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關東煮

  你要不要哄哄我呀

  冬青強壓下唇上的不適感, 繼續著談話。


  「暫時沒有了,麻煩溫先生跑一趟了。」


  「不麻煩。」


  談話結束, 客套話說完, 冬青跟著溫言起身,走到樓梯口時, 溫言突然說了一句:「晏辭只是小孩子性子, 本性不壞。希望冬青老師在某些方面理解一下。」


  「嗯,我會試著理解的,還請溫先生放心。」冬青想了想剛才的談話,晏辭的情況比她設想的好太多了。不是不良少年, 相反還是一個很純情的大男孩。


  回到班級后,學生們都還在認真的上著晚自習。冬青環視了一周,走到中間一組的過道旁,停在第五個位置, 屈指輕輕敲了下晏辭的桌面, 輕聲說:「跟我出來一下。」


  晏辭停筆,起身跟著冬青出去。


  教室的門被合上。


  原本只聽見細微翻書聲和沙沙寫字聲的教室突然熱鬧了起來, 有好事的學生用手捂在嘴邊,低頭和同桌小聲議論著。


  「看看,我猜都沒錯吧,不過一天, 晏辭被冬青老師叫到辦公室了。」


  「什麼事啊?」


  「你傻啊, 還能什麼, 頭髮啊。這周還好過了升旗, 不然以晏辭那一頭放蕩不齊的白髮站在主席台前,我們主任能氣死,你信不信。」


  有小女生停下筆,小聲嘟囔著,「我覺得晏辭的頭髮挺好看的。聽說他從國外回來的,也不奇怪吧。」


  「誒誒,我剛才出去上廁所,看見我們老冬同志旁邊站了一個男的,好像是老冬的男朋友,長得好帥。」


  「真的嗎?老冬有男朋友了?」


  「安靜,都認真上晚自習。」女聲清冷。


  班長時淺用圓珠筆敲了敲桌沿,示意大家安靜上晚自習。


  「坐吧。」冬青等晏辭坐下,彎腰從桌子下方拿出一個方方正正不大不小地紙盒子,「給,開學禮物,歡迎回國。」


  晏辭笑了一下,像極了溫言,露出左側尖尖的小虎牙,「老師,國內好像不興這個。」


  冬青把盒子推給了晏辭,展笑,「現在興了。」


  「那謝謝老師了。」


  「嗯,回去繼續上課吧。」


  「沒了?」晏辭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沒了,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晏辭搖頭。這個小蘿莉老師和他想的不太一樣,雖然又是叫家長又是面談,但是並沒有武斷地給他下任何定論。


  「那就去吧,好好上自習。」


  下了晚自習,晏辭剛出校門,就聽見汽車喇叭聲。白色的W212停在學校路邊劃定的停車地區。


  拉開後車門,晏辭把書包甩到後座后,又拉開了前車門坐到了副駕駛座。


  「給。」


  溫言合上筆記本電腦,放到後面,沒接杵在手邊的包裝精緻的紙盒子。


  「小蘿莉老師給你的,哥。」


  溫言打方向盤,倒車。


  「多好的機會啊,哥。」晏辭鉚足了勁。


  「晏辭,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你這麼大個兒子。」溫言的聲音緩慢淡然,不急不躁,卻讓晏辭聽的毛骨悚然。


  他這個哥哥,看著人畜無害,溫潤如玉似君子,其實非常腹黑,從小他沒少被他哥明裡暗裡的收拾。


  「突然想起來我要背單詞,明天默寫。」晏辭悻悻地收回紙盒,打著太極。


  回到溫言平時工作住的公寓,晏辭忙下書包就往廚房跑。等溫言洗完澡出來,就看到晏辭端著份草莓慕斯站在他的房間里。


  「你的那份在桌子上。小蘿莉老師的心意啊,哥,你當個人。」


  溫言用干毛巾擦著頭髮上的水,沒理會晏辭要他當個人的話,問:「你明天什麼時候上課?」


  「明早嗎?」晏辭晃了晃蛋糕勺子,舔舐去勺子上沾上的慕斯,「六點半之前到校。」


  「嗯。」溫言把毛巾搭在頭髮,俯身開了電腦。黑色襯衫領口開的有些大,水珠順著碎發一滴又一滴地滑過前胸,皮膚還在蒸發著熱氣,胸膛肌理分明。


  也不知道他們小蘿莉老師將來能不能把持住。晏辭咬著勺子,壞笑。他的第六感向來很准。他哥接到電話能放下工作,親自跑到學校而不是讓大姨過來,就很能說明問題。


  「去睡覺了,明早我自己去學校,不麻煩溫總監。」晏辭拿著自己的那份草莓慕斯走到門口,反身關門之前,右手捏著蛋糕勺子指著桌子上的另一份草莓慕斯,強調:「溫總監,你當個人啊。」


  抽下搭在腦袋上的白色毛巾,溫言操作系統,進入虛擬機,準備對下午還剩下來的一點兒工作進行一個收尾。


  卧室內拉上了窗帘,關了室內其他的燈,只留了工作用的檯燈,背光鍵盤的燈光映在溫言骨節分明的手上,安靜的室內只有敲擊鍵盤的聲音。


  被晏辭放在桌子上的草莓慕斯離他的鍵盤不過寸許。金色的印花盤底,莓紅的慕斯上淋了一層混著果泥的吉利丁片,最上面嵌了半個切開的丹東牛奶草莓。


  托家裡頂級美食鑒定專家溫母的福,溫言一眼就看出了這是「鹿谷」家特製的一款午茶類甜點。「鹿谷」家一般下午兩點準時開售,一天只售五十個,絕不加訂,真正的排隊都難買到。


  勺子擺在金色印花盤底的邊緣。


  溫言指間捏著透明的勺子,對著電腦屏幕的燈光,轉了一圈。右手手背搭在額前,溫言仰頭,稍稍有些不耐煩。


  寫完程序,點擊編譯運行后要跑很長一段時間。最理想的情況是程序沒有拋出異常。


  指間的勺子再轉過一圈,溫言舀了一勺中間的慕斯。慕斯入口即化,味蕾瞬間受到酸甜的草莓果味的刺激,淡奶油的香氣溢滿齒間,不算過分甜膩。


  程序還在跑著,目前還沒有異常拋出。


  溫言又舀了一勺。


  一勺又一勺,很快一份草莓慕斯就解決了。


  隔天早上,溫言起來的時候,晏辭已經去學校了。餐廳的冰箱門上被貼了一張紙條,歪歪斜斜的小學生字跡。


  【溫當人,大姨早上來過了,奶黃包在微波爐里。——晏辭】


  溫當人?

  溫言左手食指和中指夾著晏辭不知道從哪撕下來的紙條,微眯了眼。


  *

  「叮」N中早讀鈴聲響起,朗朗的讀書聲漸息。


  晏辭頂著那頭銀白的發,單手支著下巴,眼皮搭聳著,昏昏欲睡,桌前攤開的語文書已經很久沒有翻過另一頁了。


  「晏辭?」時淺抱著一摞英語聽寫本,喊他。


  「嗯?」晏辭閉著眼睛應了一聲。


  「能不能讓一下,我要去辦公室送聽寫本。」


  晏辭側身,打了個哈氣。這時,正好冬青走了進來,放下臂彎里的教案,準備等會上第一節課。


  「還習慣現在的節奏嗎?」冬青走到晏辭身邊問道。


  「還習慣。」晏辭露著尖尖的小虎牙,「謝謝冬青老師,我哥很喜歡那個草莓慕斯。」


  冬青聽了有些意外,食指彎曲抵了下鼻尖黑色的細框眼睛。


  「對了,老師。」晏辭提著早讀發下來的家長開放周的單子,在冬青眼前晃了晃,問:「家長開放周來聽課的家長,一定要是父母嗎?」


  「不一定。」冬青又抵了下鼻樑上的眼鏡,想到晏辭的特殊情況,還是給開了後門。N中開設家長開放周,為了讓家長更直觀的了解學生在校情況,家長開放周一般都要求父親或母親到場,特殊情況父母不在身邊的下情況下可以換成爺爺奶奶。


  「哦。」晏辭放下單子,手肘壓在墨印的單子上。片刻,抬手在單子上利落地寫了兩個字,寫完交給了身邊收單子的時淺。


  孫嫣走不到三步,回頭,問溫言:「溫先生一塊走嗎?」


  溫言微點了下頭,「辛苦冬青老師了。」


  冬青半側著身子,左手扶在課桌邊緣,牙齒磕在飽滿的下唇肉上,唇心微微發白。


  溫言走過冬青身邊的時候,逼厭的壓迫感使得冬青的睫毛輕微顫了顫,像戈壁綠洲中蹁躚的羽蝶。


  黑羽般的長睫,輕顫的弧度微小。


  溫言瞥見,唇線上揚。


  不太會掩飾情緒的小老師,稚嫩地像個雛兒。


  逼厭的壓迫感撤去,冬青靠在桌邊,另一隻插在大衣口袋中的手放鬆了開來。手掌中心被指甲嵌了個深深地指甲印子,形狀像小月牙。


  冬青站在教室後面,督促著值日的學生打掃衛生。


  「地再拖一遍就好了,拖把放在外面陽台上,地掃好的值日生可以走了。」


  「老師再見。」值日的學生走進走出,放下打掃的工具。


  「嗯好,路上注意安全。」


  最後教室中的學生全部走完了,只剩下冬青一個人。


  橘紅地橙光鋪撒進安靜的教室,白牆壁上印著橘色的光,似暖非暖。往日書聲朗朗的校園,也只有放學時片刻的喧鬧,隨著西移的太陽,空蕩蕩地校園陷入沉寂,如一潭死水。


  冬青盯了會手掌心還沒有完全消退的指甲印子,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失態,也不明白這股失落的情緒從何而來。


  關上教室的後門后,冬青從第一扇窗戶檢查到最後一扇窗戶,檢查它們是否關緊。做完這一切,天邊的橘紅只剩下點覆蓋在靛黑下的陰影。


  回辦公室收拾好東西,冬青一個人慢吞吞地下了樓。


  沒了建築物的阻擋,肆意流竄的冷風侵襲著裸.露在外面的每一寸肌膚。彼此間相距不遠的路燈悄悄地亮起,在乾淨的大理石路面上籠出一團光暈。


  一輛白色賓士W212隱在矮灌木叢後面,沒開尾燈,僅是車內亮著燈。


  察覺到慢吞吞不斷靠近的黑影,溫言停下快速敲鍵盤的手指,把筆記本放到車後座。剛才他只是和孫嫣一塊下了樓而已。下了樓,孫嫣就讓自己的弟弟去車子里等自己,晏辭也極有眼色的上了車。


  「溫先生,明人不說暗話,你單身?」孫嫣開門見山。


  「單。」溫言懶洋洋地一個字。


  「那溫先生覺得我怎麼樣?」


  溫言站直了身子,雙手插在休閑褲口袋中,笑了一聲,帶了幾分輕佻,「不怎麼樣。孫小姐,我對你沒興趣。」


  降了半個車窗,躲在車窗下偷聽的晏辭沒忍住,直接笑出了聲。


  「嘟嘟——」


  兀的,一聲尖銳的喇叭聲在冬青耳邊炸開。


  冬青嚇了一跳,回過神。


  白色賓士就橫在她前面的不遠處。流線型的車身蟄伏在黑暗中。


  冬青重新低下頭,往旁邊讓了讓,讓出了一個半車身的位置。


  「嘟嘟——」又是一聲尖銳的喇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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