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壁壘(下)
敵群圍困千萬重,我自巋然不動。早已森嚴壁壘,更加眾誌成城。
——毛澤東《西江月.井岡山》
1942年5月10日 中午 9連據點前
經過兩次大規模的作戰,9連官兵已經從開始的興奮中恢複了過來,在緬甸炎熱的環境中懨懨欲睡。
“鬼子!”
不知道誰喊了一句,所有人立即像被澆了一盆冷水,瞬間清醒了過來,接著飛一般行動了起來,熟練的進入自己的位置,架好各種武器,準備戰鬥。
隻是這一次來的並不是日軍的進攻部隊,而是兩個舉著白旗的日軍軍官,身穿著極其正規的日本軍官製服,向著陣地的方向走來。一人拿著白旗,另一個還拿著一個鐵皮做成的喇叭,在距離陣地一段距離的時候,衝著9連的陣地用有些生硬的漢語大聲吼道:
“中國軍隊的長官,不要開槍,我們是奉命來談判的!請你們的最高長官出來說話!”
官兵們的目光頓時都集中在了蕭天河身上,後者卻冷笑一聲,躲在暗處,同樣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一個鐵皮喇叭,衝著對方大吼道:“請你們的最高長官出來談判!”
對麵的兩個日軍怔了一下,繼續向前走了幾步,語氣中則立即帶上了一絲憤怒:
“我是大日本帝國陸軍第33師團,中尉翻譯官戶村三郎。現在向貴軍通報一個剛剛收到的消息。我軍已經攻占了你們回國的唯一通道密支那,現在你們遠征軍主力已經陷入我軍重圍,彈盡糧絕,被殲滅隻是時間問題。此外,就算你們想通過英多撤往印度,我軍也已經穿插至英帕爾地區,擋住了你們的退路。我不知道你們的長官許諾給你們什麽,但是現在你們得不到任何支援,沒有援軍,隻能在這裏等死。我們師團師團長櫻井省三閣下佩服貴軍的英勇頑強,特此保證,隻要你們繳械投降,皇軍確保你們的生命安全,並得到人道主義的對待。”
陣地上的士兵們頓時有些動搖,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蕭天河身上。
蕭天河也不再回答,一手從旁邊的士兵那裏抄起一隻李恩菲爾德步槍,衝著對方的腳下連開幾槍。
所有的子彈都打在距離兩個日軍大約十幾米開外的位置,掀起的土石讓兩名日軍嚇得後退了幾步,他們有些警惕的盯著山上——作為警告射擊,這些子彈的落點距離自己太遠了,除非自己倒了中國軍隊的有效射程邊緣。
“你們日本人到底懂不懂規矩!”
蕭天河拿著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鐵皮喇叭藏在防線後麵大聲吼道:
“談判要麽大家指揮官談,要麽也得派個等級差不多的軍官來談,你們兩個什麽級別?中尉?就敢和老子堂堂一個上校談判?太TM不給麵子了。”
防線裏的士兵們頓時轉過頭,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這個隻穿著一身從英軍那裏找來的沒有軍銜標誌的上尉給自己“加官進爵”。甚至都忘記了日本人所說的密支那已經被占領的問題。
“上校閣下!請問您是哪位?報個名吧!”日軍翻譯官大聲吼道。
“聽好了,老子是第五軍新22師上校參謀長柴釗。我們中國是禮儀之邦,你們這幫孫子這麽多年也多少該懂點事兒。要談判也是長官說話,什麽時候輪得到你們這幾個下人代言的?今天要是聽了你區區一個中尉幾句話我這個上校就慫了的話,那老子以後還怎麽混?明白的話就找個起碼能夠對等說得上話的人來,這TM算是最起碼的尊重,這TM也是言而有信的最低保障……”
蕭天河繼續恬不知恥的給下麵的兩個日本軍官“忽悠”,順便“賣了”自己的參謀長。他的嗓門越來越大。不過那個漢語水平有限的日軍翻譯官越聽腦子越亂,隻能大概了解個意思,直到蕭天河說完了,才和旁邊的少尉嘀咕了幾句,然後放下白旗,轉身走了回去。
“不是,我說,連……參謀長啊!您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咱這裏可沒您的製服!再說冒充長官也是大罪啊!”
崔瑋也吃驚的問道。
“哪一出?吃飯!動作快點!鬼子這是先禮後兵,一會兒就會總攻,到時候可就沒時間吃飯了,趁這會兒他們應該不會進攻,先去墊一下!”
蕭天河一聲令下。士兵們立即行動起來,除了少量士兵放哨剩下的立即打開那些英國罐頭和紙包,也不管裏麵是什麽,直接就往嘴裏倒,然後拿起水壺衝下去——下一次能悠閑的吃飯還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呢。
蕭天河又拆了一盒罐頭,拿起勺子就開始大口吃裏麵的肉——雖說這英國肉不好吃,但是好歹能填飽肚子,而且不像之前那些送來的鹹牛肉罐頭,需要鐵嘴鋼牙才能咬得動。
隻是沒等他吃完,警戒的士兵就急忙發出了警報。
“鬼子又來了!”
蕭天河抹了抹嘴,抄起那隻步槍就衝了上去。
陣地前,3名日本軍官大搖大擺的走了過來,除了那個打白旗的,和一個翻譯官,一旁竟然還站著一個掛中佐軍銜的軍官,一臉不滿的盯著9連的陣地。一行人走到上一次挨槍擊警告的地方前停下了腳步,那名中尉翻譯官用漢語大聲吼道:
“中國軍隊的長官,應你們的要求,我們師團214聯隊參謀長小野寺中佐特地前來與您談判,表現了我們師團長閣下的誠意,也表達了對您的敬意,請您不要不識好歹,繼續無視您部下的性命!”
中佐對著中尉耳語了幾句,中尉繼續翻譯:
“我們中日兩國都是禮儀之邦,現在我們小野寺參謀長已經親自來和您談判,請您現身,這也是應有的禮節!”
此刻,頗有“禮節”的蕭天河正光著膀子,將最後一口罐頭肉咽下肚,再用手背一抹嘴,抄起那隻李恩菲爾德步槍瞄準了對方,衝著部下們喊道:
“準備防炮!小鬼子的馬上就要炮火報複了!”
士兵們一愣,然後手忙腳亂的鑽入防炮的工事內。
“這小鬼子,也太TM實誠了!”
蕭天河麵帶微笑,不慌不忙的瞄準了那個站得筆挺的中佐,扣動了扳機。
“碰”的一聲槍響,中佐的頭上像一個破葫蘆一樣來了個對穿,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一旁的兩個軍官都愣住了,他們這才意識到自己一開始就在中國軍隊的射程內,之前那些刻意射遠的警告隻是對方故意給他們造成的假象。兩人立即本能的轉身就跑,那個翻譯官還不忘記邊跑邊用漢語喊道:
“兩國交兵不斬來使!”
“碰!碰!”
又是兩聲槍響,李恩菲爾德極快的射速加上蕭天河的射擊精度,根本沒有給這兩個軍官逃出射程的機會。
“對不起,我們沒有和牲口講禮儀的習慣!”
蕭天河說完也飛一般的跳入了防炮的工事內——果然沒過幾分鍾,日軍的山炮就報複性的向著9連的陣地覆蓋而來。
隻是由於中國軍隊早就躲入了工事內,這一輪打擊未能起到任何效果。
當炮火停了下來,蕭天河才從工事中爬了出來,用有些嘲諷的目光看著倒在陣地前的三具屍體,成就感滿滿的笑著對部下們說道:
“你們這幫兔崽子昨天打了一晚上,可能還沒老子這幾槍幹掉的官大!”
“切!”
士兵們也一時間忘記了上下階層,和密支那可能的問題,七嘴八舌的笑著回應道。
“GOOD!”
一旁的伊森少尉看著那三具日軍軍官的屍體,衝著蕭天河伸出了大拇指——當初鬼子把他的戰友當成靶子挑死的時候,也沒說什麽禮儀!
“不過,連長,你這次可真是把鬼子惹急了!”崔瑋走上來說道。
蕭天河倒是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說道:
“這下子鬼子要拚命了,應該也顧不得什麽戰術了,我就是要激怒他們,讓他們不要命的往這裏衝,省的他們想得太多,又憋出什麽壞主意來。!”
“那密支那的事情……”
“你小子第一天跟鬼子打仗?鬼子的鬼話也能信?”蕭天河故意大聲說道,不過所有人心裏卻很清楚,他已經徹底把弟兄們的後路斷了。從現在起,他們和鬼子隻有拚個你死我活,再無別的路可走。
果然,沒過多久,在周向遠的預警下,日軍的進攻就再次開始了,當猛烈的炮火再一次劈頭蓋臉的轟完後,大批憤怒的日軍再次從硝煙中衝了出來,衝向9連的陣地。
同上一次一樣,日軍的炮火並沒有對中國軍隊造成多大的死傷,隻是當中國士兵們架好武器,守在射擊口準備用火力收割下一波日軍的時候,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們驚呆了。
衝在隊伍前麵的並不是日軍士兵,而是一群衣衫襤褸,手無寸鐵的中國士兵,他們被身後日軍的步槍和刺刀驅趕著,向著中國軍隊的陣地衝來。
“弟兄們,不要開槍,我們都是第五軍的兄弟啊!”
一個衣衫襤褸,鼻青臉腫的中尉走在戰俘隊伍的最前麵,揮著手對著陣地上驚恐的喊著:
“我是第五軍22師65團1營的幹事劉德昭,有認識我的沒有!這後麵都是咱們第五軍掉隊的弟兄們,別開槍,都是自己人!”
9連陣地上的氣氛頓時變得異常緊張起來——他們不能丟失陣地,但是向自己的同袍兄弟開槍,還是有些抵觸。
所有的人都在盯著蕭天河,等待著他的命令。
“連長,那是我們的人!劉德昭!我認得那小子!一起喝過酒的!”崔瑋急忙在一旁提醒道,神色已經有些慌張了。
蕭天河沒有回答,隻是拿著望遠鏡死死的盯著越來越近的日軍。
“連長!”
楊成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建議道:
“鬼子的隊伍和我們的人相隔有點距離,我們可以用擲彈筒,迫擊炮這些曲射火力強行壓製住敵人的後隊,製造空隙。然後讓我們的人都趴下,先用機槍火力強行壓製住敵人,再帶人衝下去,擋住日軍,把他們隔開,然後再把我們的人都救回來!”
“副連長說得對!”崔瑋摸出了身後的砍刀:“連長,我親自帶人下去擋住鬼子,您趁機把他們救回來!”
“你傷還沒好,回去歇著吧!”
蕭天河拿著望遠鏡頭也不回的說道。
“連長,下麵都是咱們的兄弟,現在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
楊成峰從一旁抄起一隻李恩菲爾德步槍,熟練的拉開槍栓上了子彈,喘著粗氣說道:
“我可能衝鋒不行,但是射擊,為咱們增加點火力還是做得到的。連長,咱們遠征軍從中國一路走到這裏,不能丟下我們的弟兄啊!”
“弟兄?他們估計正想你這麽做呢!”
蕭天河冷笑一聲,將望遠鏡直接塞在楊成峰手裏,一指日軍的方向:
“看看吧,說說你都看到咱們這些‘弟兄’怎麽了?”
楊成峰拿起望遠鏡看過去,臉上是一臉悲憤的表情,隻是觀察了一會兒後,這個表情開始有了一些變化,變得一臉疑惑。少傾,他放下了望遠鏡,臉上不再是那副苦大仇深,反倒是有些哭笑不得的樣子,衝著蕭天河點了點頭。
“明白了!”
“不是,你看到什麽了?鬼子押著我們那些掉隊的弟兄,拿他們當擋箭牌啊!副連長,連長,你們還看到什麽了?”崔瑋拿著望遠鏡,一臉焦急的問道。
“小鬼子這是輕裝穿插,一般情況下,部隊隻帶輕武器和隨身的補給,一般可以支持7天。因此路上為了避免拖累行軍,不會收容俘虜,大部分都是就地處決,那個英國佬深有體會。這下麵多少俘虜?5,60人!他們就算是從後方調我們的俘虜,也沒這麽快的。”
蕭天河一臉得意的說道。
“還有,崔排長,你看看他們腳底下!”
楊成峰也在一旁補充說道:
“咱們第五軍雖然是精銳,但是除了軍官外,大部分士兵穿的還都是草鞋。再看下麵那些‘弟兄們’穿的可都是膠底鞋,這TM是軍官團啊。而且下麵那些人一個個個子雖然不高,但是身上都能看出腱子肉來。你再看看咱們的弟兄們,身上大部分隻能看到肋骨。”
“而且他們的軍裝雖然破,但是都偏大,就是便於藏武器的。你再看他們的隊形,雖然試圖裝作比較散,但是實際上都已經組成了鬼子最喜歡的三角隊形,他們的步伐非常穩重,一點都不像是被鬼子揍了的弟兄們,這幫家夥們都是鬼子裝的,隨時準備進攻偷襲我們……”
“他們後麵的日軍看似在驅趕他們,但是下手一點都不重,很明顯就是在裝樣子,根本沒有一下是打在他們身上,而且故意拉開了距離……”
兩人一言一語的說著,將日軍這隻破綻百出的隊伍說得一文不值。
“可是隊伍前麵那個劉德昭,我記得他啊?他不是鬼子吧!”
崔瑋話音剛落,就看見蕭天河和楊成峰眼神中的鄙夷:
“他是下麵唯一一個中國人,不過應該已經投靠鬼子,當了漢奸,帶著鬼子來進攻我們的陣地了。估計是鬼子殺了其他人,留下他一條命,他就投降了!”
崔瑋頓時覺得自己的智商和信任都受到了深深的侮辱,他沉默了片刻,就憤怒的將子彈推進了槍膛:
“連長,等會兒打起來,讓我賞他一槍,省的留著丟咱們中國遠征軍的臉!”
蕭天河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對士兵們宣布道:
“都給老子聽著,別TM被小鬼子騙了,他們裝成我們的人想害死咱們,到時候打的時候別客氣,多往他們身上招呼幾槍!一個也別放走!”
“是!”
官兵們這才放下了心裏的包袱,各自瞄準著自己的目標。
蕭天河又看了一眼楊成峰,後者已經以標準的射擊姿勢進入了陣地,瞄準了敵人,於是不再說什麽,專心盯著眼前的敵人。
“不要開槍,我們都是自家兄弟……”
劉德昭還在揮舞著手打招呼,已經抵達了據點的斜坡那裏開始攀爬。然而下一秒,一聲清脆的槍聲響起,他的腦袋上就立即飛濺出了一灘血花,打在後麵的人身上,身體直接滾了下去。
隨著第一聲的槍響,整個山穀中頓時被中國軍隊的槍聲籠罩。
那些“中國俘虜”這才發現自己被特別“關照”,中國軍隊的火力沒有絲毫的猶豫,瘋狂的招呼在他們身上。情急之下,不少人急忙抽出暗藏的武器企圖反擊。不過這些暗藏的短槍火力根本無法和對方對抗。於是就和上次的進攻一樣,由於地形不利和中國軍隊的火力過猛,他們再次被密集的火力擊中,一個接一個的倒了下去。
進攻隻持續了不到15分鍾就結束了。狼狽不堪的日軍匆匆丟下40多具屍體在中國軍隊的擲彈筒和迫擊炮的“送行”下和那些“遠征軍戰俘”一道帶著傷員們倉皇撤離。
當槍聲都停了下來,崔瑋看著躺在下麵的劉德昭的屍體,默默的歎了口氣:
“連長,這小子有家有室的,要是有機會回報,就說他被鬼子殺害了吧,好歹也算個烈士了!”
蕭天河點了點頭,一旁的楊成峰卻是一臉的不高興:
“連長,劉德昭叛國投敵,引鬼子來殺我們,這是要遺臭萬年的。我們應該通告全軍,引以為戒。如果他這樣的人都能當烈士,那些犧牲在戰場上的烈士又豈能甘於同伍?”
“副連長,死者為大,人家老婆和孩子在家鄉可就抬不起頭了!”
崔瑋有些底氣不足的說道。
“那又怎麽樣?”
楊成峰站了起來,指著自己的腦袋衝著士兵們大聲說道:“如果我被鬼子抓住,被鬼子當成擋箭牌來禍害自己的弟兄,我要求所有人向這裏開槍,這是命令!我先謝謝大家了!”
“好了好了!”蕭天河在一旁打圓場說道:
“劉德昭掉隊失蹤,大家都沒見到過,明白了嗎!剛才鬼子企圖化妝偷襲我們,派人假裝說中國話,被我們識破。”
“連長,此事怎麽能弄虛作假……”
楊成峰話沒說完就被蕭天河阻擋了:
“算了,中國好幾十萬‘皇協軍’,已經夠丟人的了,不差這一個。能夠做榜樣的也夠多的了,沒必要讓他渾水摸魚,也算是為他的老婆孩子積點德吧,到此為止!”
“連長……”
楊成峰還想爭辯什麽,就被蕭天河一句話頂了回去:
“抓緊時間休息,馬上準備頂住下一輪敵人的攻勢吧,咱們這可是絕戶仗,能不能有人回去把咱們陣亡的消息報告上去還難說呢!最後別因為羅長官跑的太急,忘了記錄,把咱們所有人都定義成失蹤就行!”
“連長,敵人又來了!”
一名戰士叫了起來。
“老周怎麽沒預警?”
蕭天河等人立即跳入防線,做好了戰鬥準備……
天色漸晚,然而山穀中的槍聲卻始終沒有停息。9連的陣地前密密麻麻堆滿了屍體——都是緬甸當地人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