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再會
「……未來機關?」
「對。」宗方京助肯定了她的疑惑, 「絕望的目標是全世界, 所以未來機關的活動範圍也是同樣。組織是由前任學園長建立的,我暫時擔任副職。我們在儘可能召集希望之峰的畢業生, 到目前為止, 計劃是分為十二個分部行動。」
「原來如此。」
時江扯扯嘴角, 「結果, 都到現在了還在搞什麼唯才能論啊。」
她話裡帶刺,還說到了這份上, 慣於上位的宗方京助聽不出來才是怪事。
「我可沒有說過未來機關只需要才能者。」他道,「我不在乎手段。」
「敵人聲勢浩大, 光是日本境內就有一個超過三萬人的暴力團參與, 大大小小的團伙還不止這一個。我發過誓要殲滅全部絕望, 為了這個目的願意不惜一切代價。」
宗方平靜地說:「我不知道你的背景, 也不在乎你哪來的那些得力手下, 只要清除掉共同的敵人就夠了。」
「我查過你的活動記錄,現在和你一起行動的男人的臉都和一個推特對得上號——如果你不否認你就是『EKKI』,我們需要你的宣傳能力。」
「——副會長先生。」
緩緩出了口氣后,水落時江再睜開眼時眼神已然不同, 她靠上椅背, 指節輕輕敲了兩下扶手,「利用人的目的擺得這麼明顯真的好嗎?」
「我只是說出了我的主張,」未來機關的副會長淡淡道, 「你可以決定要不要合作。」
「好啊。」
審神者眼也不眨地說。
她答應的速度之快讓電話那邊的人都怔了下, 但時江也沒在意。
「可以, 那就合作吧。我不贊成你的看法,」太極端總是會走彎路的,「——但有一點沒錯,敵人就在眼前,和有共同利益的人合作當然會好得多。」
「醜話說在前面,我不會無條件遵從你們的命令。如果能接受這一點,那就告訴我一件事。」
時江的話音一頓,「……你說的暴力團是誰?」
「九頭龍幫,」宗方京助回答得倒沒有什麼猶豫,他默認了她的說法,「有什麼問題嗎?」
……果然。
「不,」她抿抿唇,「沒有。」
想象中隱隱約約的可能又往深里邁了一步,這讓她的感覺有些越發的不妙——九頭龍冬彥,他可也是77屆B班的學生。如果真的出於種種原因,希望之峰的一些學生——比如77屆小泉他們班——沒有像人們以為的那樣隨著集體自殺前的暴行全滅,而是在暗處運用自己的才能為江之島盾子行動,情況可能比他們想象得還要不妙。
但這都還只是她的猜測,所有的一切還要更多的證據去證實。
「事發前你說你會安排人去調查江之島盾子,」她問,「結果如何?」
「她沒有問題——這是我收到的回復。」
這一句話就像落到炸|葯堆里的火星,「噌」地點燃了水落時江迄今為止的所有理智。直到現在,她終於意識到諾亞的死、所有人的死押在心頭上的不止是一團陰雲,而是隨時可能炸開、恨不得全往這始作俑者身上傾倒的怒氣。
「沒有問題?」她怒極反笑道,「你在跟我開玩笑?!」
「如果這就是你嘴裡的『沒有問題』——」
審神者冷著聲說:「Alter Ego,把視頻發給他。」
網路信號一切暢通,江之島盾子和戰刃骸持槍威脅霧切仁的全程也不過三分鐘,那邊的靜默卻遠超過了這個時間,水落時江完全能想象得出對方的臉色有多精彩。
「可惡的絕望……」他咬牙。
「用不著管我是怎麼弄到這段錄像的,」時江沒好氣道,「如果我是你,我就先查告訴我『她沒問題』的人是不是和敵人有什麼勾結。」
「……我相信雪染和逆藏。」
安靜許久,宗方京助開了口,比起兩位多年的友人相繼背叛,他顯然寧願認為他們只是辦事不利。他沒有再繼續談這個話題。
「我說過未來機關是以世界為範圍活動,十二支部都還沒有集齊多少人,大多數人都不在國內——但如果是為了阻止江之島盾子的下一步計劃,那邊有人可以和你會合。距離『黑白熊』口中的期限還有不到四十八小時,我需要你們現在的位置。」
中斷了通話,時江揉著額角自電腦前起身,屏幕上的Alter Ego正擔心地望著她,「您的身體應該還在恢復期,太過勉強可不好。」
「不是勉不勉強的問題,」審神者垂下眼無所謂地笑笑,「我只是想過了,要想不辜負他的……就必須得這麼做才行。」
她只有變得比之前更強。
就算所有人都陷入絕望,她也絕不能踏入江之島盾子的陷阱。為了讓這個世界重回和平,拚命點又算得了什麼。
帶著刀劍們佔下這裡的時候,她觀察過大致的地形。時江笑著搖搖頭婉拒桃井和青峰陪同的提議,沒走幾步就繞過另一條走廊。
診所的布局果然改了,為了躺得下更多人,前面的工作台都不知道塞去了哪裡。
床位有限,昏睡在病床上的人臉色明顯都糟糕得要命,剩下癥狀輕點的病患打的都是地鋪。正在床鋪間忙碌的校醫一抬頭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人,比起學生,老師們的態度明顯要理智一些。她眼神閃爍了下,沖時江友好地一笑。
身後有壓著的咳嗽聲近了,水落時江聞聲回頭,看見來人時一怔。
「……校長?」
「啊,我剛才還讓學生去叫你,」校長似乎也沒想到會在這碰見她,「原來你在這兒——」
話沒說完,他又重重咳嗽了兩聲。還不等時江開口,老人先看著躺滿病人的室內和幾個幫打下手的女生擺擺手,示意去一邊說。
「老了,不中用了,」他邊走邊感嘆,「也不知道這把老骨頭能抗到什麼時候。」
「您——」
「開個玩笑。」
他笑著搖搖頭,又沉默了片刻,「……說來慚愧,我一開始也隱瞞了一些事。」
「你口中的那些刀劍,」校長嘆了口氣,「我也不是第一次見……也說不上是見面,只是我外孫給我看過。不過,當時倒真沒想過真相是這樣。」
「就像業內都知道希望之峰的資金流動不正常,誰也沒想到他們會做出——希望你不會介意我這麼類比——更沒想到會發展到這地步,」他苦笑,「但如果連最上面的人都慌了,大家怎麼辦。」
「我也只是希望你能記住這句話。」
校長道:「好了,剛才外面有人自稱是未來機關,我沒讓他們進來,如果水落同學有什麼不得不去做的事——」
「學生間的非議我會暫時壓下去,」他望向她,「不過,還是得等你回來向大家說明了才能服眾。」
水落時江張了張口,總覺得對方有哪裡異樣,但到底沒問出口。
「……謝謝,」未來機關的人還在門口等著,她最後只能匆忙道,「我盡量快去快回。」
這樣的特殊時期,誰都不能太過相信,她把基地的位置告訴宗方京助已經是極限。時江還保留著警惕,但等她真帶著一部分刀劍來到大門口,見到來人時還是愣在了原地。
「你好,水落小姐。」
打頭身著西裝的男人聲音穩重,他禮貌地介紹道:「我是格雷特·戈茲,未來機關的第十二支部支部長。」
水落時江:「………………」
現在守在日本的反而是個外國人?不不不,重點是道理她都懂,為什麼他要戴一個牛頭人面具?
「曾經作為『超高校級的摔跤運動員』在希望之峰就讀——不過已經是八年前的事了,讓學生時代的榮譽成為這一生的頂點才可笑。」他說,「我和會長的看法相同,人不應該是由才能所決定的,希望我們的合作能順利。」
——某種意義上,比起宗方京助,她是更願意跟眼前這位合作。
……但是果然還是超在意!
「那個,」時江遲疑道,「面具……」
這位也是摔跤手,難不成是什麼行業內約定俗成的規矩?牛戰士從不摘下他的面具之類的?
「這個……咳,是我的個人興趣。」
格雷特咳嗽一聲,回答道。
「總之,我們分部這兩天一直在這附近為中心行動,得到消息就趕過來了。也了解了一下希望之峰周圍的情況,如果水落小姐說的是真的,我們還是儘快行動比較好。」
「你們……確定毒氣沒問題了嗎?」
走出地下,水落時江望著天空邊際,皺眉問道。
她回來時失去了意識,不知道那時候的情況如何,但這樣泛出些紅色的天空總透出種說不出的詭異——現在可是大白天。
「嗯,」大塊頭的格雷特少在日本見到個頭能趕上他的,他時不時就去瞄一眼跟在時江身後的大太刀和槍。可能因為自己打扮得就奇特,他也只是好奇刀劍們與眾不同的打扮而沒有多問,「毒氣分解得差不多了,至於現在的天空……」
他語氣凝重,「應該是污染的原因。」
「污染?」
「不清楚他們的手段,」格雷特道,「但大氣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壞,以後可能會更嚴重……不過,塔和市承諾可以出產凈化空氣的新型儀器,應該能多少改善一下這情況。」
「塔和市?」
水落時江回味著這個名字,「啊」了聲,「塔和集團在那裡一手遮天啊。」
以前就有傳言說塔和的總裁風評不太好,連優子也是偶有微詞。至於讓塔和集團坐到這個地位的低音波機器人,聽說還是靠他的私生女開發出來的。
「現在也沒有辦法挑剔對象,只要對方願意提供對這個世界有益的援助就好。」格雷特道,他停住腳步,「……到了。」
他們站在希望之峰的校門口,空氣中瀰漫著有些微妙的氣息。
「難道,」水落時江皺起眉,「你們就這麼讓他們……」
隔著牛頭面具,她看不到格雷特的表情,倒是他身後的手下們接二連三地露出不忍的神色。安靜了好一會兒后,第十二支部支部長才開了口。
「我們連活人都救不過來。」
他的語氣很平靜,卻透著一種莫大的悲哀。
時江閉上眼。
是啊,她想,現在整個世界近乎陷落,還不知道有多少命懸一線的倖存者等著去救,是無法顧得上這些。
「繞過那裡,直接去舊校舍吧。」
她低聲道:「不解決掉罪魁禍首,和平就沒什麼指望。」
她往門口踏進一步,然而就在那一刻,時江的耳朵捕捉到了什麼細微的聲響。
是皮鞋鞋跟踏響在石板地面的聲音。來人走得不緊不慢,像是根本不在意會發生什麼——無論發生什麼都與他無關。
「你們。」
他不帶感情地開了口,聽著只像是單純的詢問:「是打算去妨礙江之島盾子的計劃嗎?」
這句話包含的信息量太大,來人毫不掩飾的鋒芒讓所有人都登時一驚。格雷特·戈茲條件反射地擺出摔跤手的起手式,離審神者最近的螢丸手已經按在了肩后的刀柄上。
而水落時江,在回過頭、對方的臉龐映入眼中的剎那,瞳孔驟然收縮。
她從沒有見過那些人口中的「超高校級的希望」,超越人類極限、以抹除掉人格和所有情感為代價而生造出的天才。可當時隔一年以後,這張臉再次以陌生的神態出現在她面前,時江意識到,很久很久以前的不好預感在她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成了真。
長及小腿的黑髮就這麼任由它披散著,以無機質般冰冷的紅眸注視他們的青年身著西裝,和周遭破敗的景象格格不入得過了頭。
「……這就是你當初說的去成為更好的自己嗎,」時江指尖驀地掐進掌心,「日向創?」
幾近消失的原人格是不可能回答她的。
「或者說,現在該叫你『神座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