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魔界養妖狐（57）
不規則的肉塊浸泡在液體里, 隨著翻騰的水泡而輕微地上下浮動, 「肉塊」的身上連接了多處管子，那些管子的另一頭被束成一紮, 從巨大透明罐子的頂部探出，長長地一直延伸到上方照明晶石觸及不到的黑暗深處。
「這是什麼？」
藏馬緊蹙著眉頭。他曾在奴隸商人痴皇的地牢里看到過類似的裝置, 只是那些裝置多用於刑訊和改造奴隸, 眼前這些卻令他有些看不懂了。
「這些可都是好東西啊, 據說最早是先從人界那邊流傳過來的叫『生物科技』的什麼玩意與我們魔界的妖力相結合研發出來的新物種。」
尖耳老妖怪搓著手在旁邊道, 「哎，不過目前這裡的都是半成品，還沒有一個能真正成功。」
「新物種？」
藏馬對於這個陌生的辭彙有種本能的抵觸，他盯著透明罐里那個醜陋的肉塊又看了一會, 心中反感愈盛。正要收回視線，就在這時, 那「肉塊」被一個冒起的水泡頂著，在液體里翻了翻，露出了另半邊……驀地，那半邊突然睜開了十數只泛著血紅血絲的眼，齊齊與幾乎近在咫尺的藏馬對視。
那「肉塊」快速眨動眼睛，每一隻的頻率都不相同, 原本隨意浮動的身體突然劇烈晃動起來, 不斷撞向罐壁, 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哎哎, 別頑皮啊, 營養管纏在一起就糟了！」
尖耳老妖怪一臉著急地跑來，將藏馬推開就去擺弄旁邊的機械裝置。
齒輪轉動的聲響從上方傳來，隨即透明罐頂部的那些長長的管子似乎是被什麼拽著突然縮短，正拖著滿身插管興奮轉圈的「肉塊」被強制拖拽出液體，就這麼懸吊在了半空中。
彷彿離水的魚一般，「肉塊」十數隻眼睛的空隙處又撐開了數張細小的口，一陣尖尖細細的音波在空氣中盪開，「肉塊」拚命掙扎。不過這樣的情況只持續了一小會，很快那些大大小小的眼睛里的血絲越來越多，眼皮眨動的頻率越來越慢，終於，音波消失，所有的眼睛全部重新閉上……
尖耳老妖怪這才操控著機械又將「肉塊」放進了液體里。
這間略顯昏暗的地下室重歸平靜，只是，剛經歷了那一幕，再看看眼前沿著兩邊牆壁，還並列著兩排相同的巨大透明罐……藏馬的背脊滲出了一層冷汗。
「這些，到底是什麼？」他再次發出了這樣的疑問。
「這些叫『培養倉』，是採用了人類的生物科技製造出來的機器。而這裡面的，」這次回答他的是亞路，他敲了敲透明罐壁，「原本只是大妖的部分/身體組織，經過『培養倉』的長期浸泡，已經開始再生了……黃泉堅信用這樣的方式，能夠生產出最強的『人造妖怪』。」
藏馬看看旁邊罐子里的「肉塊」，「就這樣的？」他喉嚨乾澀，語氣極其譏諷，「還『最強妖怪』？」
亞路攤了攤手，用同樣譏諷的語氣笑道：「這可是『黃泉國王』的主意。」
顯然，比起藏馬對這樣行為的抵觸，他更加重點在於嘲笑做出這樣行為的人的異想天開。
一旁的尖耳老妖怪嘴皮動了動，似乎想反駁什麼，然而不等他出聲，突然一陣嘈雜聲隱隱從牆的另一邊傳來。
亞路臉色大變，一把拽住老妖怪衣領，怒道：「你出賣我們？！」
「不、不是，我也不知道……」
老妖怪卻是一臉的不知所措，他眼神驚慌，尖耳朵拚命抖著，一邊不住四下張望，似乎是妄圖鴕鳥心態地就要在這裡找個地方躲起來。
亞路這時也稍微冷靜了些，心知這個老東西絕沒有這個膽子，將人狠狠扔下，亞路咬了咬唇，一把拉起藏馬跑向了另一邊門，「走，只要出了這個地道，我就有渠道逃走！」
藏馬任他拉著，卻在邁出門去后，袍袖垂落，一點粉末悄無聲息灑落地面。
他們身後老妖怪團團亂轉了一會，急得眼淚都出來了還找不到躲藏的地方，正要也跟著從那邊門逃跑時，入口的大門終於被撞開。
一群癌陀羅國的衛兵沖了進來，兩人迅速將老妖怪制服，為首的隊長看到另一邊打開了一半的小門，立刻衝過去，卻看到另一邊是三條分叉的通道。
「快說，敵國間諜往哪邊跑了？」
隊長一腳將老妖怪踹倒在地，惡狠狠問道。
老妖怪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哆哆嗦嗦著什麼也說不出來。
隊長還要繼續動粗，一個聲音阻止了他。
「住手。」
黃泉從衛兵後面走出，他走到門那邊看了看，點了幾名從前盜賊團的成員，指著右邊通道，「你們往這邊追。藏馬跟他們在一起，以前的手段都還沒忘吧？」
其中一人嗅了嗅空氣，露出了恍然的表情，難怪呢，他說怎麼一進來就聞到熟悉的味道……以前他們行動偶有分散，便會沿途留下標記，這種味道就是其中一種標記方式。
被點名的成員都點點頭表示明白。
「只需要跟著，先不用打草驚蛇，一切等之後我到場了再親自處理。」
想了想，黃泉還是補充了一句。畢竟對方那伙人來歷不明，為了藏馬的安全，他只有自己出手才能安心。
先讓能追蹤標記的原盜賊團成員跟了上去，之後黃泉命令所有人退出這個房間，只單獨留下了癱軟在地的老妖怪。
巡視所有營養艙一圈，發現都沒有被破壞后，他在最角落一處停了停，比起其它艙內形狀各異，但皆醜陋猙獰的「肉塊」來說，這裡的艙內的「肉塊」只有不到巴掌大小，色澤粉嫩還帶了點透明，看起來全然無害，「它」似蜷縮著身體，緊緊抱著那根與身體連接的唯一一條營養管，彷彿正在貪婪地進食著。
黃泉冰冷的目光落在「它」身上時，竟似消融了些許。
「你應該慶幸，這裡沒有受損。」
黃泉開口。
老妖怪整個人都嚇得劇烈哆嗦了一下。
「你想要什麼，儘管叫人傳達給我，何必要做這麼冒險的事呢？」黃泉語氣柔和。
老妖怪卻抖得更厲害了。
「繼續你的研究，只要能完成我要求的那件事，這次的事我就不予追究了，否則……」
他的話還沒完，老妖怪已經暈厥過去了。
黃泉頓了頓，搖搖頭。叫屬下進來將老妖怪帶下去照料，最後看了一眼這裡，黃泉將門帶好，沿著標記開始追趕。
*
之後的發展順理成章，擁有著極強戰力的黃泉親自出手，再加上藏馬裡應外合，這一批來歷不明的敵方勢力很快便被包圍剿滅。
唯一令人有點遺憾的是，亞路逃了。
亞路不虧是妖狐種族，且畢竟幼年曾與藏馬做過一段時間的對手，就在黃泉趕到的前一刻，他突然心有所覺，趁著所有人都沒注意，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黃泉在讓人審訊完這批人後，得知亞路在其中起的作用，恨得牙齒直咬，「早知道當年就該殺了他，簡直就是個禍害！」
原來亞路竟還是這些人中的主導者，是他私下串聯了正被癌陀羅國攻打得喘不過氣來的西南幾方勢力，聯手收買了宮殿里一部分人。
亞路從一開始的目標就是藏馬，他聽說了傳聞，認定藏馬只會對許諾一心一意，絕非自願被黃泉圈養，於是計劃著潛入宮殿里去找到藏馬，與他商討聯手的事。誰知見了面，他才發現藏馬並沒被限制自由，他只得不斷借用言語攻勢，拚命挑撥對方與黃泉之間的關係，眼見說出部落被滅的事後對方立刻有了明顯動搖，亞路這才再接再厲，將藏馬又帶去了那座正在進行黑暗實驗的地下室。
但是藏馬其實從中間起就對他的來意有所懷疑，在離開居所時便留下了標記，黃泉這才能帶人及時趕到。
此時藏馬已經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居所，黃泉一路跟著他，喋喋不休聲討那隻狡猾陰險的灰色妖狐，沿路碰見的衛兵都是一副眼睛要脫窗的震驚神情，一直等到他們走過，才彼此互掐，確定那個真的是他們冷酷血腥的國王。
「當初是我阻止了你殺掉亞路的，怎麼，你是在怪我嗎？」藏馬突然冷冷道。
黃泉一下子閉了口，半響，苦著臉問，「幹嘛呀，我又哪裡招惹到你了？」
小夥伴的這個語氣他再熟悉不夠了，以前每次他做了傻事而不自知，對方就是這樣的。
「是不是亞路挑撥離間說了什麼？你千萬別信他，他就是見不得我們如今過得這麼好，而且還能相互依伴……」
「他說妖狐部落被滅族了。」
黃泉卡了殼，「這、這個……」
藏馬心裡一涼，「這是真的？」
黃泉臉色越發苦了，點點頭，「恩，是真的。」
「……為什麼我毫不知情？」
「你那時候正好心力受損，每天大部分時間都是睡著的，我就想著這種小事還是別拿來打擾你吧。」
黃泉解釋道。
「……」
藏馬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黃泉的反應是如此自然，如此坦蕩……彷彿因一己之怨便屠殺了自己的整個種族，真的就只是一件如此輕巧的小事……
藏馬垂下雙眸，掩去了眼底的黯淡，繼續問：「那些『培養倉』……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興起那樣的念頭的？」
說到這件事，黃泉居然有了些不好意思，他摸摸鼻子，眼神飄忽道：「啊，我知道你會不高興我那樣做的，所以一直沒敢和你說。」
「其實很早之前就有了。以前我不是經常四處挑戰大妖么，然後會將他們的身體部分當成勝利品帶回來，許諾那個儲物箱都快被我塞滿了，然後某天我就在想，這些東西光這麼擺著太浪費了，也許可以用來做點什麼……」
「這個念頭一直存在，但是直到我們決定要建立自己的國家，我就突然想到了，我們可以用它們再生出新的強大的妖怪啊！你想想看，人界那邊都能通過已經死了那麼久的大妖魔核與魔界建立聯繫，這就表示這些大妖曾經的一部分肯定還殘留著他們生前的妖力……」
黃泉說著他的推斷，越說越興緻勃勃。
藏馬不得不打斷他，「別說了，我不想聽。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我有點累了，讓我繼續睡吧。」
他只覺得心灰意冷，他知道他與黃泉兩人不論是性格還是觀點都存在著差異，但是許諾也曾經說過，差異並不代表著分歧，也可以是互補。
他們這一路走來，行至此處，確實如許諾所說，互補良多……但是此時此刻，他卻能深刻地看到一條巨大的鴻溝將他們隔離了開來……
剛醒時想要與對方一起再拼搏的衝勁已經完全消散，藏馬用手捂住眼睛，擺出了不想再交流，請對方離開的架勢。他這一天接收到的訊息太多太重，他需要點時間緩衝……
黃泉擔心地看著他，幾次想開口卻又止住，他煩躁地抓撓著腦袋，突然似是想到什麼，眼睛一亮。
「對了，我告訴你一件好事吧！」
他原本是想等完全妥當了再說出來，到時候一定可以見到小夥伴罕見的驚喜表情！
可是眼見藏馬此刻心情如此糟糕，人似乎也很難受的樣子，他實在憋不住了，便決定先透露些許——
「你還記得盜賊團建立初期，許諾一直待在山洞裡那段時間嗎？那時他的頭髮可長了，後來他終於待不住，決定要走出山洞的時候，為了行動方便將頭髮割短了。我那時真的覺得好可惜啊，心疼死了，那麼美的紅色長發……看到那一幕簡直都快要哭出來了。許諾還說我大驚小怪。」
隨著黃泉的講述，藏馬隱藏在手掌下的神情也慢慢地和緩了，他也憶起了那時的相處……紛亂奔騰的情緒漸漸平復。
他們終歸是夥伴，不是么？
藏馬心想。
就在他想要重新振作起來，試著再與黃泉好好溝通時，他聽見黃泉繼續說——
「……那些頭髮我都收了起來，一直珍藏著呢，然後就在不久前，我突然想到許諾也是很強的大妖啊……」
渾身血液瞬間凍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