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國寶

  那是上位者天然特有的氣勢。


  平時好說話歸平時, 自己的刀的要求怎麼跳脫現實她也縱著他們來。可是在朋友和學校的大家接二連三喪命於這些傢伙之手的現在, 水落時江的眼裡連一點溫和都不剩,被以這樣的視線盯著, 男人的額角生生沁出了冷汗。


  「我說——我全都說!」 他恐怕這輩子都沒想過自己會被個矮自己不止一頭的小姑娘給威嚇得腿軟, 忙不迭叫道, 「是江之島大人!」


  這句話沒有超乎時江的預料, 她早猜到這裡面有江之島盾子的手筆,只涼涼地反問了句, 「大人?」


  「——江之島盾子!」男人求生欲極強地立刻改口。


  看來也不怎麼忠心啊,那就好辦多了。


  「還有呢?」她壓低聲音, 「別的消息。」


  「我們這邊的資金是十神財團提供的, 」他把老底揭了個乾淨, 「據說是他們少東家的意思!」


  水落時江聽得一愣。


  她手指一別, 男人手裡還攥著的匕首「噹啷」一聲落了地, 後者像是終於解放似的靠著顯示屏滑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鬆開手的時江看也沒看他一眼,從旁邊繞過去後走到正中的控制台前。


  「把他綁起來——等一下,龜甲先生,沒說讓你綁。」她彎腰仔細去瞧那一排排的旋鈕, 看上面那不明所以的假名看得直皺眉, 「專業外就是這樣……但校長和老師他們應該有誰懂。」


  男人被嚴嚴實實地捆成了個粽子,壓切長谷部直起身,嫌棄似的拍了拍手。


  「完成了, 主人。」他道, 注意到審神者方才一瞬間的異樣, 「他剛才說的資金來源——」


  「十神白夜。」


  時江回答,「我和他不熟,但征君有點往來。圈裡對他最糟糕的評價也只是毒舌又自我中心,我不認為他會做這種事。更何況——」


  本人現在還在希望之峰的舊校舍里關著呢。


  「那兒的高層大概出了叛徒,」她道,「又或者有什麼傢伙混進去了。」


  那她這邊呢?

  時江想。


  優子不在,她不一定壓得住那群老狐狸。而現在航班八成全部停運,如果不靠著這些資源人脈,她也沒法派人飛去紐約找失聯的媽媽。


  ——簡直成了個首尾相連的死循環。


  「哈哈哈,」有人笑道,「小姑娘有什麼煩惱嗎?」


  「如果有吾能幫上的。」


  小烏丸也悠悠開了口,「儘管提就是。」


  靈光驀地在水落時江腦海里閃過,她看看三日月又看看小烏丸,不由得一笑。


  也是,還有誰的人情世故能比得上活過上千年、見過了那麼多榮辱興衰的平安刀劍,常伴在歷代掌權者身邊的更是大有人在。有他們在,她還擔心什麼呢。


  「沒關係,一步步來。」


  只是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得抓緊才行。


  「別的話留著到時候再說,那麼現在,」她轉身面向眾刀劍,「是時候讓大家都轉移到這裡了。」


  *

  天早蒙蒙亮了,教學樓后的空地上多出了前後兩排淺淺的圓丘,隔著落地窗,水落時江看見他們正在搭建最後一個墳墓。男生撒上又薄薄一鍬土后,旁邊的女生將墓碑固定上去。


  哪怕看著很寒酸,學校里材料有限,他們只好用臨時扎的木牌當成死者最後的紀念。


  「發生得太快,」老人站在她旁邊,「他們還需要接受的時間。」


  從事發到現在也不到八個小時,還沒有什麼能撫平日常轉眼就天翻地覆的震撼。水落時江怎麼說也親身經歷過溯行軍的數次追殺,加之早就有點心理準備——她清楚自己這樣的才是另類。


  她還不知道自己的同學們的想法如何。


  腳不沾地忙到現在,哪怕是桃井五月都沒來得及再多說一句話,但就先前的情況而言,她自認在學生中還是有點信任的。


  ……應該。


  「我——」


  還不等她說出下一個字,校長就開口打斷了她。


  「不行。」他平靜道。


  水落時江:「……」


  「我知道,」老人一樂,「『還沒說就知道我想說什麼』——應該是這麼想的?」


  「但是,不管你說什麼都不行。」


  他沉下語氣,「就算是不得已而為之,就算再有能力和保障,讓學生去沖在最前冒險,已經是我作為教師的嚴重失職。我錯過一回,這回不會再讓危險旁落。槍打出頭鳥,站在最前面的,應該是我這個校長。」


  時江張了張口,意識到自己說什麼都勸不動眼前這位頑固的老人。


  「那麼,校長有您的責任,我也有我的。」她對上他的視線,「至少有一件是我職責內必須去做的。」


  年輕的學生在對視之間毫不避讓,老人像是想嘆一口氣。


  「你說。」


  他還是微妙地妥協了。


  「其實……」她斟酌了下。


  「我說過,他們是用靈力呼喚出的付喪神,這個時間不是現在。」她道,「在未來,付喪神是和另一類敵人作戰的主要戰力,一定程度上……您可以認為是未來的政府向我出借了這些刀劍的分靈。」


  「未來啊……」


  校長若有所思道:「我們度過這次劫難了嗎?」


  「我相信是的。」時江點頭,「然後,因為這個時代相當於過去……」


  「明白了。」


  頭髮花白的老人沉吟片刻。


  「如果這些名刀劍在這裡的本體受到損傷,也就相當於未來會直接崩壞。但現在是亂世,人在亂世里連自己的性命都難以保全,還哪來餘力去護身外之物。」


  審神者安靜數秒,然後才開了口。


  「對我來說,他們不是身外之物,」她道,「是豁出性命都想救下的同伴。」


  這一次,也該輪到她保護他們了。


  校長這回是真切嘆息了一聲。


  「我們學校,」他啞然失笑,「出了一位了不得的學生啊。」


  水落時江:「也、也沒有吧……」


  「好了,聽我說。」


  老人板起臉,下一句話登時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我有一位老友,平時的愛好就是收藏刀劍。」


  時江眼睛亮了。


  和校長差不多的社會層次,那就意味著財力也——


  「應該有幾把歷史名刀吧,」他說,「這傢伙跟我吹噓過,可惜名字記不清了。但是他前幾年退休就搬到別的城市了,說是東京太鬧太雜想圖個清凈。」


  果然……情況還是很棘手。


  「能聯繫到他嗎?」時江抱著希望問。


  校長緩緩搖了搖頭。


  「不行,」老人道,「我試著給幾個老朋友打了電話,都打不通。」


  這個地區的通信是沒有問題的。


  Alter Ego的順利返回就是例子,只是從他臉上看不出任何喜色。


  「失敗了。」


  他胸前的對話框一個字一個字地打出了這句話。


  水落時江:「……什麼?」


  「我是把郵件送到了霧切校長的手上,可他才剛剛打開,那兩人就進了門,然後——」


  Alter Ego沒有接著說下去,他沉默良久,「我偷偷用攝像頭錄下來了,您可以看看。」


  一言不發地看過Alter Ego打開的視頻,時江皺起眉。


  「這個笑聲……」她道,「操縱著那個『黑白熊』的果然是江之島盾子嗎——她說的『殺人遊戲』是什麼?」


  「不知道。」


  AI慚愧地搖頭,「她們沒有作出進一步說明。」


  時江的眉頭越皺越緊。


  「不管怎樣,肯定和78屆的學生有關——她這回又想做什麼?」她靈光一閃,「慢著,昨天說到的『三天後的特別放送』——」


  諾亞:「公開直播的殺人遊戲嗎?」


  水落時江的心重重「咯噔」了一聲。


  這種事情……還真符合她作風。


  江之島盾子說暫時不會殺霧切響子,恐怕真是等時間一到就放送這「黑白熊特別節目」,不過,看她的意思,他們還有時間緩衝——期限就是兩天後,似乎還來得及。


  但是……


  「不行。」


  時江咬牙,儘可能冷靜地分析道:「只憑我沒辦法阻止。」


  「她既然敢直播,就代表她有不被打斷的自信。」她說,「霧切校長帶著學生撤離到那裡,為了安全肯定做足了保護措施。」


  親手打造的避難所卻反過來成了困死自己的牢籠,這種事實在是太諷刺了。


  「再加上江之島的人手……很難。」時江道,「必須得找人聯手才行。」


  問題就出在這裡。


  他們這一塊互相聯繫還算正常,但和校長打不通老朋友的電話一樣,她也同樣無法聯繫上赤司或者宗方京助。


  比起不好的結果,她更願意相信是另一種原因——如果恐怖分子是無差別施行襲擊,那有的設施就可能被波及,比如基站。


  這種設施被毀,自然就收不到信號了。


  還有兩天,必須在這之前恢復通信才行。


  「時間太緊張,」時江起身,「我們兵分兩路吧。」


  「其他人護送大家轉移,第一部隊跟我走。」


  即便兩次都控制住了敵人,沒讓消息往上傳,然而不得不承認,即便不願意懷疑同學,剩下的人里未必就沒有被江之島煽動的,萬一走漏到她那裡——


  審神者不想賭這個萬一,她得搶在對方注意到刀劍前行動才行。


  首先,東京市內保存刀劍最多的是……那裡。


  如果不出意外,一共十振。


  「Alter Ego,」她說,「我需要你幫我查一個地方。」


  *

  車輪碾過龜裂的地面,連環式爆炸的餘威在這裡也留下了痕迹。


  轎車胡亂在馬路中央堵成了一片,有的車門大開著,不知去向的車主可能僥倖逃出了一條生路;剩下的可就沒有那麼幸運了,水落時江的視線掠過臨近處三五具倒在路邊的焦炭般的屍體,還有的人根本沒來得及跑出來,開了個血洞的腦袋就靜靜地倚靠著裂成了蜘蛛網一樣的車窗玻璃。


  路邊幾個燒得烏黑的車架正和廢墟一樣在靜靜地燃燒,如果全城都是如此,消防員怕是都疲於奔命了。


  偶爾能見到一棟沒什麼損傷的建築,她抬眼看向窗戶緊閉的高樓,也不知道裡面有多少人還活著。


  文京區和台東區相鄰,但破壞到這種程度,未必是她抓到的同一伙人做的,很顯然,這座城市還潛伏著未知的勢力。


  好在他們現在似乎還不打算再次動手,這裡陷入了短暫的寧靜。


  麵包車緩緩地從破敗的障礙邊上繞過,不知壓到什麼發出了一聲令人牙酸的「吱扭」響聲,聽得時江倒吸一口涼氣,往旁邊一看,駕駛位上的人臉色也不怎麼好。


  「抱歉,」她歉意開口,「辛苦您跟我們冒險來這裡了。」


  「哪有什麼冒不冒險。」


  負責開車的男老師把車子駛入小巷,苦笑著搖了搖頭,「我來守著,把車停在這裡,不會引起那些傢伙的注意,你們當心安全,快去快回。」


  「有什麼危險趕緊跑。」他又囑咐了句。


  時江也勾勾嘴角應聲,幾把極短在她身後一起下了車。穿過空蕩蕩的馬路,矗立在眼前的建築居然還很完好——和桐皇在毀了大半的希望之峰周邊地帶一樣,東京國立博物館似乎也充當了臨時避難所的作用。


  她遠遠看見有幾個男人出來聚在一邊抽煙,抽了會兒解癮后又進了大門。


  「誰——」


  察覺到門前的動靜,巡邏的兩名警衛揮舞著警棍走過來,看見他們時一愣。


  「沒事吧,」眼前是幾個半大孩子,一個警衛準備去開門,另一人關切道,「沒人受傷吧?」


  水落時江:「……咳。」


  這個倒是沒有。


  「首先,」她抬手,「允許我自證一下身份。」


  警衛兩人面面相覷,館內本就收留了大批遊客,他們看是小孩子也放鬆了警惕……雖說這麼一看,跟在後面的那幾個的打扮是有點奇怪。


  「水落時江,桐皇學園的二年級生,不是什麼危險人物。」


  時江接著說。


  「有一件事,我想和館長先生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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