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三合一章節
~主動~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窗紗射進寖殿, 葉棽正好從美夢裡醒過來, 夢裡他馳騁疆場, 美人在懷, 懷中人就是寧易。
揉了揉眼, 剛要翻身起來,忽然感覺哪裡不對,低頭一看,好嘛, 寧易正趴在床邊, 兩手按在他右腿上,睡得正香。
葉棽想了想, 又躺了回去,昨晚叫他去外間睡, 怎麼跑這來了?離不開自己,又不好意思擠到床上來嗎?
想到這葉棽有些懊惱,早知道昨兒就不跟孫禮說什麼學規矩的事了,這傢伙明顯什麼都不懂, 去一趟浮離齋要是不學學床地之間的事,說到底虧的還是自己呀!
可話都說出口了, 總不好再去跟孫禮說,你還是教教他怎麼伺候我,怎麼晚上爬.床?
哎呀, 太羞恥了!
葉棽自認是個正人君子, 於是放棄了這個能馬上得到福利的途徑, 轉而琢磨起,如果自己下手,該怎麼開發寧易。
想了一會,他悲催地發現,好像自己也不是很懂……
「嗯……」
床邊人輕哼了一聲,似乎是要醒過來,葉棽這才收回心思,轉而饒有興緻地看向寧易。
寧易趴著動了動脖子,緩緩地睜開眼。
眼前是葉棽兩條修長筆直的大長腿,還是昨晚自己按著的樣子,寧易鬆了口氣,微微一笑,雙手撐著床沿起身。
他昨晚是跪坐著睡著的,一夜的功夫兩條腿早就沒了知覺,乍一站起來,便感覺又無數的細針在扎,又痛又麻又癢,還無處著力。
晃了晃,重又跌坐回腳踏上,寧易咬著嘴唇去揉膝蓋,一邊抬頭想看看葉棽醒了沒有。
結果卻正對上一雙含笑的眸子,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
寧易臉上一紅,驚喜道:「殿下醒了?」說著趕緊掙扎著重新跪好,再對上葉棽的眼睛,神色卻暗了暗,「殿下恕罪,我,我,我吵到您了。我不是故意的,殿下恕罪。」
「你可真會冤枉人。」葉棽無奈嘆了口氣,「我早醒了,怎麼就是你吵的呢?」
寧易一噎,什麼叫我冤枉人?
他發獃的樣子又蠢又可愛,葉棽撐不住笑道:「我真的早醒了,怕吵到你才沒叫你。你快起來,是不是腿麻了?趕緊揉揉。」
寧易站起來,道:「我沒事。殿下起嗎?我去叫傅公公進來。」
葉棽卻朝他伸出手:「叫他做什麼,你不能扶我起來,不能伺候我?那我留你在身邊做什麼?」
寧易趕緊上前把他扶起來,小心翼翼地道:「殿下別誤會,我是,是怕不懂規矩冒犯了殿下,今兒再勞煩傅公公一回,奴一定認真學了記下。明兒,等學了規矩,一定讓殿下滿意。」
葉棽抬手捏了捏他的小臉:「叫我滿意?」
寧易點點頭:「是,主子滿意了,下人們才有好日子過。」
「你這都是從哪學來的?」葉棽攥著他手腕把人拉近,皺眉道,「主子下人的,還沒完了?」
寧易嚇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葉棽被他濕漉漉的大眼睛看著,心一下子軟成了一灘水,嘆了口氣把人鬆開,懊惱地坐回床邊,垂眸盯著地面沒再言語。
一定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一定有些事是自己弄錯了,可究竟是什麼呢?
葉棽沉著臉一言不發的樣子把寧易給唬得不輕,不知道自己哪裡又惹著他了,只好在他腳邊跪下,小心地去拉葉棽的小手指。
「殿下?」寧易把小指攥住,見他沒有躲開心裡不由踏實了些,「殿下,我錯了,您彆氣成嗎?」
葉棽瞥了眼自己被他攥住的小指,沒好氣道:「錯哪了?說來我聽聽。」
寧易茫然地張了張嘴,猶豫著道:「錯在,不該想著叫傅公公來伺候,叫您以為奴想偷懶。以後再不會了,殿下,饒了奴這一回吧。奴這就幫您換衣服,有哪裡做的不好,殿下教一教奴,好嗎?」
葉棽這個氣啊,白教了他這麼多回,怎麼就是不長記性?
猛地抽回手,葉棽扶著床站了起來,高聲喚道:「傅衣,死哪去了?」
在外間的傅衣驚得不輕,飛快地衝進來,有些詫異地瞥了眼還跪著的寧易,笑道:「殿下起啦?」說話間趕緊上前幫他脫了寢衣,「昨兒才剛回來,又那麼晚才安置,怎麼不多睡會。」
「睡睡睡,你把我圈起來養著得了,到年底一刀宰了吃肉多好。」葉棽哼了一聲,伸手道,「拐杖。」
傅衣趕緊把拐杖遞過去,又去柜子里拿了衣服,誰知轉身卻見葉棽正一個人往門口走。
「主子您這是上哪?先穿衣服吧。」傅衣追了過去,抖開一件淡紫色的皇子常服,「昨兒沈大人遞了牌子的,估摸著一早就要到了,穿這件吧。」
葉棽穿好衣服,轉頭看了眼還在發獃的寧易,道:「你就在這呆著,想明白自己到底錯哪了。」說著便轉身出了內室。
傅衣轉頭看了眼寧易,不由嘆了口氣,跟著出門去了。
葉棽在外間洗漱過後,由宮女伺候著束了發,才有人將早膳擺了。他吃飯一向不喜很多人伺候,依舊只留傅衣一個布菜,叫其餘人都盡皆退下。
早膳甚是豐富,御膳房得了沈皇后的吩咐,變著法地給他做好的補身子,從昨晚就開始加了菜,今早也是一樣。
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倒都是葉棽素日里喜歡的,傅衣一面布菜一面笑道:「虧得皇後娘娘也一同回宮了,否則奴婢還真擔心御膳房那起子小人,做不出殿下喜歡的東西來。」
葉棽看了眼內室,淡笑一聲:「母後向來疼我,卻也實在太多了些。這些怎麼吃得完,平白落人口實。」
傅衣一凜,道:「殿下說的是,是奴婢疏忽了。」正想著要不待會親自去一趟御膳房看看到底是誰背地裡搞些小動作。
誰知葉棽卻冷笑道:「無所謂。我一個皇子,難不成還當不起這點吃的。那些小丑,且由他們鬧就是了。」
說著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飄到內室的方向,剛才忘了叫他起身,不知道那傻子是不是還跪著呢。腳踏上倒是不冷,可膝蓋也受不了呀。
葉棽心裡亂琢磨,一頓早膳也吃得食不知味,又怪自己衝動,早知道生什麼氣呢,到最後還是自己擔心糾結,那小傻子全無所覺不說,估計是要怨上自己了。
這可如何是好?好容易昨兒見他有些依賴自己,晚上還湊到床邊睡覺,葉棽嘆了口氣,怕是要從頭再來了吧。
傅衣窺著他的神色,見他有事沒事就盯著內室的門看,也猜到他是放不下寧易,想了想便問道:「主子,這些吃不完的,賞給奴婢們吧?」
葉棽看他一眼:「也好,那就都撤了吧。」
傅衣答應一聲,趕緊把漱口的菊花茶端來,又道:「寧公子也還沒吃早飯,奴婢待會帶他一起吃些。」
葉棽吐出一口茶水,傅衣才換了新沏好的熱茶給他,見他垂眸不語,勸道:「主子有所不知,昨兒寧公子說怕您睡著了翻身碰到傷處,非要去內間伺候,奴婢見他就那麼在您床邊按著您的腿按了一夜。」
這才想起昨天姜南來時寧易是在屏風後面的,自然是聽到了他說的那些話,該是上了心的。葉棽放下茶盞,心裡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
傅衣見他出神,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只好道:「主子既然喜歡他,何必計較那麼多,左右是個玩物,不喜歡就丟開手也沒什麼。他初來乍到自然多有不懂的地方,您犯不著跟他較勁不是?」
葉棽頓了頓,忽然笑了起來,搖頭嘆道:「你說的是,我竟是個糊塗的。「說著便即起身重又往內室去,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什麼,轉頭道,「對了,備步輦,等會我去給母后請安。還有找人去廣陽宮看看,老四禁足多無聊,不找點事消遣消遣怎麼行呢。」
傅衣會意,笑道:「主子放心,奴婢曉得的。」
內室里,寧易果然還在床邊沒挪地方,耷拉著腦袋跪坐在腳踏邊上,把自己縮成了小小一團。
聽到動靜,寧易猛地抬起頭,正和葉棽的目光對上,不由的渾身一抖,趕緊面朝他磕了個頭,喚道:「殿下。」
葉棽深吸一口氣,反手把內室的門關上,緩緩地走了過來。
寧易盯著地上的四合如意天華錦紋的地衣,心裡亂七八糟,也不敢亂動,生怕又惹了葉棽不高興。
葉棽走到他跟前,伸手抬起他下巴,叫他抬頭和自己對視,然後緩緩地彎下腰。
「知道怎樣能讓我滿意嗎?」
寧易獃獃地看他,濕漉漉的大眼睛里一片茫然。
葉棽勾唇淺笑,一點點地靠近寧易,偏頭含住了那張總有說不出好聽話的小嘴。
只不過這一回寧易的反應有些不一樣,沒了昨晚的乖順聽話,反而掙扎著向後退開,一手去捂自己的嘴,一手還抵在葉棽的肩膀上,想把他推開。
葉棽怔愣之下還真被他給推動了,因他本是靠拐杖站著,為了避免摔倒,只能暫時放過寧易。
寧易見他搖晃,趕緊起身去扶,眼睛卻不敢看他。
葉棽嘆了口氣,就著凳子坐了,抬頭看他一眼,卻什麼也沒說。他把拐杖放下,從桌上拿起五彩提梁執壺給自己斟了杯茶,慢慢地抿著。
寧易彎腰屈膝,卻被葉棽一記眼刀飛過來,身子立時僵住。
「你要是敢跪,我就……」他想說我就不要你了,可話到嘴邊又改成了,「我就不理你了。」
寧易嚇了一跳,趕緊站好,卻伸手去拉葉棽的衣袖:「殿下您聽我說,我早上沒漱口,嘴裡臭的,所以……」
葉棽目光落在他攥著自己衣袖的手上,心情又飄了起來,輕哼道:「所以什麼?」
寧易咬了下嘴唇,低聲道:「所以怕您嫌棄。」
「我怎麼覺著是你在嫌棄我呢?」葉棽抓過他揪著自己衣袖的手,好笑道,「罷了,方才是我急躁了,有些事得慢慢來。」
寧易不知道他說的什麼事要慢慢來,但是見他又對自己笑了,心也放了下來,道:「殿下別誤會,您救了我的命,又把我帶在身邊,我感激還來不及。就怕有些事沒能叫您稱心,那才是我的罪過。殿下,莫要生氣。」
葉棽未置可否地笑笑,喚人進來幫寧易洗漱。
宮人們一絲不苟地伺候著,叫寧易很不自在,可葉棽就在邊上看著,拒絕的話在嘴裡兜兜轉轉,到底沒說出口。
收拾完畢,寧易換上一件素白的窄袖直裾,腰間是硃紅色的絲絛束腰,頭髮盤成小髻,用淡灰色的小巾束起,小巾又有兩腳垂於腦後,走起路來卓逸飄然,別有一番風致。
葉棽眼前一亮,笑著招手把他拉到身邊,上下打量一番道:「果然人靠衣裝,你這樣一裝扮,我才明白什麼是擲果潘安,傅粉何郎,想來我們小易比之也毫不遜色的。」
寧易臉上一紅,不自在地看掃了眼房間里還未退走的宮人,低聲道:「殿下謬讚了,要論容貌氣質,易不及殿下萬一。」
葉棽挑了挑眉,拉他在身邊坐下,湊過去道:「小易果真覺得我這容貌還看得過去嗎?」
寧易認真地點頭:「殿下天人之姿,驚才風逸,當世無匹。」
葉棽笑:「小嘴真甜,我看不是漱過口,是偷著吃了蜜吧?」
不知怎的,寧易在這一瞬間忽然靈光閃過,他明白了葉棽的意思!他知道自己要怎麼做了!
於是葉棽忽然發現自己身上被壓了一個人的重量,寧易微微閉著眼睛,嘟著嘴湊到了自己跟前。
只不過隨口一說的葉棽震驚了,眼角抽抽,吃驚道:「你,幹嘛?」
寧易一頓,睜開眼不解地看他,片刻后忽然靈感爆發說了一句話,讓葉棽立時渾身著火,恨不能把他立刻拆吃入腹。
「甜不甜,殿下嘗嘗不就知道了。」
葉棽……老子忍不了了!
~嘗淚~
看著狼吞虎咽的寧易,葉棽有一瞬間很是委屈。
深吸一口氣,悄悄地平復一下心情,葉棽給他夾了一隻蟹黃包:「多吃一點。」
寧易嘴裡塞得滿滿當當,眼睛還盯著手邊的粥,看到一隻蟹黃包又落到碗里眼前一亮,夾起來就要吃。
葉棽趕緊按住他的手,對上他探究的眼神,無奈道:「別吃這麼急,又沒人跟你搶,咽下去再吃。」
寧易點點頭,趕緊把嘴裡的東西咽下去,然後對著葉棽無辜一笑,左手捏起包子一口吞了。
葉棽不由打趣道:「只瞧你這這吃相,真是想不到會是衛國的皇子呢。」
寧易猛地一僵,有些慌亂地想把嚼了一半的包子咽下去,可偏他又想說話,吸氣猛了些,有什麼東西就嗆到了氣管里,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咳咳!唔!」
他趕緊捂住嘴,不讓嘴裡的東西噴出來,可這樣一來,反而咳嗽得更厲害了。
葉棽趕緊幫他拍後背,端了吃碟過來:「別捂著了,吐出來吧。」
寧易使勁搖頭,眼裡憋出了淚花,臉也漲紅了。
「這是做什麼?」葉棽皺眉,「趕緊吐出來喝點水順順,包子又不是沒有了,你喜歡吃,叫御膳房再做就是了。」說著便去拉他捂嘴的手,「小易乖了。」
旁邊伺候的宮人大氣也不敢出,雖然驚訝葉棽不同尋常的溫柔,卻也連看都不敢看。
寧易卻捂著嘴扭到一邊躲開,顧不上咳嗽,用力把包子咽了下去,這才接過葉棽遞來的茶,一口喝了。
轉頭再看葉棽,還在輕輕地拍著他後背,臉上都是關切。
「好些沒?」葉棽並沒介意他剛才的舉動,而是把他一直盯著的粥碗端過來,「喝點粥吧。」
寧易雙手捧著溫熱的粥碗,抿了抿唇,道:「殿下,對不起。」
葉棽笑笑:「對不起我什麼?」
寧易搖搖頭:「我,不懂規矩。」
葉棽看了他一眼,抬手把他額前的碎發捋了捋,輕笑道:「瑄國和衛國禮教同源,寧氏先祖也和葉氏先祖一樣,都曾是大魏的皇族。據我所知,你們宮裡的規矩和這裡沒什麼不同。你怎麼總是覺得自己不懂規矩呢?」
寧易手上一頓,有些緊張地抬了抬眼,又飛快地垂了頭:「我,我不知道。」
葉棽偏頭看他,疑惑地想,究竟是不知道還是,不想說?
寧易被被他盯著看,有些不自在地抿了下嘴唇,然後他放下粥碗,彷彿鼓足了勇氣般對上葉棽的目光。
「殿下,其實我……」
「啟稟殿下,鳳翔宮首領太監林新求見。」
外面通傳的聲音打斷了兩人,葉棽無奈轉身:「傳。」
殿門打開,一人身著灰藍色雲水紋內侍常服,頭戴翼善冠,躬身入內,行禮請安。
「奴婢鳳翔宮首領太監林新,參見大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葉棽「嗯」了一聲,道:「起吧。」
林新謝恩起身,略略抬頭掃了一眼桌上坐著的兩人,葉棽居主位,閑適地斜靠著椅背,一條腿打著夾板正擱在身邊人的大腿上。
他身邊那人則有些局促地垂著頭,坐在那一動不動。
林新不敢多看,趕緊收回視線,恭敬道:「回殿下的話,鎮國公府的人入宮了,此時正往鳳翔宮去,皇後娘娘叫奴婢來問殿下的意思,要不要也去鳳翔宮見見。」
葉棽看著他半晌,忽然喃喃地道:「小新,你是小新嗎?」
林新不明所以,卻仍是恭敬道:「會殿下的話,皇後娘娘倒是喜歡這麼叫奴婢的。」
葉棽斂了神色,這才道:「小新啊,你去回母后,就說我用過早膳,吃了葯便過去給她請安。」說著又問道,「來的都是誰?」
林新道:「鎮國公和夫人、世子和小姐都來了,哦,平南將軍也來了。」
葉棽挑了挑眉,道:「大舅舅和小舅舅每日里都忙,請母后一定留他們多坐一會,莫要放他們出宮去。」
林新趕忙道:「那是自然,皇後娘娘見他們來也高興著呢,拉著沈小姐一個勁地說話,還說要留他們用午膳。」
葉棽道:「既如此,那你先回吧。」
待林新行禮告退,寧易先坐不住了,轉頭道:「殿下,我吃飽了。」
葉棽撇撇嘴:「剛連個包子都捨不得吐,這就吃飽了?」
寧易臉紅了一下,道:「殿下,我,我……」他想說我吃飽了你就不用陪我,趕緊喝了葯去鳳翔宮,該幹啥幹啥,可話到嘴邊又覺得不妥,人家好心陪你,總得領情不是。
葉棽等了一會也沒見他「我」出個所以然來,便伸手給他又夾了一隻蟹黃包。
「再吃一點,早晨吃飽了,晚上少吃些,才是養身之道。」
寧易很喜歡蟹黃的味道,看著面前的小包子忍不住又咽了下口水,可他還是忍著沒動,搖頭道:「殿下,我真的不能再吃了。不能吃太飽,會扛不住餓的。」
葉棽把包子夾起來放到他嘴邊:「扛餓做什麼?難不成以後跟著我還會叫你挨餓?」
寧易只好張嘴把包子吃掉,一邊嚼一邊虛掩著嘴道:「我聽人說,在主子身邊伺候不能吃太多,會犯困,還會,嗯……反正不能吃太飽。」
葉棽嗤笑一聲,實在懶得理他,乾脆指了指桌面上的東西:「全吃了,不然餓你三天三夜。」
寧易:……
等寧易把一桌的東西盡數吃了,離辰時還早,葉棽自己也喝了葯,兩人便往內室去。
他在軟榻上歪著歇息,寧易就在他身邊坐著,幫他捶右邊的腿放鬆。
葉棽拉過他的手,擺弄來擺弄去,笑道:「軟筋散的解藥管用嗎?」
寧易點頭:「回殿下的話,管用的,如今都好全了。」
「哦?」葉棽來了興緻,「好全了,是個什麼樣?你功夫如何?」
寧易想了想道:「應該還算好吧,不過我沒和人交手過,最多也只是師父喂招時點評兩句。」
「你還有武師傅呀?」葉棽笑著把他的手揉成一團,「看來你父皇對你還挺上心。」
寧易動了動嘴卻沒說話,想了想才大著膽子問道:「殿下,要不我做您的侍衛吧,我能保護您的。」
葉棽卻搖頭:「侍衛不好,每日要站崗巡邏,我想見你的時候見不到,侍衛不好。」
寧易「哦」了一聲,又沒聲了。
葉棽撐不住笑道:「怎麼,你是怎麼就覺得我需要人保護呢?莫不是新陽宮這些侍衛你都瞧不上?」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在想。」寧易咬了下嘴唇,道,「在想怎麼才能名正言順地留在殿下身邊。」
葉棽果然欣喜不已:「你想留在我身邊嗎?」
寧易點頭:「想。」
葉棽又問:「那你覺得現在這樣不叫名正言順嗎?」
寧易啞然,瞪眼想了一會,搖頭道:「不算?其實我也不知道,殿下救了我,又帶我回來,還對我這麼和氣,我有時候都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好像從來就該這樣。」
葉棽偏頭看著他,心裡五味雜陳,原本也就該是這樣,只不過晚了一世而已。
他喃喃地重複寧易的話:「好像從來就該這樣?」
寧易看著自己的手被他攥緊又鬆開,鬆開又揉起來,不由得微微一笑,輕聲道:「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葉棽猛地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寧易,眼前這個人,終究不是前世那個寧易了吧?他的鈴鐺,到底還是丟了吧。
可如今的自己還是原來的那個自己嗎?他又有什麼資格要求這個寧易還是以前的那個寧易那?
葉棽不想讓寧易察覺,他毫無徵兆地把寧易抱住,緊緊的將他扣在懷裡,眼中卻湧出淚來。
「殿下,易願意留在您身邊,做什麼都好,什麼身份也行。」寧易反手抱住葉棽的腰,輕聲道,「殿下喜歡怎樣都好,我都可以。」
葉棽收拾好情緒,不著痕迹地抹了下眼角,才放開他:「那你說我喜歡怎樣?」
寧易臉紅起來,支支吾吾地道:「昨晚那個太醫……我都聽到了,殿下,殿下還不高興來著,殿下,其實我都可以,真的!」
葉棽哭笑不得,推開他往靠枕上倚著,閉眼嘆氣:「你呀,心眼兒可真多。」
寧易沒想到他會是這麼個態度,明明昨天還親了自己,怎麼自己主動起來反倒成了這樣?
葉棽等了片刻沒聽見他的動靜,睜眼看去,卻見寧易兩眼裡蓄滿了淚,將墜不墜的,咬著嘴唇一臉的落寞。
「怎麼又哭了?」葉棽對著這麼個哭包,簡直無可奈何,把人攬進懷裡,耐心地解釋,「那種事本就是兩廂情願,情之所至水到渠成方才美好甜蜜,難不成你以為我想強要了你嗎?」
寧易搖頭:「我,我沒不願意的。」
葉棽嗤笑道:「還犟?小易啊,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打心底里抗拒這些事,我能瞧不出來?你委曲求全,我猜,是因為有人給你透了消息,圍場那些衛國人都死了,是不是?」
寧易一震,眼中閃過驚恐,卻立刻掩飾住,咬著牙讓自己鎮定下來。
「殿下說的什麼?我,聽不懂。」
葉棽低頭,伸出舌尖蘸了下他的眼睛,一大滴眼淚就此滑落進嘴裡,細細咂摸,竟是咸而微苦。
「聽人說,眼淚都是鹹的,若有人的眼淚發苦,那他一定是好命的人。」
寧易抹了把臉,不解地抬頭看他,卻見葉棽眼中是濃的化不開的柔情,彷彿有魔力一般,把他一下子吸了進去,越陷越深。
葉棽的聲音低沉而性感,帶著蠱惑人心的魔力,他說:「因為若有人從你的眼淚里嘗出苦味,那你就遇到了命里註定疼你愛你的人,他會竭盡全力的對你好,讓你此生無憂。你說,這樣是不是好命?」
寧易點點頭,眼裡滿是憧憬:「那樣的話,還真是好命得很。」說完才忽然明白過來,羞澀地別開眼,想了想又道,「殿下,我只是聽到人議論,沒有給我透消息的。」
葉棽笑著戳了戳他額頭:「嗯,你說沒有就沒有。」
寧易還想再解釋一下,卻聽外間傅衣的聲音傳來:「啟稟殿下,奴婢回來了,孫禮公公在外求見。」
葉棽抬頭應了一聲:「進來吧。」說著又對寧易道,「待會跟著孫禮去,他會照顧你,未時就回來了。別怕,嗯?」
寧易點頭:「殿下放心,我不怕,不給殿下丟人。」
傅衣進門來,行禮請安。
葉棽也沒理會,又在寧易嘴上親了親,才放開他。
傅衣也全當沒瞧見,只道:「殿下,孫公公來了,您看是奴婢領著人出去,還是叫他進來給您請個安?」
「步輦備好了?」
「是,備下了。」
葉棽朝寧易指了指拐杖,由他扶著站起來往外走,邊走邊對寧易道:「正好我要去鳳翔宮,送你去。」
~心思~
除了寧易死活不肯上步輦,非要跟在後面走路之外,葉棽很順利地把他送去了浮離齋。
說老實話,他也是兩世裡頭一回踏足這個地方。
前世他不是沒從浮離齋里要過人,只不過那些玩意在床上除了哼哼唧唧像個小雞崽,就是□□發的叫人怵頭。
後來又聽說了浮離齋的手段,他也就更熄了心思,連帶著對這個地方也都反感起來。
這一回雖然做了萬全的準備,可還是覺得不大放心,站在門外拉著寧易的手,葉棽就像要送親兒上戰場似的,恨不能自己進去替他。
「殿下,時辰不早了,鎮國公也不能總在鳳翔宮待著。」傅衣小聲提醒,「這裡您且放心,奴婢等會叫小安子過來伺候著,出不了大事的。」
孫禮也道:「是啊大殿下,有奴婢在,您儘管放心就是。」
葉棽點點頭,給寧易整理了一下衣襟和束腰,拍拍他肩膀道:「去吧,有事就讓小安子去尋我,我上午在鳳翔宮,午膳后就回去。」
寧易眼睛亮晶晶的,乖乖的點頭:「殿下放心,我沒事。」
葉棽笑笑,從懷裡掏出一個荷包塞到他手上:「拿著,有空時想想做成個什麼。」
寧易好奇地打開荷包,一顆碩大的金綠貓眼寶石落在掌心,陽光下光華流轉,美得奪人心魄。
「這,殿下,這太貴重了!」寧易趕緊把珠子放回去,搖著頭拒絕,「我受不起的。」
葉棽握著他的手不容推拒:「聽話,拿好了。再鬧晚上不許吃飯。」
寧易呆了一下,只好把荷包收緊懷裡貼身放好了。
「這才乖,你去吧,我不能耽擱了。」
葉棽說著捏了捏寧易的臉,不過試了兩下只揪起來一層皮,看了眼呲著牙的寧易,心裡嘆氣,還是太瘦了,得再喂胖一點才成。
葉棽看著寧易進了浮離齋,殿門打開的一瞬,屋內整齊跪著十幾個年輕小寵的背影闖入視線,光.裸.著的身子,白膩的肌膚,還有看起來不盈一握的腰肢,每一個看起來都似乎楚楚可憐。
葉棽呆了一呆,待回過神來殿門已經關上,寧易和孫禮也早已不見。
「殿下莫要多想了,左右不過幾個時辰,中午一頓飯的功夫,沒事的。」傅衣小聲勸著,「再說,又有孫禮護著,小安子也跟著,出不了大事的。」
他算是瞧出來了,自家主子對這個寧易那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真是比親爹都上心。
不對,親爹都沒他這麼上心。還當著那麼多人的面送東西,把人都當傻子了呀?是,你是主子做什麼都是對的,那我們奴婢以後都不用在宮裡混了嗎?
傅衣越想越委屈,以往自家殿下在宮裡別說浮離齋調/教的小寵,就連個宮女都不讓近身的,誰提起大殿下不挑著大拇哥說一句,潔身自好,再在心裡感慨一下,果有明君之相!
可是現在來了一個寧易,一切就全都變了。
變了就變了吧,只要主子開心,怎麼都好。傅衣覺得自己真是個忠心又貼心的好奴婢了,他有些警醒地看了看周圍,暗暗地挺起了胸,以後自己可得多多留心,多給主子分憂才行。
葉棽哪裡知道他心裡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只不過他也沒像傅衣擔心的那樣真的改了主意把寧易弄出來。
既然逃不過,那怎樣都接著就是了。他也不是怕外人說閑話,只是單純地不想為這個事讓母后心裡對寧易生出嫌隙。
寧易是乖順的,聽話的,也是個忠心耿耿的。這才是他想營造給沈皇后的印象。同時,自己對寧易上心,而且不是一般的上心,也是他要營造給所有人的印象。
只是,剛才那一瞬間的畫面一直在他腦子裡閃現,葉棽攥緊了步輦的把手,強迫自己放空思緒,輕輕地靠在椅背上,仰頭望天。
秋高氣爽,陽光明艷,像極了前世那個午後,那日的天也是這麼藍。
好在這一世他重新來過了,一切才都剛剛開始,好戲總在後頭。葉棽微微一笑,隨著步輦的起伏,閉上眼假寐片刻。
走了沒一會便到了鳳翔宮,才進院子葉棽就被一陣笑聲驚醒。
抬頭看去,是沈湘正在院子追一隻銀白色的小東西,一邊追一邊笑,眼看拿東西蹭蹭蹭上了樹,沈湘又沖著偏殿高聲叫沈復。
「哥,你快來呀!小白上樹了!」
作為沈東林的女兒、沈復的嫡親妹妹、沈皇后的親侄女,沈湘可以說是在福窩蜜罐里長起來的。出身名門,身份尊貴,走到哪裡都是眾星捧月。
加上鎮國公府乃是武將世家,沈湘也自幼習武,性格開朗活潑,特別討人喜歡。
沈復從偏殿出來,打眼先瞧見了門口葉棽的儀仗,沖沈湘招招手,笑著迎了上來。
「微臣參見大殿下,給殿下請安。」沈復拉著妹妹行禮。
步輦停下,葉棽笑道:「復表哥、湘兒快些免禮,我還以為你會在圍場,怎麼也回來了?」
沈復起身和傅衣一左一右地把他扶著下了步輦,才道:「昨晚薊州驛傳來消息,匈奴納貢的使團要入關,史大人就叫我回來了。」
他說的史大人正是兵部侍郎史閔,負責大瑄北面的軍務,也是武庫司的長官,正好是沈復的頂頭上司。
葉棽輕哼道:「又拿史大人當幌子?使團入關也好,進京也罷,要你們兵部做什麼?禮部的人都是死的不成?」
沈湘笑道:「殿下說得可太對了,我哥就是鑽空子要回來!」
沈復沒好氣地甩手斥道:「你廢話可真多!」
沈湘撅了撅嘴,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葉棽失笑:「湘兒都知道的事,大舅舅會不明白?復表哥小心些吧。」
沈復擠了擠鼻子,湊到他跟前小聲道:「叫我回來的正是家父。」說完還得意地沖他挑了挑眉。
「哦,是就是唄,有什麼好得意的?」葉棽轉頭看向沈湘,「湘兒好像又長高了,是個大姑娘了。」
沈湘挽住葉棽的胳膊往前走,笑眯眯地道:「表哥我明年及笄了,你早就答應要給我備個大禮的,沒忘吧?」
葉棽搖搖頭:「你是不是每次見我都得說這個?還沒及笄就像個老太婆。」
沈湘跺腳:「那人家到現在都沒見你有什麼行動,著急嘛!」
葉棽也不知道她急的是什麼,她生辰在六月,還有半年多才及笄,可她從今年年初就盯上這個事了。除了自己,沈皇后,連見了景帝都不忘了提一提,葉棽也是哭笑不得。
沈復卻道:「你別聽她的,這丫頭瘋了,今年一年就沒別的事,張口及笄閉口及笄的,人家姑娘都恨不能永遠別長大,她倒好,整日里琢磨的都是嫁人。」
沈湘被他說得臉上掛不住,怒道:「大哥你不是好人!我不理你們了!」
葉棽趕緊拉住她:「湘兒乖,你大哥嘴上沒把門的,咱不跟他置氣。剛我進來時瞧見你在追什麼,跑樹上去了?」
沈湘道:「是大哥在山裡抓的小狼,我想抱抱它,它就跑出來了,怎麼都抓不住。」
沈復:「我去抓它下來,你們先進去,父親母親都在呢。」
葉棽見他在院中爬樹,那樹枝上果然伏著一隻瑟瑟發抖白色的小狼,一對圓圓的大眼睛濕漉漉的,看起來特別惹人憐愛。
這雙大眼睛讓葉棽一下就想到了寧易,也不知他現在好不好,有沒有想自己?
此時浮離齋里寧易已換了一件輕紗素衣,摘了頭上的逍遙巾,跟著孫禮進了一處小房間。
浮離齋是皇宮中一小片相對獨立的宮室,三面環水,只有正門是連著外面,因此只要守住了正門,便也不愁會有人逃出來。
兩人進門后,孫禮揮退旁人,笑著拉寧易在身邊坐下,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冊子。
「寧公子,這是禮教司給新入宮的宮人們編寫的宮規。你就在這裡讀吧,雖然有些長,其實也挺好記。你先看一遍,回頭有什麼不明白的,咱家再來給你講解。可好?」
寧易接過冊子,拿在手裡翻了翻便放在一邊,笑道:「孫公公有心了。」
孫禮愣了一下,雖然有些奇怪,卻還是笑吟吟地點頭:「那就不打擾,公子有什麼需要,便喚人進來伺候就是了。」
孫禮說著,起身拿了拂塵要離開,卻聽身後寧易道:「孫公公且慢,易還有一事不明,請公公賜教。」
孫禮轉過身:「公子有什麼事儘管問,咱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寧易垂眸笑笑,起身上前:「公公這兩日打算如何教導易?」
孫禮有些茫然,這個寧易好像一瞬間完全變了個人,哪裡還有昨晚對著大殿下時柔順乖覺、逆來順受的樣子,眼前這人一雙眸子晶亮晶亮的,看起來雖狡黠卻並不惹人討厭。
到底是自己看會錯了意,還是說,這是寧易自己的算計和心思?又或者,是大殿下授意,用他對自己試探?
思及此,孫禮不由一凜,可他到底混跡宮中幾十年了,自然不可能在寧易面前輕易露出破綻,只一瞬的功夫便調整好了神情,完全一副老好人的樣子,
「教導這話可不敢當,是殿下交待咱家多多關照公子,不叫您受了委屈。當然,若是公子還想要學些旁的,那咱家自是傾囊相授。只不過,公子剛也瞧見了,浮離齋里教的學的都是些什麼,想必心中有數?」
就怕你見識之後就改主意了,到時候可別哭著喊著不敢再來。孫禮別有深意地盯著寧易,就算兩日功夫,自己也能叫他對這裡「終身難忘」。
寧易垂眸默了片刻,似乎是在猶豫。
孫禮正想著若是他打退堂鼓,那自己便就順水推舟,等回頭見了大殿下總有話說。
誰知寧易卻緩緩地抬手,捏著腋下衣襟的小結一扯,隨即雙臂一擺,紗衣滑落在腳邊。
孫禮無語地眼看不著寸縷的寧易,一時有些怔愣。
寧易卻笑了下,後退半步跪在孫禮跟前,輕聲道:「公公方才說了要傾囊相授的,易先謝過公公了。」
孫禮拉著他沒叫他磕頭:「你真想好了?你知道昨晚大殿下是如何託付我的嗎?」
寧易點頭,指了指桌上的小冊子:「殿下對我極好。」
孫禮目光灼灼:「那你知不知道,這裡每一個人都恨不能遇上大殿下那樣的主子,那便可少受點罪。他們巴不得每日進來就讀宮規呢!」
寧易坦然一笑:「孫公公,你是個好人。可,你不是衛國人。」
孫禮一震,緩緩地直起腰,眼神複雜地看向寧易,沉吟著沒有說話。
寧易輕嘆一聲,彎腰叩頭:「求公公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