地方,在這種情況下,幾十號人對一個團,最多也就多給他們十分鍾,就會判定他們全部陣亡或者被俘了。
112團的官兵們衝上來,將楊成峰等人繳械後將其圍在中間。
“師坐!”
112團團長李鴻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了過來,看到同樣氣喘籲籲的孫立人等人渾身泥水的從隱藏處走出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衝著已經被判定為俘虜的楊成峰等人一瞪眼,揮舞著拳頭,憤怒的說道:
“你們幾個……”
“行了……他們也隻是執行任務罷了!”
孫立人走過來,上下打量了一下楊成峰,雙手插著腰喘著粗氣說道:“我記得你是新22師66團9連那個副連長吧,在英多和日軍拚命的那個!”
“是,長官,很榮幸您還記得我!”
楊成峰急忙敬禮。
“襲擊我師部的是你們那個連長吧!”
孫立人找了塊石頭坐下問道,呼吸還有些急促。
“是,長官!他叫蕭天河。”
“這麽大的雨,你們是怎麽找到我的師部,又是怎麽摸上來的?”
“演習場這片地區能夠作為指揮部的地方就那麽幾個,我們在每一處都派遣了偵查人員,早就開始了偵察,最後確定了您的位置後在大雨中完成了集結和部署,再行動的。”
“也就是說昨天那麽大的雨,你們在雨中完成了偵查和襲擊的所有任務!”
孫立人有些吃驚的說道。楊成峰則一臉得意的點了點頭。
“你們沒有發生事故?”
“目前沒有!”
“師坐!”
陳鳴人急忙過來報告:“我團3營已經收複了您的師部,敵人未作抵抗就撤退了,不過他們撤退時候抄了炮團的陣地,裁判組判定我軍炮兵彈藥儲備被毀,現在我團3營正在追擊敵人的襲擊部隊。”
“不用追了!”
孫立人歎了口氣:“他們的目的就是讓我們指揮係統癱瘓,打破我們現有的部署,這下好了,炮團斷頓了,你的112團離開防區回援師部,其他部隊沒有得到師部的消息,不敢貿然行動。廖耀湘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話音剛落,一名參謀就拿著電台跑了過來:“師坐,廖耀湘的66團攻破了112團原防區,正在從側翼進攻李鴻的114團,114團堅持不住,請求撤離,113團團長趙狄(劉放吾回國在陸軍大學進修,團長由趙狄接任)報告,他們團腹背受敵,請求撤退。”
“讓他們撤下來吧,交替掩護撤下來,112團在9號地區重新設防,我們要重新構築防線。”
孫立人站起身命令道,然後衝著楊成峰說道:
“恭喜你們,你們團成功的攻破了我們的防線。接下來戰場主動權已經是你們新22師的了!”
“對不起長官,我們已經不再隸屬於新22師66團了!”楊成峰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無奈和懷念,不過又瞬間變成了興奮和自豪:
“我們現在隸屬於駐印軍司令部,番號是中美混合突擊隊第九支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