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無妄
「沒有,不是!」寧易眼淚一瞬間噴涌而出,他激動地擺著雙手,哭著搖頭否認,「不是,亡國跟我沒有關係,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們相信我啊!」
葉棽心抽的疼,一著急自己也滑下凳子,單膝跪在他面前,將他一把抱在懷裡:「好了好了,不是你,我信我信,小易不哭了啊,不哭。」
柔聲哄著懷裡人,葉棽也沒忘了顧安誠,一個眼刀飛過去:「快點出去!」
顧安誠被他眼神嚇的後退了兩步,盯著在葉棽懷裡哭得直抽抽的寧易,鼻子里輕哼一聲,抿著嘴唇轉身出去了。
葉棽這才鬆了口氣,拍著寧易的後腦勺,輕聲哄他:「好了,顧大傻子走了,沒人再說我們小易壞話了,小易乖,不哭了啊。」
寧易抓著葉棽的衣袖,抬眸抽噎著道:「他們說燒死災星,衛國就有救了,可我,我不是災星。我只是想見他,那個人好幾次,在橋邊,我不是災星,我剛好,剛好路過橋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不想死,不要殺我,不要!求求你!」
他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說的話也語無倫次,葉棽聽得含含糊糊,只一個勁地先順著他安撫他。
寧易哭了一陣,自顧自地發泄了一通,便漸漸地止住了哭聲。他自忖不是個脆弱的人,這種程度的事情,他從小到大也經歷過無數次,怎麼偏偏在葉棽跟前就這麼不堪一擊呢?
窺著葉棽的神色,倒是一點也沒見厭煩,反而聲音語調還是那麼溫柔,寧易心裡湧上一股莫名地情緒,揪著葉棽的袖子囁嚅道:「殿下,你是個好人。」
葉棽笑著揉了揉他發頂,好奇道:「你說那個人,是誰啊?」
寧易愣了愣,眼中的悵惘一閃而過,他搖搖頭:「我也不知他是誰,只是在橋上見過他幾次,我,沒敢去和他說話……」
葉棽想了想,問道:「煜金橋?」這一世的記憶浮上腦海,葉棽這才想起,為何沈復說金陵城是自己用計攻破的。
哪裡是他的計策,根本就全是巧合!
葉棽心裡嘆氣,這一世自己也算是走了狗屎運?只不過頂個監軍的頭銜,打著跟著小舅舅去見識一番的算計,誰知到頭來自己成了滅衛國的大功臣。
這要是前世有人告訴他,滅掉衛國的姿勢可以這麼清奇,他真是打死也不會信。
所以衛國是怎麼亡的呢?
簡單講,無妄之災。
說白了,倒霉催的。
迷信的話,那就是天降災星……
只是這事,還得從這一世瑄國、衛國之間的交往乃至交惡開始說起。
衛國人舉國信奉天師道,朝廷供養國師,凡有大事皆由國師占卜后決斷。
瑄國和衛國交戰這件事,就是衛國國師占卜出來的。
瑄國在北,且復原廣闊,北邊匈奴部族時有侵擾,西南則是羌族為患。但羌族和衛國之間卻隔著八百里洞庭,並無交集。
所以起先,瑄國這頭從景帝到大臣們,都認為衛國乃是教化之邦,又地處江南富庶之地,應以聯合為要,先集中力量對付在西南為患的羌族。
在前世便是如此,朝臣中以沈復的二叔,也就是葉棽的小舅舅沈南星為首力主剿滅羌族,顧寒林又提出「先北后南、先難后易」的大一統方針。
於是瑄國提出與衛國聯姻,並將景帝的小女兒頤和公主嫁了過去,衛國國君大喜之下全力支持瑄國與羌族交戰。
雖然真刀真槍上陣拼殺的還是葉棽他們,但衛國卻出了不少錢糧,也算是兩國親密無間了。
至於後來葉棽掌了兵權之後先放棄北方的匈奴,轉而衛國起心思,一來是因為南下的機會更利於他鞏固自己的兵權,二來也是景帝覺得統一的時機到了,比起北方游牧的匈奴來說,衛國已經是卧榻之側不得不除的那個人了。
這一世兩國交往的軌跡則完全不同,首先羌族王子朝貢時被頤和公主相中,本擬和親衛國的人換成了宗室女,衛國心懷不滿已久。
其次就是衛國的金陵城下了一場百年不遇的隕星雨,天降隕石損毀房舍無數,就連皇宮也沒能倖免,還有不少的人員死傷。
衛國國師祭祀問天,天啟竟然是和親的郡主就是引來災星發難的人。
衛國國君雖然秘密處置了那位可憐的郡主,但終究紙里包不住火,景帝得知消息后震怒,下令調兵攻打衛國,討要說法。
得知此事時,頤和公主已經嫁入羌族,羌族首領也派出奇兵,與瑄國一起渡江攻衛。
但其實金陵城據守天險,易守難攻,縱然大軍壓境,衛國也並沒有放棄的意思。
最關鍵的轉折點,其實是寧易。
葉棽隨沈家軍到了前線,兩軍對峙了將近一個月也沒有仗打,他就坐不住了。
偷偷混在百姓中坐船去了金陵城打算遊玩一番,彼時兩國百姓互有通婚,生意往來更是頻繁,即便交戰也終究是給百姓留有返鄉的餘地。
葉棽成功混入金陵城,被煜金橋的風景深深吸引,流連盤桓了幾日。
寧易便是偶機緣巧合之下見到了他,驚鴻一瞥卻就此烙印在心。
連續幾天寧易都跑去橋邊想和他偶遇,可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失之交臂,直到最後他終於鼓起勇氣想找葉棽說話,葉棽卻再也沒有出現。
寧易遺憾難當,在橋邊等到深夜,終於在他失望離開時,卻天生異象。
那晚的異象被解讀成國之將亡,百姓罹難。葉棽當時還在金陵,聽了這個傳聞便立刻命人散布謠言,說是衛國國君行不義之事,上天降罪於衛國,而瑄國則是天命所歸,攻城乃是救民於水火之中。
一時間衛國四面楚歌,人心渙散,軍隊中就有不少叛國投降的,百姓也紛紛出逃,甚至在瑄國攻城時,都偷偷地打開城門。
三天不到,金陵就完了。衛皇自焚,其餘皇族盡皆充入俘虜,寧易就是其中之一。
至於那個所謂的異象……
「孛星入紫薇?」葉棽失聲道,「你是說那一晚,你在煜金橋?」這倒霉催的衛國,倒了血霉的寧易啊……
寧易點點頭,眼中恨意一閃即逝:「國師推算出金陵城裡煜金橋的方位有災星,孛星入紫微便是要撼動衛國基業,只有除了那個災星,才……」
葉棽心疼地將他抱住,原來這一世寧易所有的無妄之災都是因為自己,怎麼又是因為自己呢?偏偏自己又是最後一個知道……
「所以他們說你是災星,因為你那天在煜金橋出現了?」
寧易神色慘淡地再點了點頭,抓著葉棽的胳膊搖晃了兩下:「殿下,我真的只是碰巧,我不是災星,衛國不是因我亡的!」
「我知道。」葉棽安撫地笑笑,「我都知道。」
寧易沒再說話,他微低著頭叫人看不清神色,垂著的眼掩去了所有的情緒,是有瘦弱的身體靠在葉棽肩上還在輕輕地抽泣顫抖著。
外間侍衛聲音又起:「啟稟殿下,周公公過來探望。」
葉棽應了一聲:「請他在外間稍後。」說著他鬆開寧易,柔聲道,「你先在這休息一會,我出去一趟,周全是母後身邊的人,這會過來必是母後有事。」
寧易點點頭:「罪奴扶殿下起來吧。」
葉棽這才覺得左腿傷處疼得不行,靠在寧易身上好容易站了起來,拄著拐杖緩了半響才感覺稍好些。
寧易小心地問:「要不,奴扶您出去吧?」
葉棽偏頭看他,笑道:「今兒個先不用,將來留你在我身邊,每天都扶我,可好?」
寧易臉上一紅,咬著嘴唇沒說話。
葉棽輕笑一聲,拍拍他肩膀,自個兒拄著拐杖慢慢地往門口挪著過去了。
寧易怔怔地看著他走到門口,外面的侍衛掀起帘子扶他出去,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眼裡全是晦暗不明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