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唐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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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著微弱的光線,葉棽撐著身體在四周摸索。


  沒有!寧易不見了!


  葉棽更加疑惑, 試著撐起身體再往遠處找找, 可剛一動就扯到左邊小腿的傷處, 他輕哼一聲,皺緊了眉頭。


  此時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借著微弱的月光能看的清楚些。


  他此時正身處一個山溝里, 身邊不遠處是一片密林,而自己則在一個小坡的下面。


  這地方似曾相識,可他一時也想不起自己何時來過。


  然而低頭時卻著實驚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竟然是一件銀色的圓領箭袖袍, 外面罩著暗色輕紗,腰間蹀躞帶上掛著一塊玉璜。


  拿起玉璜, 葉棽疑惑更重, 這是他幼年時父皇特意賞賜給他的, 新月形的玉璜雕成龍形, 其意不言自明。


  這是他身為嫡長皇子的尊榮,一直到母后離世都從未離身。後來他屢次遠征,一則擔心戰場上遺失, 二則也是因父皇猜忌日深, 他不想給自己找麻煩。再後來, 玉璜被他放哪了, 早已想不起來。


  那現在這又是怎麼回事?難道自己倉促出逃, 死都死了,老四還能給他換件衣服?


  就算是換衣服,也不至於再把這塊玉璜找出來給他帶上吧?根本說不通。


  想到四皇子,葉棽心中一動,猛地抬手按上胸口。


  果然,本該透胸而過的羽箭沒了,胸口根本就沒有傷!


  難不成自己是在做夢?可身上的疼痛太真實,根本不可能是夢。


  葉棽還沒想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見不遠處的密林里有光亮閃動。


  定睛看去,似乎是有人舉著火把往這邊來,隱隱約約地還傳出呼喊的聲音。


  一個人手持火把走出林子,四下里觀望,瞧見倒在地上的葉棽,立刻飛快地衝過來。


  「殿下!你怎麼樣了?」


  葉棽抬頭,火光下那人容貌分外清晰,劍眉星目,鼻樑高挺,一張臉英氣非凡。身上一件墨色長衫,外罩同色大氅,看起來偉岸昂藏。


  沈復,怎麼是他?


  分明記得,昌和十七年沈家傾覆,沈復在流放嶺南途中意外身死,那是三年前他出征衛國之前的事了。


  現在人怎麼又活過來了?

  而且看他容貌身形,此時分明還是個少年。


  葉棽發獃不說話,讓沈復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想把人扶起來,又怕碰到他身上的傷,只扎著手不知所措地喚他:「殿下,殿下?」


  葉棽終於有了反應,卻是眼珠動了動,抬起一隻手抖抖索索地摸到沈復的臉,輕聲道:「復表哥,是你嗎?」


  他聲音發顫,似是極力壓抑著情緒,眼眶卻微微泛紅。


  沈復後背微僵,復表哥,葉棽懂事以後就再沒這麼叫過自己了。再細瞧他的樣子,臉頰上一片的擦傷,額頭也破了,身上更是臟污一片,想必是受了不小的驚嚇。


  想到此,沈復心疼的不行,面上卻不動聲色,他微微一笑,握住葉棽的手:「殿下,正是微臣。你還好嗎?身上哪裡有傷?」


  葉棽眨眨眼,低頭看向自己的左腿,輕聲道:「復表哥,我的腿好像斷了。」


  沈復趕緊俯身去看,就著火光,果見葉棽左腿上儘是血跡,小腿外側竟有一小節斷骨伸了出來,甚是凄慘。


  沈復暗暗咬牙,眸中閃過寒光,轉頭卻神色平靜地道:「不礙的,臣背著殿下走。等回了營地,就有御醫診治了。」


  誰知葉棽卻搖搖頭,淡淡地道:「不急,還是先固定一下斷骨,復表哥,勞煩你去撿根樹枝來吧。」


  「不麻煩,還是殿下想得周到,是臣急躁了。」沈復說著把火把交給他,又將自己的大氅脫了給他披上,才道,「臣去去就回。」


  看著沈復跑進林子里,葉棽忽然心中一動,密林、營地、斷腿、沈復……


  這不是昌和十二年皇家秋圍的事嗎?

  那一年他隨父皇狩獵,因為追獵一隻梅花鹿一個人和大隊人馬走散,往回走時遇到了四皇子,倆人又鬥氣賭獵一隻兔子,結果他的馬莫名其妙地受驚狂奔,把他甩到了山坡下,摔斷了腿。


  那一回,他好像是等了三天才等來沈復的。


  三日的時間,足夠四皇子銷毀一切證據,也足夠讓他發現,他的父皇根本沒把他的死活放在心上。


  如今,他莫不是重生了吧?

  葉棽越想越覺得就是這麼回事,寧易不見了,沈復又活過來了,還是這麼個山溝,他的腿還是斷的。


  他回來了,回到了昌和十二年的秋天,這一年,他十七歲。


  捏著玉璜,葉棽緩緩地笑了起來,重頭再來,此時此地,當是最好不過。


  一會的功夫沈復就抱著幾根樹枝跑了回來,急急地道:「起風了,要是下雨可就麻煩了。咱們得快點回去。」


  葉棽道:「復表哥,怎麼只你一個人來找我?」


  沈復正用隨身的匕首削樹枝,聽了這話手上一頓,道:「傍晚時就你沒回營地,皇上急的不行,一個侍衛說看見你往西去追一隻狐狸。皇上就親自帶人去搜山,這會都沒回來。」


  葉棽愣了下,有點不敢相信:「父皇,親自帶人去搜山?」


  沈復莫名:「對啊,怎麼?」


  「哦,沒什麼。」葉棽搖搖頭,「那怎麼單你一個往東來呢?」


  沈復輕笑一聲:「那侍衛回話之前我見他神色不對,派人查了一下,發現他果然是四皇子的人。我就想著,反正那麼多人往西去找你,我就往這邊瞧瞧,萬一運氣好遇上了呢。」


  葉棽心裡感慨,這世上心細如塵,思維縝密的人不少,可同時又對自己真心實意的,恐怕只有沈復了。


  正想出言道謝,誰知沈復下一句話差點沒把他驚得跳起來。


  沈復說:「也多虧了姑母,我才得了準話,不用跟著去搜山。」


  葉棽神色驟變,一把揪住沈復的衣領,瞪著眼睛叫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沈復只有一個姑母,沈家嫡女,景帝元后沈傾城,正是他的母后啊!


  沈復嚇了一跳,手上一松,匕首落在地上,撞到石塊發出「錚」的一聲脆響。


  「臣的意識是,是皇後娘娘准我獨自過來的。」沈復按著葉棽的肩膀,怕他碰到腿上傷口,「殿下別激動,小心腿。」


  他說皇後娘娘,可母后不是在他十三歲那年就薨世了嗎?


  葉棽怔怔地鬆開手,靠在大石頭上沉思不語。


  沈復一時也摸不著頭腦,只是在他看來,葉棽性情一向乖張,倒也不算反常。。於是乾脆也閉了嘴不再說話,在旁邊坐下,靜等著他的吩咐。


  手背一涼,接著又是臉上,葉棽抬手一抹,竟是下雨了。


  沈復皺眉,從懷裡掏出一根煙花,站起身來朝著天上射了出去。


  「見了這個信號,會有人來接咱們的。」


  葉棽點頭,心裡已經對接下來的事有了大致的盤算。


  沈復撿起匕首飛快地削好一根樹枝,又把長衫下擺撕出幾條布條,幫葉棽固定了腿傷。


  葉棽全程沒有吭聲,無論沈復手上輕重還是不小心碰到傷處,他都神色淡然,彷彿那條腿不是自己的。


  沈復面上雖沒什麼,心裡卻暗暗地佩服。


  「復表哥,你背我起來,咱們不能在此處等。」葉棽道,「前面似乎是個山洞,咱們過去躲躲。」


  沈復猶豫了一下,卻也沒反對,把火把拔起來交到葉棽手上,才轉身小心地把他背起來,往他指的方向走過去。


  葉棽一手舉著火把伏在沈復背上,低聲道:「這些樹枝也帶上吧,雖說是秋日,可山裡晚上也是極冷的,若是一個不好咱們被困在山裡,總得取暖才是。」


  沈復終於忍不住道:「方才我放了信號煙花,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人來的。」


  葉棽笑笑:「是啊,只是不知來的是什麼人罷了。」


  沈復不解,葉棽便解釋道:「復表哥想想,既然四弟敢冒欺君的罪把父皇誆去西邊搜山,你覺得他敢不敢再頂一樁罪名?」


  「什麼罪名?」沈復下意識地追問,話才出口卻立刻恍然,「他要殺你?」


  寧易匆忙間把上衣穿好,卻一邊系著腰帶一邊止不住地流眼淚,他心裡委屈卻說不出來,大滴大滴的眼淚滑落下來,怎麼都止不住,像是斷了線的珠子,稱得他那張小臉越發蒼白。


  這個樣子端的叫人憐惜心疼,葉棽指了指床前的屏風,用口型告訴他:「到後面躲一躲。」


  看寧易垂著頭快步走到屏風後面,葉棽這才鬆了口氣,低頭看了眼自己腿間的小帳篷,又連連嘆氣,無奈地扯過榻上錦被遮住。


  自己作出來的也只能自己忍回去了。


  腳步聲傳來,傅衣和姜南一前一後地進了內室。


  一番行禮,葉棽對傅衣道:「參湯和東西都放桌上去,等會你去趟浮離齋,叫孫禮今晚無論如何來一趟。」


  傅衣心下有些吃驚,趕忙應道:「那奴婢立刻就去。「


  傅衣告退離開,葉棽才把目光落在姜南身上,微笑道:「姜院正有心了,這麼晚還過來。」


  姜南恭敬道:「大殿下哪裡話,微臣不過盡責而已。」說著從袖子里掏出一個小錦盒,雙手捧到葉棽面前,「這是臣趕製的丸藥,家傳的方子,請殿下儘管放心。」


  葉棽挑了一下眉,接過錦盒把蓋子打開,一瞬間甜香四溢,裡面只裝了七顆奶白色的丸藥,每一顆都差不多小指肚大小。


  捏起一粒細看了看,甜香更為濃郁,葉棽贊道:「真甜啊!這哪裡像葯,根本就是糖嘛。」


  姜南道:「回殿下的話,這丸藥不是內服的,而是外用。」


  「外用?用來做什麼?」葉棽好奇地看著手上的小丸,「用在哪?」


  姜南看屋裡沒人,上前輕聲說了兩句,然後才退開道:「若是自己弄覺著不便,可以找人幫忙。這葯的配方溫和,除去助興,還可利水消腫、下氣寬中,用久了還有理氣和中,消積化滯的功效,對身子是極好的。」


  葉棽默了默,抬眸看向姜南,點頭道:「姜院正有心了。」


  姜南淡笑一聲,仍是那句話:「微臣不過盡責而已。」


  「盡責?」葉棽神色一肅,把錦盒往邊桌上用力一放,語氣玩味,「姜家家傳傳的方子,還真是特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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