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落幕
現在這……是什麼情況?
「戈茲先生,」沉默許久, 水落時江開了口, 「你怎麼看?」
格雷特·戈茲:「這個,就算問我……」
舊校舍里各個角落都安設了監控, 苗木誠的一舉一動被一點不漏地拍進鏡頭,他手中那個用馬克筆歪歪斜斜地寫上了「脫出開關」四個字的按鈕從每一個邊角都透著可疑。
水落時江一眼認出了那張臉, 先前還在想著果然他是這一屆的幸運,下一秒就被他從彩蛋機里抽到的東西驚了個目瞪口呆。
「江之島盾子那傢伙——」
聯想起什麼不好的回憶,時江的嘴角抽動了下,「開什麼玩笑,搞不好這也是她的惡趣味。」
「水落小姐是認為, 」格雷特說,「這個按鈕派不上用場嗎?」
「……不,不一定。」
「我和江之島盾子很久以前見過一面,」雖然看不到格雷特的表情, 但時江或多或少能從他的沉默中感覺出什麼,「儘管記不清她那時候說了什麼,不過,我有種感覺。」
「那個人,不僅僅是想給予世界絕望, 而是在這同時也讓自己也體會到絕望——所以, 恐怕一開始就預留了計劃失敗的可能性。」
以78屆學生們在體育館里的表現來看, 他們應該被洗掉了從開學到現在的全部記憶。他們眼下的印象, 不再是為了從被絕望侵染的世界自保而避難, 而是不知道什麼人把他們監禁在封閉的學園,不乖乖按照黑白熊所說的去謀殺同班同學就只能一輩子待在這裡。
正常人不會因為這樣就動了殺心,然而「黑白熊校長」又進一步加了籌碼。
作為觀眾,水落時江不知道它給他們一一看了什麼,但那過後大家的臉色都不太好。
想來會是讓他們極度想從這裡出去的東西,比如……親人朋友的安危。如果再不插手,也許很快就會有慘劇發生。
可偏偏江之島盾子又發出了那樣的威脅,時江清楚,她連更惡劣的事都做了,這點程度完全做得出來。
她也只能寄希望於隱隱約約的預感。
比如那個開關真能成為扭轉一切的關鍵,以及相信苗木、不二咲和霧切他們。
「……你知道在這時候說這些,」格雷特安靜了片刻,問道,「意味著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
已經暴露出江之島盾子是幕後黑手的當下,人人都恨不得和她劃清界限,像她這樣一點都不掩飾地去推測那傢伙想法的細節,只怕還會被「有心人」懷疑是絕望的同黨。
「但我只是說出了可能會對行動有利的東西,」時江道,「我不認為這有什麼錯。」
她聽見牛頭面具後傳來一聲幾不可察的笑聲。
「我來和水落小姐匯合,不止是為了合作。」
格雷特聲音依舊穩重,「你可能聽說過我們現在急需人手,十二個分部還遠遠不夠。所以,目前正在計劃第十三支部。」
「監視和考察,」他道,「這才是我來的目的。雖然相處時間還很短,但如果水落小姐願意負責第十三支部的事務,我可以為你擔保。」
時江閉上眼,輕輕嘆了口氣。
不可否認的是,如果和未來機關搭上關係,她要做的事會輕鬆很多。
「我需要做什麼?」她問。
「我得回美國一趟。」
格雷特回答。
「在這期間希望有人能暫時代理這裡的救援工作——當然,如果順利,以後日本地區的活動也就轉交給第十三支部了。」
「……我知道了,」時江抿抿唇,再度抬眼,「剛才,戈茲先生說要回美國是嗎?」
「嗯。」
「那……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
停機坪上,直升機的艙門還未關上。
「如果照優子的想法,」森下尚彌苦笑,「肯定更希望我這種時候能守在小時江的身邊。」
「正好,我的想法是反著來的。」
時江回敬道。
「爸爸你不也想儘快找到媽媽嗎?放心,我這邊不會有問題的。」
「一定能找到。」她小聲說。
至少,她一直是這麼相信著的,媽媽、征君,往遠了說還有黑子黃瀨和工藤他們,相信他們沒有出事。
「戈茲先生,堀川君,和泉守先生,」時江深吸一口氣,「爸爸媽媽的安全拜託你們了。」
格雷特·戈茲點點頭,一樣上了直升機的堀川國廣笑著開了口。
「沒關係,主人,」他道,「就放心交給我和兼先生吧。」
雖說已經了解了大致情況,但乍一聽到這稱呼,森下尚彌還是一下子沒繃住。他板著臉忍不住咳嗽兩聲,看那樣子,水落時江總懷疑他一會兒路上就要憋不住向堀川打聽什麼。
即便隔的距離不近,直升機上升帶出的氣流也依然吹得時江的髮絲向後飄起。她將碎發撥到耳後,一起跟來的柴犬毛茸茸地窩在她腿邊,感受到這一點熱度,時江收回望向血紅愈濃的天邊。
污染越來越嚴重了。
「走吧。」
「和美姐,」她回過身,「先把你們送回去。」
一回到基地,水落時江就發覺到氣氛有點不對勁。
這幾天大家的情緒都綳得很緊,可也沒有像現在這麼壓抑到恐慌……也沒有在大廳里聚集這麼多人。
「小時江,」好在桃井一直守在門邊,見他們進門就連連招手,「這邊這邊。」
一路走到她旁邊,時江假裝沒發現若有若無投在她身上的那些視線,「出什麼事了?」
桃井五月張張口,好半天才組織出語言。
「校長……」她別過頭,「病倒了。」
「不止是校長,幾位老師也……還有監督。毒氣攻擊的時候他們是走在最後的,保證全部學生都進來才——」
桃井苦笑。
「怎麼辦,小時江,大家也有點壓不住了。」
「那我就問一個問題,」時江開口,「那個直播也播到這兒來了嗎?」
桃井五月沉默許久,點點頭。
「可能是用什麼技術強行入侵的,所以——」
水落時江的心沉到了谷底。
「沒事,」她生硬地回答,「我知道了。」
這不是什麼好事,江之島盾子這麼做本來就是為了散播絕望。在這種情況下想知道幕後黑手的身份而看這直播反倒正中了她的下懷,只會再度發酵恐慌罷了。
「我們是想問水落同學問題才會來這兒的!」有個男生已經帶頭叫道,「至少告訴我們他們是什麼人啊?!」
「是啊是啊,身邊儘是些身份不明的人哪有安全感?」
「那你現在就可以出去。」
時江一眼掃過去,一句話就把那幫腔的傢伙噎得漲紅了臉,「我不是黑白熊,沒說必須要把你們關在這裡,也沒說忘恩負義的傢伙也要一起救。」
「費心費力把你們從學校護送到這裡,」她平靜地說,「為什麼要被你們這麼質問?」
那男生結結巴巴道。
「不……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我就想看一下情況,」人群中不知誰小聲說,「現在大家都不知道下一步怎麼辦……」
「怎麼辦?」
時江反問。
「覺得自己已經一無所有了?打算就此一蹶不振了?還是聽信那群人的話準備去摻和什麼見鬼的絕望——我們現在不是還活著站在這裡嗎?」
「你們要解釋,可以,但我也有保留我自己底牌的權利。」她抬眼一一掃過眼前的人,「我只能說,是,我是『EKKI』,我的同伴也不是普通人,有他們在就用不著擔心安全,到此為止。如果你們覺得外面那些套著黑白熊頭套的傢伙更可信——」
時江側身讓出通向門的路。
「請。」
沒有一個人動。
「我不想這種時候內訌。」她淡淡道,「我們唯一共同的敵人是絕望,既然還有雙手雙腳,沒有什麼事是做不到的。」
一個女生弱弱地開了口:「我、我是想相信前輩的,但現在全世界……」
「秩序沒了就重建秩序,我們還要救更多的人。」
時江目不斜視地邁開步,人群慌慌張張地讓出一條通道,「有這個意願的人可以來找我。」
這回倒是一路暢通無阻地到了醫務室,一看幾位老師的臉色,水落時江頓時心知不妙。
別人都還好,唯獨校長的情況惡化得最糟。
可能是因為早上了年紀的緣故,這毒氣對他的影響要來得大得多。他的手抖到連水杯都拿不住,咳嗽一陣比一陣劇烈,全靠校醫端在嘴邊才能就著喝上一兩口。
「老了,」他一曬,「不知道能再撐多久了。」
佐藤校醫聽不下這話,「您別這麼說。」
校長笑著搖搖頭。
「我聽佐藤老師轉述了,」他看向門口的學生,毫不留情地出賣了剛走到走廊邊上偷聽的校醫,「大家在這種時候都很容易動搖。」
「動搖、猜忌身邊的人。」
時江嘆出一口氣,「錯不全在他們,還有利用煽動這些劣根性的傢伙。」
「以後……可得拜託水落同學了。」老人笑笑,「不知道我這老頭子還能不能活著見到轉機。」
「我的話。」
水落時江安靜片刻,驀地開口。
「相信轉機已經出現了。」
一語成讖。
誰都沒有想到,苗木誠抽到的那個小小的開關真的成了扭轉乾坤的關鍵。
強烈的電流暗示性地刺激了他的記憶,成功讓他想起發生的一切。在他救下偽裝成江之島盾子的戰刃骸后,後者驚覺妹妹打算趁機謀殺自己的計劃,一路帶著重傷的苗木逃離。
江之島盾子沒打算就這麼放棄,但在那兩人的說服下,78屆還是一點點團結起來。不二咲千尋破解掉防禦系統,桑田憐恩一發全壘打,大神櫻與戰刃骸聯手解決了江之島盾子派來的成千上百隻自爆機器人黑白熊。
然後,在所有人的合作努力下——
入手了真正的脫出開關。
他們成功了。
在看到直播中苗木誠按下開關的那一刻,面前的大門也轟然洞開。
站在78屆學生面前,他們這全然陌生的面孔想來也讓對方陡生警惕。只有知道些情況的戰刃骸露出了訝然,身為「超高校級的格鬥家」的大神櫻再度做出了應戰的架勢,被江之島盾子提防到連才能都一併忘記的霧切響子神情淡淡,除此之外……
「學姐?」不二咲有些茫然。
大和田:「……你認識?」
「啊、是,」不二咲千尋疑惑地應道,「但是,為什麼學姐會在這裡……」
「現在的情況之後再說。」
水落時江深吸一口氣,「現在我以未來機關的名義掩護你們暫時撤離這裡,目前——」
她望向黑洞洞的大門。
「我還有筆賬要算。」
*
「沒想到,」昏暗的控制室內,坐在台前的女高中生即便聽到有人破門而入的聲音,也只是連身都沒轉地懶洋洋打了個哈欠,「還真有人一路闖到這個地方啊。」
「既然這裡的防禦系統是千尋被你利用設計的。」
水落時江漠然開口:「我讓Alter Ego破解出地形圖也不是難事吧。」
子彈「咔」地上膛,江之島盾子「啊」了聲,不慌不忙地轉過了轉椅。
「我還以為你會再多出點耐心來慶祝久違的重逢呢,」她甜膩膩地開口,「水落前——輩——」
后兩個字被她拖得極長,江之島盾子下一秒就沉下了語氣:「就在一周前,也有一個人對我這麼做,你猜他現在怎麼樣了?」
反覆警告著自己不能順著她的話題走,時江還是心下湧起了糟糕的預感,她皺起眉,「你說誰?」
江之島盾子卻沒回答她的問題,兀自「唔噗噗噗」地笑起來。
「前輩挑了個好時間呢,」她道,「趁姐姐和大神同學解決了我的黑白熊戰力,那些信徒也沒來得及趕過來的時候下手。但是很遺憾,就算你在這裡殺了我,絕望也是不會消失的。」
「死了的人也不會再復活。」
她注視著水落時江的雙眼,「前輩不是也在這場絕望中失去了很重要的人嗎?」
時江的瞳孔倏地一縮。
還不等身邊的刀劍們急急地叫出「主人」,她突然放緩神情,甚至笑了一聲。
「如果我沒猜錯,」她道,「戰刃骸的目的,是想讓你體驗到精心計劃的一切全盤皆輸的至高絕望吧?」
「但苗木君他們留你一命,可不意味著我也要這麼做。」
「絕望不會消失又如何,我會一直戰鬥下去。從你這裡杜絕後患,我認為這樣才合理。」
「是嗎?」江之島側首,「可這因為不能體會到最高的絕望而無聊到絕望的死法,前輩不也在親手給予我絕望嗎?」
「可惜我不在乎你怎麼想。」
時江抬抬下巴。
「我只知道,這個世界沒有你會更好。」
從他破壞江之島盾子計劃的那一刻開始,苗木誠會成為世界的希望。那麼,不那麼光彩的那一面,以及戰刃骸和那些信徒的恨,就由她來背負好了。
「永別了,」她慢慢扣下扳機,「江之島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