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蟬蛻長生

  【我就是傳說中玉樹臨風英俊瀟洒的防盜章別說話吻我!】


  可是那個聲音很堅持,一直在叫他。從最開始的侍主, 變成:「瑤山, 瑤山, 快醒醒。太陽下山了, 莫再睡了。」


  這一句太陽下山了,可終於是把他那顆貪睡的魂兒給叫回來了。瑤山哼了一聲,擺動了一下睡僵的手腳,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便看到了盧文棟帶著些許羞意的臉。


  盧文棟見瑤山看向自己,不好意思地退了一步, 說:「太陽要下山了, 趴在這裡容易著涼的。」


  瑤山對他點點頭,發現了身上的衣袍,心中疑惑這衣服是哪裡來的。再看盧文棟目光閃爍,混合著些許羞赧,便以為是他給自己披上的。他收起衣服站起來,對盧文棟溫柔笑道:「多謝你叫醒我。」


  「不, 不用,」盧文棟擺擺手, 「我剛好經過這裡, 就過來看一看。想不到運氣這麼好, 就找到你了。」


  瑤山哦了一聲,又道:「你怎麼會在這裡?我記得這兩日不是封仙大典嗎?」


  盧文棟苦笑一聲:「唉, 封仙大典……出事了。」


  出事了?瑤山一愣。


  自己剛祝仙君殿下可以盡攬人才, 這封仙大典就出事了。


  莫非我是一張烏鴉嘴?


  「侍主?」


  「哦, 抱歉,」瑤山回過神來,歉意道:「乍聽到這個消息有些反應不過來。我們裡面說話吧。」


  盧文棟點點頭:「侍主請。」


  茱萸和青麻還沒有醒,瑤山只能自己一個人招待客人。奉上了靈泉水,瑤山請盧文棟坐下詳說。


  「唉,也是無妄之災。原本我和師兄弟都在八重天的引門處等待,只管到了時辰就可以封仙了。我閑著無聊,剛想轉頭和身後的師兄說話。哪裡想到眼前一黑,原本站在我身後的仙僚們全都不見了。再一看,地上空中全都是血……」


  瑤山啊了一聲,面露驚訝。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旁邊的人叫有魔物,然後便是金甲衛把前後都圍了起來。之後仙奉仙官都來了,聽說仙君也來了。還有受傷的人也被帶下去療傷。」


  「盧兄可無事?」瑤山關切地問。


  觸及到瑤山的目光,盧文棟有些不自在地嗯了兩聲:「我,我沒事,我什麼都沒看清呢,哪裡會有事。」


  「那便好,可惜出了這樣的事情封仙大典也辦不成了。」


  「何嘗不是?我也不願留在八重天,就乾脆下界來。等什麼時候妥當了,我再回去。」


  「自然如此,」瑤山點點頭,立刻安慰說:「以亓涯仙君之威,一定能還你們一個公道的。」


  「公道,」盧文棟苦笑一聲,也不知是嘲還是悲,「這公道還不如不還呢。」


  聽出他話中有別意,瑤山收輕聲音問:「怎麼了?」


  盧文棟沉默了一會兒,再說出來的話已經充滿了怨憤!


  「我師門傷亡最為慘重,近乎死絕!便是倖存下來的,也是……我一個師弟被咬沒了半邊身子,只能吊著魂,苟延殘喘的等著續命。誰想到,誰想到!」


  他怒恨交加說不下去,瑤山默默將水杯推遞過去。盧文棟深吸一口氣,壓抑著情緒道:「誰想到他們竟然污衊我師弟是被魔物附身。魔物借他進入天界,害死了其他仙人!」


  盧文棟氣得渾身發抖:「分明是他們仙魔不辨,封仙大典紕漏盡出,竟把這責任丟在我那無辜師弟身上。我想要爭辯,竟被訓斥推開。如今,我那可憐的師弟被帶走,生死不明……」


  同門被冤枉帶走,簡直就是雪上加霜。盧文棟當時好是抗爭了一番,依舊沒能阻止上仙的鐵面無情。然後在周圍人的竊竊私語,議論紛紛之帶著滿心的憤恨離開了。


  聽了他的遭遇,瑤山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只能沉默陪坐。盧文棟低著頭,吸了一下鼻子抬起頭說:「最叫我想不通的不是這個。」


  「那是?」


  「我想不通為何先祖不願庇佑同門!師弟傷的那樣重,她說帶走便帶走,絲毫不憐惜晚輩!吾等……我這心……難道她成了仙便忘了自己也是身出玄宗門,若無師門栽培也成不了九重天高高在上的仙!」


  聽到這一番激憤,瑤山也知盧文棟現在在氣頭上了。但他此時如此憤怒,瑤山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好順著他的話頭問:「不知……令先祖是?」


  盧文棟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道:「正是八重天的芷螺仙奉。聽說她是奉了亓涯仙君的命令來調查這件事。想不到這些上仙……如此冷酷無情。我都不知成仙有何價值了。」


  聽到是芷螺仙奉,瑤山也不說話了。


  這姑娘分明是喜歡亓涯仙君喜歡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為了她的仙君,絲毫不在意別人怎麼看待。封仙大典出了這樣的事,她大義滅親,草木皆兵簡直就是預料之中的事情了。


  鑒於芷螺仙奉給自己添的麻煩不少,瑤山對盧文棟師兄弟的遭遇可以說非常同情了。於是道:「你既然來了這裡,不妨在我這裡留幾日?散散心,解解悶都好。或者,咱們去找舒元喝酒去?」


  發生這樣的事情,瑤山確實意外。他看盧文棟此時神情懨懨,便知一番宣洩后,他依舊心情不佳。於是便有意安慰他幾句,邀請他在瑤山留下散散心,又或者一起找好友玩樂。


  盧文棟也不推辭,站起來一拜說:「恭敬不如從命,謝侍主收留。」


  「我可沒有收留你,」瑤山替他續了一杯水,「只是你之前說過,想要遨遊四海。不若就從我這瑤山開始?我自認此處的風景還是能入眼的。」


  「想不到這等期望開始的竟如此倉促。我尚有遨遊的機會,可惜了我那些師兄弟,一朝得到如今卻是慘死在魔物手下!」


  盧文棟極是憤恨,狠狠一拍桌子!

  瑤山想了想,也覺此事甚為悲慘可惜,只能儘力安慰他說:「魔物闖入八重天,此事上界必定不會善罷甘休。既然仙君都到場了,他一定會還你們一個公道的。」


  盧文棟並不相信這話,沉默一晌,低頭一嘆:「那些師兄弟本來會是要替他效忠的。如今失去助力,又損了顏面。若換做是我,也要將這些損害我權威的魔物給斬殺了!」


  聽盧文棟這口中許多怨憤,倒像是沖著亓涯仙君去的。


  瑤山眨了眨眼睛,心裡覺得亓涯也不是那種為了挽回自己的顏面去決斷對錯的人。畢竟自己做過那麼多冒犯他的事,還在大庭廣眾之下揍了他一拳,亓涯都沒把自己怎麼樣。還說話算話幫自己找到了茱萸和青麻。


  並非是那等不憐惜弱小之人。


  說起來,我好想還沒有與他道過歉……瑤山垂下羽睫暗想。


  不過正在這個當口,說這些話有些跑題也無關緊要。畢竟此事之中受傷的並非自己,而是盧文棟,實在不用多說自己如何,否則聽上去倒有些像炫耀自己和亓涯仙君不一樣的關係——而這正是瑤山最避之不及的東西。


  沒頭沒腦的胡思亂想一番,瑤山搖了搖頭把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搖走,再一次說:「盧兄便在這裡留兩日,我帶你去看看瑤山的好風景。」


  盧文棟大約真是對上界有些心灰意冷,垂著頭默然應下,不多說話。瑤山照顧他的情緒,將空間留給他一個人待著,自己走到後頭去了。


  方才身上那件衣袍他隨意放在石台上,現在他撿起來預備收好。瑤山拿著這袍子,心道:自父神去后,除了茱萸青麻便也無人顧我冷暖。盧兄這一舉,叫人心中倒也有一二分暖意。若要找真心人,便要找這般會關懷人的才好。二人彼此體貼,方才不生怨懟。


  想到這裡,瑤山笑了笑:「若叫父神知道,他會不會誇我一二句?」


  記憶之中,他總記得父神說過自己調皮愛鬧,倒不曾誇過自己會關懷人。然而,父神離開這麼久,是否想過被留在瑤山的自己也終於從胡鬧樣子知道要關懷自己,要關懷他人了。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想這些作甚。」


  瑤山一嘆,將手裡的袍子放進柜子里,就像是收起一摞散落的記憶一樣。


  這一縷邪魔之氣很是留戀欣賞清明染污,在血氣之中上竄下跳。看到亓涯往這邊來,竟然還上下呼嘯一番,直衝亓涯本來。仙君抬手一把捉住這縷由其主人留下的囂張魔氣,隨手一捏便捏了粉碎。


  他問昌武:「如何?」


  昌武示意方才在場的金甲衛回話。這金甲衛道:「是突然襲擊。不過一瞬,在場仙人就被吞吃。若不是空中泄露出一點邪氣,都不能確定是何物作祟。應該是一開始就混在了人群之中。已經派人追出去了,不過……」


  這一遲疑,追出去的金甲衛便來回稟:「稟報殿下,跟丟了。」


  匆匆來遲的芷螺聽到這句話,面色一白。封仙大典的前後章程是她負責的。現在出了這樣大的事情,她是不肯好好休息也要好好休息了。而且她方才前頭望了一眼,玄宗門的弟子們損害最重,那十名嫡傳天賦子弟,竟然一個都沒有存下來!

  簡直是天要負她!

  這個結果在預料之中,不過亓涯還是問了一句:「方向?」


  金甲衛道:「東南。」


  「殿下難道要親自去?」芷螺大驚忙阻止他,「此事不敢勞動殿下,還請讓下官去!」


  亓涯抬手示意芷螺安靜,抬手一轉,飄散在空中的血霧便凝成一道線,指引著東南方。那是死去的仙人還未退散的怨氣,在給活人指引害死自己的兇手的方向。


  亓涯道:「你們看顧好這裡。」


  說罷,踏雲直去,只在空中留下一道金光。


  血線在層層厚雲之中為亓涯引路,他一路指引,一直追到了二重天和一重天之間。卻在二天交界之處,血線消失,線索斷鏈。


  不見了,亓涯皺眉。四下各處遠眺,發現這裡和瑤山巫水起碼還有極遠的路程。可就算是這樣,他還是不放心,略作猶豫還是壓下雲頭來到了瑤山界。


  落腳的地方倒也是巧,正是當時斬殺蟒怪,救了瑤山一命的那個崖頭。


  他覺得自己瘋了。竟千方百計的找理由,就為了到這裡來見瑤山一面。現在明明該是在找不到線索,立刻趕回九重天的時候。可是他熬不住,只要往這個方向來,他的目光就會永遠望著瑤山。所以哪怕只是一小會兒,也讓他能與他離得近一些。


  亓涯站定,略穩了穩心神才抬起腳步。


  去往隨香洞的路徑他當然是無比熟悉的。上次瑤山帶他走過一次,亓涯就記下來了。他撥開瑤山茂盛的草木往前頭去。心裡想著等會兒要是見到瑤山要說什麼。還是說他見不到,只能在隨香洞面前站一站。


  畢竟那兩個小侍童的情況看著不太好,瑤山可能要一直照顧他們。


  這種忐忑和期待的心情揉在一起,把亓涯一顆心揉得緊緊的。


  就這樣一直走到了隨香洞外,亓涯還是順利地看到了瑤山。不過並不是清醒的模樣,瑤山曬著太陽,在洞府前的一塊大石頭上趴著睡。淺色的發蓋在臉上,襯得唇紅麵粉,額上丹朱淺光柔柔。


  只是這一幕,就已經叫亓涯覺得難得的安心。


  亓涯用最輕的步伐上前去,像是一個純真的孩子一樣蹲在瑤山面前,專註地望著他。望著他淺淺的呼吸,一起一伏,連空氣都因此溫柔下來。


  就像是看著無比珍貴的寶物。要去觸碰也要斟酌準備許久。


  如此專註地看了一會兒,亓涯抬手用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瑤山的面頰,順著柔和的弧度滑下來。然後似為了保存手指上這一點氣息,緊緊握住了指尖。


  時間到了,他已不能再留。


  亓涯抬手摘下左鬢的金羽一支,吹出一口氣,金羽毛立刻變成一件金羽衣。仙君看著手中羽衣,猶豫了一下,還是手一翻將那華貴的金色掩去,裝飾成了一件普通的衣袍,然後展開蓋在了瑤山的身上。


  做完這一切,亓涯深深又看了瑤山一會兒,方才轉頭駕雲離開。


  ·

  「這次共有一百一十二新仙,折損九十五人,受輕傷十人,其中兩人重傷尚未清醒,七人倖存。另有十四位仙人被連累,或死或傷。」


  昌武仙奉報告完這次事故上的損失,將摺奏合上,嘆道:「天界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這樣的事情了。」


  說實話,昌武仙奉是非常不滿的。他總領仙界武將,效命於亓涯仙君,封仙大典的防衛是直屬他的責任。而這一次芷螺仙奉堅持以要讓更多的人看到仙君封仙的威儀為由,將原本護衛的金甲衛往後調配,致使出事的時候金甲衛離中心點太遠,趕到的時候根本來不及攔截作惡的魔物。


  天界安危出了問題,他便是第一責任人。就算是他把這個過失推到芷螺身上。但二人同為仙奉,級別相當。卻因為不能堅守底線致使出錯。他就算找各種各樣的理由,昌武仙奉都是必須擔責,推不出去的。


  此時彌羅殿里,仙君並三位仙奉,還有直屬的仙官聚在一起就為了封仙大典上發生的慘案。芷螺仙奉已經被發跣足跪在彌羅殿當中,一副請罪的模樣。


  另外一位仙奉,滄恵拿著一柄扇子遮住嘴角,眯著一雙狹長的眼睛勸說:「現在說這些罪不罪的話,最是無趣了,先找到了真兇再說。芷螺你也不必如此,不妨想想大典前後有哪裡不對勁。」


  哪裡想到芷螺十分堅持,頭磕在地上,道:「請殿下責罰。」


  對芷螺這樣固執到有點偏執的性格,滄恵也很無奈頭痛。自知說不通,只好看向亓涯:「仙君?」


  亓涯原本在想其他事,聞言掃了下方一眼,說:「芷螺起來。」


  可惜芷螺不應,依舊固執地跪著。亓涯便不理她了,直言道:「去查倖存的人,不管是否傷重。」


  滄恵問:「殿下是覺得魔物披著仙人的皮肉混入了仙界?」


  昌武道:「下官也是如此認為,若非如此,他們連重天境都進不了。」


  這等魔物千方百計偽裝成仙人混入天界目的何在?沒有人會覺得他只是為了吃幾個仙人那麼簡單。如果只是單純的想藉此等邪法提升自己的修為,暗中潛伏再吞殺豈不是更好。何必用這種手段,冒著被憤怒的天界追殺的後果,鬧出這樣一團糟出來?


  在場的仙人們想到仙君趕到現場時,那一縷不知死活沖著仙君而去的魔氣。那分明就是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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