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共書千禧百壽圖】
言示璟尷尬的僵在庭中央,接受著眾人急轉直下的態度,低著頭垂在兩側的手緊緊握拳,手上大小結疤的口子因用力過猛被撐裂撕開,血星子溢出漸沿雙手紋路匯集,血跡染紅著手心。
沈沐恩心知他的痛苦,萬番努力卻全都功虧一簣的感受她剛剛嚐過,那餘痛繞身之時就被來自周圍人的關懷幫助所化解。而言示璟呢,他隻能呆立當場孤立無援,趙皇後這時也不能幫他說話,恐是越幫越忙。而他最親的弟弟,正要借他的錯處,顯出自己的誠意十足。而自己,什麽都不能為他說為他做。
她不願去想這一出是否是言啟瑞與安貴妃共謀好。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陌路人。那些所謂的兄弟情深到了這裏又有幾分是真?
她再次閉眼撲到阮華懷裏,平複著心底波動的酸澀情緒。她要走,她一定要離開這裏,她看不得那些利益紛爭爾虞我詐兄弟相殺的戲碼,更何況這兩人還是身邊親密的人,一個明媚開朗,一個溫柔如水,難道都隻是假象嗎?
偽裝欺騙,虛情假意……那些東西都是大人們世界裏的,她還沒有經曆的勇氣。
可孩子總有一天是要長大的啊。
言啟瑞應傳召而上,沈沐恩盯著他的臉使勁看,想看出他臉上到底是得意還是痛楚。可她看到的隻有淡漠,他麵無表情隻是起身出去後微微看了安貴妃一眼,多少情緒都漸漸隱去了。走到言示璟身邊跪下一一請安,再抬頭又是那一抹如沐春陽的溫柔笑顏。
“兒臣不才,未有大哥心靈手巧,準備充分,今日隻能是借花獻佛了。”言啟瑞再是老成也不過是個16歲的孩子,還不懂何為言多必失,這時提及言示璟旁人隻當他是顧左言他,作意暗諷。
言啟瑞揮手,一旁的太監便一擁而上準備起道具來,隻是這用的道具倒是奇怪。抬上一張桌子,上麵隻有筆墨沒有紙硯,兩張空白的2米間寬的屏風前後排列著未隔出多少的距離,又在一旁擺上一張古箏。
但布置好後,他卻向皇帝一鞠,轉身走到年家的席間對年太傅拱手道,“年大人借舒儀一用。”續而拉著年舒儀走到古箏前坐下。
這一舉動無疑如一顆石子投進湖中激起千層浪,一時間耳語低聲又起,多少少女暗自垂淚俊郎,多少男子扼腕痛惜佳人,但更多是對這一對璧人羨豔不已。但縱觀場上最尊貴的三人的態度,除了安貴妃臉上盡是笑意,皇帝和皇後倒是難得默契的抿著唇,未露喜怒隻是靜靜的看著。
言啟瑞回到屏風前,拿起一旁的桌上的毛筆頷首向年舒儀示意,玉指撥動,樂起,筆動。
佳人如玉妙妙可人心,略有風起吹動青衫翩翩烏絲飄飄如仙,看似信手撥弦指過音出已成曲,慢慢匯成一首《盛世盡紛爭》,曲剛進主角初見共遊新月湖,樂盡輕快明朗。猶如春燕騰起掠過湖麵的輕快之感,又似蜻蜓點水漣漪起靜水之景。
再觀言啟瑞,他雖樂揮動筆尖寫下一個“壽”字。但像沈沐恩這樣業餘沒怎麽寫過書法的人也知,書法蘸磨要點硯沿將多餘的墨汁點掉。但看現下他蘸磨便立刻揮筆未做停留。
一氣嗬成的“壽”字在最後那個彎鉤處收尾,若普通的墨汁難免流動浸亂紙張,可言啟瑞筆上墨水雖多,卻停在那個“壽”字中。
然當下一個樂音起是,卻見言啟瑞起左掌提至胸口一頓,再用力打出拍在白布上,瞬間多餘的墨汁飛出恰好打在後一麵屏風上,不偏不倚正好形成一個“壽”字。
好!被這一幕驚豔到的沈沐恩一時也忘了剛才的不快幾乎要驚起叫好。
隨著布上的“壽”字增多,曲也漸進高潮部分,戀人惜別情郎遠赴戰場。一時間玉指翻飛快撥琴弦行雲流水,樂聲飄舞間似起金戈鐵馬刀光劍影,弦弦盡訴別了故土佳人的離殤。這頭玉袖一收,快筆書畫出掌更急,見墨汁橫濺之多恐難受控製,卻又在下一秒恰恰打在剛好位置,令人不禁驚心又暗暗叫好。
在場的人都已看愣,沈沐恩屏著呼吸,生怕一個大喘氣,擾亂的空氣將墨跡飛動的路徑打偏。然後癡癡的看著想說,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內力?
曲漸弱末了尾聲,那白布也已寫滿了壽字,若是有心之人算算就會發現一張布上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個壽字。
禮成,言啟瑞長舒一口氣,用衣角微微擦拭額上的汗漬,揮手讓太監將屏風拉開拿到近處供皇帝觀賞,他又拉過年舒儀兩人相視一笑皆跪下。
皇帝顯然很喜歡這件禮物,領頭鼓起掌來,誇獎道,“起來吧,做得很是不錯,琴棋書畫你們都盡了兩樣,如何?這難道你們二人共獻的禮?”
言啟瑞將年舒儀扶起來,回話道,“是兒臣冒昧,明明是兒臣獻禮,還要舒儀幫我撫琴。”
“不錯不錯,這想法倒是不錯。隻是……”皇帝摸了摸有些胡渣的下巴,問道:“這一技倒還從未見過,你是師從何處呢?”
言示璟解釋道,“前朝都道燕歸山山人封千書書法極好,前後三百年都不見得有人超越,但此人隱於深山之中,又愛各地遊曆,見世的真跡還當真不多。可世間倒真有奇事,兒臣派人上山尋覓此人,本以為也沒報太大希望,沒想雖沒見到封千書,卻見當了他的嫡傳弟子——秦然。”
聽到此處皇帝質疑道,“恩?你怎麽就知道那人就是封千書的徒弟呢?”
“回父皇,起初兒臣也不信,多方調查確實封千書曾在幾年前收過一個徒弟,而且那人手中有許多封千書的真跡,最主要的是——”言啟瑞抬頭,看著皇帝堅定地說道,“封千書曾有一項絕技,也就是兒臣剛剛表演的——留墨彈書。這便是秦然教給兒臣的。”
對話還在繼續,沈沐恩已經不想聽了,下麵應就是父慈子孝的場景了。做對事的皇子被狠狠的誇獎,雨露皆施,做錯事的皇子被狠狠的罵過,灰頭土臉在眾人麵前失了顏麵。
言示璟已移到角落站著,手上的血也已凝結,他還是垂著頭她看不見他的表情,應也盡是落寞,與這熱鬧的氣氛格格不入。人們想是忘記了他的存在,所有的目光都匯集到了言啟瑞身上,哪還有人願將目光留在他身上。
一個失寵的皇子,不需要安慰,也不值得被安慰,因為你沒有成功討得皇帝開心,你便沒有成為下一任皇帝資格,沒了資格你隻不過是個廢子。
這時突聽安貴妃向皇帝提議道,“陛下,您看瑞兒也不小,及冠也有些日子了,是不是也該為他擇一房妻室了?”
皇帝斜眼看了看她,問道:“你又打著什麽主意?”
安貴妃得意的看了一眼皇後,回答道,“剛剛琴聲伴書臣妾瞧著挺好的,年家大女兒出落得落落大方,跟瑞兒站在一起簡直就是一對璧人。皇上擇日不如撞日,趕著今兒您祝壽來個雙喜臨門,給瑞兒賜婚如何?”
沈沐恩心裏突有些不喜安貴妃,想想那日禦花園的那番話,總覺得今日種種是一環扣著一環,一步步引到此處,就是為了賜婚。我看向年家的席位,年夫人正附在年太傅耳邊說著什麽,麵上顯得有些焦急。
再觀皇後,她倒顯得安靜許多,沈沐恩倒有幾分佩服她此境都還沉得住氣,或許用言示璟的身份壓一壓還能像那日一般壓了過去。可她隻是不語,靜待著皇帝的態度。
要說沉不住氣的還是年家人,與自家夫人耳語完,年太傅疾步走出跪在了地上,告罪,“皇上,貴妃娘娘恕微臣冒昧,小女才14歲還小,他娘親愛女心切還想將女兒留一兩年在身邊。”
被婉拒安貴妃麵上一凝,“你這是看不上我們瑞兒?”
年太傅一驚,忙又低頭磕了個頭,“貴妃娘娘誤會了,微臣不敢有這般意思……”
“好了,這般事情你也莫要強求。”還好皇帝出聲解了年太傅的圍,止了安貴妃繼續發難。“你就如此訂了也不問問孩子們的意思。更何況,示璟都是15歲有餘了,還未娶妻呢,怎能叫啟瑞這個弟弟搶了先,不然成何體統。”不知是不是她看錯,她明顯看見皇上說完這話時,看了趙皇後一眼。
該跪安的人跪了安,該退下的人也退下了。言示璟也回到了位置上,但也隻是呆呆的坐下,任由一旁的宮女擦拭的他手上的血跡,也不知道叫疼了。
沈沐恩一直看著他,隻希望這時能給他一個安慰的眼神也好,可他終究是沒有抬頭。
“郡主,你吃點東西墊墊肚吧。”阮華將一塊綠豆糕遞到她嘴邊,她搖搖頭說我不餓,抬眼卻看見應允之正盯著自己,兩兩對視,他對著她搖搖頭應該是意示我不要擔心,她努力扯出一個笑容回應他,可笑意近尾全全化作苦澀。
“聽說茗兒也準備了禮物呢,皇上,你要不要看看?”這時皇後才微微開口,竟沒想一開口就提到了沈沐恩的名字。
一瞬幾乎所有的目光都投到了她身上,皇帝打量著她,問道,“是嗎?茗兒準備了什麽呢?”
她咽了咽口水起身站了出去。這是她第一次站在這麽多人麵前,成為眾人焦點的感覺真不好。
沈沐恩欠了欠身回答道,“皇上,臣女不才,不像舒儀姐姐琴聲動人,隻是學做了些糕點,想要獻與皇上品嚐品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