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脫與不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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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品有什麼可炫耀的, 別這麼做。」


  被這麼說了。


  諾亞沉默片刻。


  「您如何定義生命?」他問。


  水落時江一怔。


  「像我們這樣的人工智慧, 一切都是被人為設定好的, 甚至包括您的嚮導的職責和現在說話的語氣, 也是預先載入的性格模板。但基於此, 我也產生了自己的意識,這樣可以稱為生命嗎?」


  水落時江:「……」


  問她也沒用啊!她鑽研的是攝影又不是哲學!

  她這種課都是兩眼一抓瞎的好嗎!

  「我覺得,」她不確定道, 「應該算吧……」


  「那麼,刀劍們也是如此。」


  「我們同樣誕生於人類之手, 雖然他們最初被作為兵器使用時還沒有自我,但在獲得人身後也有了自己的意願。對要求您做的工作, 我們無法保證他們一定願意配合,這需要您自己努力。」諾亞話鋒一轉, 「不過, 作為刀劍, 最重視的還是主人。」


  「如果您下達命令,我想,不管自己願不願意,他們還是會按照您要求做的。」


  時江一聽這話就連連搖頭。


  「不行不行不行。」


  她擺手, 「我可不想強迫我的模特。」


  「不管是用金錢雇傭還是別的什麼, 模特得心甘情願才行。」水落時江托著下巴, 「這是我的原則。」


  勉強來的照片不是她想要的。


  諾亞:「……那祝您好運。」


  水落時江:「……」


  這種飽含同情的口吻是怎麼回事, 好歹再鼓勵點什麼啊?!

  不過她一想到油鹽不進的山姥切也頭疼。


  「他說『仿品』, 」她正靠坐在緣側的廊柱邊,「那是指什麼?」


  「您不知道?」


  「不知道。」


  時江說得理直氣壯。


  「偏科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也就赤司征十郎那種非人類能兼顧打籃球還全科滿點了。


  「我對歷史很苦手的,」她幽幽道,「這樣一想還真羨慕希望之峰那些學生,聽說平時都不用上課的,只要專心鑽研自己的才能就好,能通過一年一次的實技考試就萬事大吉了。」


  不知為何,在她提到「希望之峰」時,AI忽然詭異地安靜了很久,


  直到時江起疑,叫了聲「諾亞」。


  「不,」在她問怎麼回事前,諾亞搶先回答,「沒什麼。」


  「我是想起,我們的初代誕生於您的時代,他的製作者也曾是希望之峰的學生。」


  人工智慧的初代?

  「該不會是什麼『超高校級的程序員』?」


  水落時江回憶著,希望之峰錄取的都是些已經在各大領域展露過天賦的天才,每年也會公布錄取名單,她不記得這幾年有見過這個才能。而且,程序員這種居於幕后的角色,非業內還真不好了解。


  「已經畢業很多年的前輩,」她沒指望諾亞透露給她未來的訊息,只是隨口問問,都做好了被回答「這是機密」的準備,「還是沒入學的新生?」


  諾亞的反應出乎意料。


  「是明年入學的新生。」


  他答道:「初代被他的父親取名為『Alter Ego』。」


  水落時江眨眨眼。


  「那還真是厲害啊。」她乾巴巴地說,「告訴我這種事,沒關係?」


  「沒事。」


  男音中帶著笑意。


  「反正您也不會跑去告訴他,未來做出了這樣的人工智慧吧?」


  她當然不會。


  但她不得不起疑心。


  水落時江有種感覺,諾亞的沉默不是出於他說的原因,什麼初代的事只不過是他為了掩蓋更深層次的事而扯出的幌子。按理說一句「機密」就能蓋過去,但他慌了,怕她深究,取而代之地告訴了她無關緊要的情報。


  AI會跟人類一樣有慌亂的情緒嗎,她本來還不清楚,諾亞坦誠自己也有意識時顯然沒想到沒過兩分鐘就給自己挖了個坑。


  可以肯定,他想掩蓋的事也跟希望之峰有關。


  難不成,希望之峰會出什麼問題?

  水落時江一哂。


  怎麼可能。


  那可是人類希望的彙集地,集中培養著世界各地的才能者,聽說今年的77期也有某國的王女一同入學。就連那些預備學科,也都是憧憬著本科的才能和渺茫的升入本科的機會而繳納了高額學費去就讀的。而且,聽說最近也在籌建著海外分校。


  不過反正沒她的份兒。


  說到底,這樣充滿希望的地方能發生什麼啊。


  「有才能真好啊,能成為這種引領時代的人。」她自言自語地感嘆,「像我,可是完全不被承認。」


  「您有您能做到的事。」


  諾亞重複著和當初一樣的話,他又道:「您問起的『仿品』,山姥切國廣是仿照靈刀『山姥切』的仿作——至少他是這麼認為的,並為此感到自卑。」


  「所以,」時江聽懂了他的暗示,「是還有隱情的意思?」


  「是。」


  諾亞聲音一頓。


  「但您不能告訴他真相,在您的時代,還沒有具體考據出他的出處,時政不會允許您這麼做。」


  「知道了。」


  水落時江調著相機的旋鈕。


  在她進入這座本丸時,發現諸多房間早按照各刀派劃分好了歸屬,意外的是標註著「粟田口」的意外地多。她穿過一間間將來屬於粟田口刀派的房間,站在堀川派的門外,敲響了門。


  「山姥切君,」時江問,「我說的事,還沒改主意嗎?」


  自從她提出要拍照,他就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出來了。


  門內傳來的聲音悶悶的。


  「沒有。」


  水落時江想了一會兒。


  「我呢,」她說,「歷史不太在行,仿品啊正品啊,這方面也不怎麼了解。」


  她有她能做的事。


  「但山姥切君一定有自己存在的意義,也有自己能做的事。」


  「而且,對我而言,現在在房間里的是山姥切君,我想拍的也只是山姥切君,僅此而已。」


  房間里安靜了很久。


  「……不要。」


  水落時江:「………………誒?」


  這跟她想象的劇本不太一樣啊。


  沒關係,還有最後一招。


  她深吸一口氣。


  「無論如何,拜託了,」她說,「請讓我拍山姥切君的照片,這是一生只有一次的請求!」


  「這是請求,不是命令。」


  水落時江補充道:「山姥切君答不答應都可以……能答應當然更好。」


  她一早就想好了,這是最後一招。


  如果這招還不行,她就——


  她就再想想別的辦法orz。


  房裡房外,空氣安靜得可怕,她聽了半天都沒再聽到裡面的半點動靜。


  果然不行啊。


  水落時江不由得失望地嘆了口氣,她向來時的方向轉身,才走了沒兩步,門扇開合的聲音驀地在身後響起。


  「……這樣……的話……」


  念著她也沒怎麼聽清的話,他撇過頭。


  「也不是不可以。」


  *

  「這塊布真的不能取下來嗎?」


  水落時江的提議被山姥切一口否決。


  「不,」他說,「這樣破破爛爛的樣子正適合我。」


  這就難辦了啊……


  水落時江來回比對著他的著裝跟室內外的光線。


  「那果然還是自然吧。」


  光線太強烈,暴露的細節和瑕疵也越多,她不想把上面的破洞拍得太明顯。


  「嗯……」看著取景器攝入的畫面,時江權衡著其間的比例,「山姥切君,頭上的布可以往上拉拉嗎?」


  山姥切不怎麼情願地抬起手。


  ……她懷疑往上拉了還不到一毫米。


  「……再,」水落時江比出一個距離,「再多一點。」


  這回倒是按照她要求做了。


  這樣應該就可以了。


  底子夠好,哪怕披著層破爛的白布也瑕不掩瑜,但他似乎不喜歡被人稱讚好看,時江也憋著沒說。她調整好布局,可就在按下快門的那一瞬間,似有所感的山姥切條件反射地又一把拉下了兜帽。


  ……????!

  水落時江目瞪口呆地看著飛快地背對著她蹲下團成一團的山姥切。


  「那個。」


  她哄勸道。


  「山姥切君,我們再拍一張好不好?」


  「……不。」


  「就一張。」


  「……不要。」


  看來……短時間內沒法再讓他答應了啊。


  時江哭笑不得地撓了撓臉頰。


  她咬著唇,調出剛才拍下的那張。


  這怎麼都不能稱得上是一張好照片,不可能拿著去跟時政交差。


  人像攝影從來都是她的弱項,專長這方面的是小泉,她在開始前對自己的技術也沒什麼信心。被要求充作模特的山姥切也不是專業出身,再加上自卑情緒作祟,他表情綳得極緊,最後一刻僵硬的樣子也被完整地記錄在鏡頭裡。


  臉上是一眼能看出的慌亂,手已經攥住了白布,她知道下一秒他就將它徹底拉了下來。


  業內,人人都知道水落時江有多精益求精。


  她不允許自己的相機里存在任何不完美的照片,瓶頸期的黑歷史也被刪了個乾淨。就像現在,她的指尖也移向了刪除鍵,直到她的目光停在了山姥切的側臉。


  鏡頭只來得及拍到了他躲閃的側臉,可同樣照進來的還有通紅的耳尖。


  他膚色白皙,跟這紅色兩相對比不要太明顯。


  ……噗。


  好了,她想,這張照片……還是留下來吧。


  水落時江一眼認出了那包裝。


  她平時預算有限,在論壇和雜誌上泡著看了一篇又一篇的評測,最後買到手的都是精挑細選出性價比最高的幾款。更遑論精通器材是攝影師的基本素養,她對各大廠商哪年出的哪款型號都能如數家珍地說出個一二三四五,這會兒光看見這特製的手提箱就明白了這是哪家的戶外套裝。


  「慢著慢著。」她聲音有些抖。


  赤司徵詢似的看向她。


  此時此刻,水落時江瞧著這個黑色的手提箱,宛如看著潘多拉之盒。


  充滿掙扎與難以抉擇。


  「如果你不喜歡,」他語氣平淡,「可以退了。」


  不不不這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


  「我說啊……」


  時江按住自己本能地蠢蠢欲動的手。


  「我可沒錢還禮。」


  赤司挑了下眉。


  他是不在意什麼還禮不還禮,可惜對方是這有來有往的性格。


  「你還有半年的時間準備。」赤司說。


  他生日是在十二月。


  水落時江艱難地算著帳。


  車禍這一出前,她也是一窮二白,不過至少不用擔心其他開銷,她跟赤司出身放在這裡,可到底還是高中生,再加上一人專心籃球一人專心攝影,互送生日禮物也奢侈不到哪裡去。這回就不一樣了,而且時之政府交下來的任務還不知道怎麼辦,這……


  但不可否認,這確實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


  有人幫忙解決這邊的大頭,無疑解了燃眉之急。


  她想收,而且也得收。


  至於回禮,零花錢能攢下一些,到時候再看看當審神者有沒有什麼額外收入……


  「是是,知道了。」


  想到這裡,她誠懇地說,「多謝,幫大忙了。」


  將沉重的手提箱在雙膝上擺正,水落時江擰開搭扣,緩緩抬起箱蓋看到裡面嶄新的X1D機身時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原來如此,」客人走了,森下尚彌笑呵呵地調侃,「赤司君專程從京都過來就為了送這個啊?」


  「什麼叫就這個。」


  水落時江不滿道,她正將箱內配套的鏡頭一一組裝上相機對光。


  「超棒的好嗎?」


  跟她摔壞的那台在配置上還有些差距,但考慮到時之政府可能會交給她一些奇奇怪怪的任務,更小巧的X1D反倒成了最方便行動的選擇。


  看她怎麼都壓不下的嘴角,森下尚彌就知道她對這份提前的生日禮物有多滿意。


  「這下也不用擔心相機的問題了,」他笑道,「我剛問過天馬醫生,後天差不多就能出院。你這兩天不在家,薩瓦林一直不好好吃飯。」


  「得了吧。」


  時江還能不清楚自家狗的秉性,「肯定只是惦記著骨頭,你給塊扇骨就能抱著啃到天荒地老。」


  森下尚彌本來也只是逗個樂,聽她反駁哈哈一笑。


  「快點康復。」


  他揉了揉她發頂。


  「我跟薩瓦林都等你回家。」


  她繼父是在工作間隙抽空過來看一眼,沒什麼事就回了公司。跟他這份清閑相比,水落優子這個生母只在她剛醒的時候回來待了兩天,接著又腳不沾地地飛了巴黎。


  高橋護士幫忙拔了點滴,病房裡重回她一個人的狀態。


  水落時江欣賞夠了她的新相機,終於合上了手提箱。


  「你是不是知道赤司會送我相機?」她突然問。


  「這是機密級別。」


  諾亞微笑著回答。


  按照先前的經驗,一提到「機密」或是「許可權」,涇渭分明的人工智慧就不會再繼續往下透露。時江嘖了聲,摸起手機。


  相機的事一打岔,賬戶的註冊才進行到一半。


  她停在空白的用戶名上許久。


  「讓我自己起名字?」她狐疑道,「這是全權交給我管的意思?」


  「是這樣。」


  諾亞說。


  「但也有要求。推特連接的是您所在的時空,希望您到時不要泄露任何關於未來的情報。」


  「比如?」


  「您要管理的是以刀劍為身的付喪神,拍攝對象到時由我們指定,但拍攝時請避開他們的本體。其中有些刀劍在您的時代還是皇家御物或私人珍藏,如果遇上識貨的人會給您帶來麻煩。」


  「當然,」諾亞又道,「您也可以自由發布一些內容。不過,同樣出於我現在還不能說的原因,請不要泄露自己的身份。」


  「越來越不懂你們要幹什麼了……」


  水落時江抱怨道,「總而言之是讓我披個馬甲對吧?」


  起個什麼名字好呢……


  她指尖在鍵盤上游弋,最後把自己名字的后兩個音打亂重組,想想又覺得還是有點明顯,乾脆多加了個「K」。


  「搞定。」


  從今天起,攝影師水落時江和推主EKKI就是兩個不同的人。


  水落時江看著填過資料的個人界面,頭像還是空白,她乾脆打開箱子,拿出個鏡頭擺拍了一張。


  諾亞全程沒對她的所為有任何異議。


  雖說她被允許可以自由發布內容,空蕩蕩的病房實在沒什麼好拍的,去庭院也只是練手性質地拍些花花草草。可看著自己拍出來的那些照片,依然覺得少了些什麼的水落時江煩躁得只想把它們全部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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