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藍色,綠色
程迪智這是想給蘇若瑤一個驚喜。
大夫人看見了,不解地問:“這玉龍王,玉觀音,是老爺剛從外麵帶回來的吧?這又要搬出去?”
“夫人,老爺去祁院,探望被劫持,受了驚嚇的大少奶奶,與大少奶奶和蘇夫人相談甚歡,叫奴才將兩台神仙抬過去。”程全也照實對大夫人說。反正這事大夫人會知道,也不必瞞著她,免得得罪她。
程全走後,大夫人氣了一陣子:老爺,你可真夠偏心延仲,爭妍也被劫持了額,你問都沒問一句!
不過大夫人很快淫笑:家公趁兒子不在家,與媳婦相談甚歡?這可是個好笑話,將來看你們怎麽收場?
這樣,程府老爺程迪智,一尊高貴正氣的玉龍王,一尊和藹救世的玉觀音,去了祁院。這幾個元素加起來,成了程府的大新聞,一下子傳開了。
祁院內,程迪智繼續和蘇若瑤,曹如嫣談天說地。
他想著:外麵的人胡亂猜測,說若瑤是劫持如嫣的幕後主使,但我怎麽都難以相信。怕若瑤現在也是眾口鑠金吧。與她多聊聊,然她心裏安定些。反正,這裏不是館娃齋,還有孫子程經在一邊,誰還能說什麽不成?
他先問曹如嫣:“如嫣,爹記得你嫁給延仲後,成親那日著大紅婚袍,之後多以藍色衣裳,飾品居多,爹看你像是獨愛此柔藍一色?”
“是的,爹。”曹如嫣回答:“如嫣生於海邊,長於海邊,天亦藍,海亦藍,喜愛將自己想象成溶於天之藍,海之藍。”
“如嫣,人說常見不為奇,你卻恰恰相反。”程迪智好奇地問。
曹如嫣休息了兩日,還是心裏疲憊,難過,但眼前的人是家公,不便請他出去,就作有興致樣,但說的都是真心之語:“我原本漁家人出身的寒門士子,不可忘本。這海之藍就是漁家人的本。所以如嫣一直心係著這淺藍,蔚藍,深藍。”
“如嫣,你著藍色,在朱赤,丹赭,明黃,橙紫中,很難出彩。你曾是南安縣名媛,難道不在乎這?”程迪智這是在出試題。
曹如嫣回答得可以說是滿分:“爹,如嫣認為,著裳隻為保暖,得體。所謂依靠著裳而出彩,是附庸風雅之人所想。如嫣覺得,著裝出彩隻可得一時的關注或讚賞。而言行品格出眾之人,才可獲永久的稱譽和盛讚,且遠勝於著裝出彩之人,將其拋至於闌珊處。歲月檢驗為人的方式不在著裝,而在品行。”
“如嫣,真是句句醒世恒言啊。憑你這番得道的話可著書了。”程迪智明言讚賞,又問:“如嫣,白袷藍衫,在男兒中,說的是沒用取得功名的士人,亦指底層士人。但你卻並不在乎此,是否有些一意孤行或是嘩眾取寵之意?”
“爹,白袷藍衫如何,絳紅朱赤又如何?嘉靖帝時的內閣首輔嚴嵩穿的就是一品的大紅仙鶴服,可他的所作所為有哪一件是為大明百姓所想?倒不如著青藍色官袍的海瑞‘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脫下官袍,摘下管帽,著白衫來得好。”曹如嫣一番評論近史。
程迪智對她的這番評價很是讚賞:“如嫣閱書甚廣,眼界也極高,不愧為延仲的妻子。”他又順水推舟似的轉向蘇若瑤:“蘇希仁,你不如也說說,你喜愛之色。”
蘇若瑤還在想剛才那句“君當做磐石,妾當做蒲葦”,回味著,“君”是延仲吧,一時沒回答程迪智的話。
曹如嫣就替她說:“爹,如嫣多嘴了,瑤姐姐喜愛之色,我知道,於我而言,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青綠色。”
曹如嫣突然想到:“爹,我說錯話了,不該稱瑤姐姐,是希仁姐姐。”
“如嫣,你脫口而出‘瑤姐姐’,是否平日也如此稱呼?”程迪智問:“按理說,你為延仲之妻,應當她稱你為姐姐才對,你這樣可稱呼,她這樣接受,是否亂了備份?”
曹如嫣也不遮掩:“爹既已看出,如嫣也不再隱瞞,確如此。隻應瑤姐姐長我一歲,我實在覺得讓她稱呼我為姐姐,兩人都別扭,況且,瑤姐姐照顧我更多,當我稱她一聲姐姐,合情合理。隻是這禮數,如嫣確實沒有遵循,以後如嫣會改正的,就按禮數來,稱‘希仁’。別扭的話,就不必姐妹相稱了。”
“誒,無妨,你脫口而出的‘瑤姐姐’才是真言,才更顯得融洽和諧。看你絲毫不隱瞞,說話豪爽,想必稱呼原名會更親近,就不必強迫自己去改了。有時,糅雜的禮節反倒讓會讓親人之間生疏了。畢竟這祁院的主人是延仲,他不介意你怎麽稱呼,你何必在意呢?我看你剛才的脫口而出,不假思索,定是平日裏常這樣說,延仲也沒在意,我看,心寬的延仲肯定會喜歡這樣親近的稱呼。”程延仲看曹如嫣對蘇若瑤這樣好,心中又放了一個心。
曹如嫣說:“謝爹的諒解。瑤姐姐,該你回答爹的問題了,你喜歡之顏色。”
蘇若瑤雖然希望程迪智在這裏久一點,但他在這,是家公的身份,很容易讓人說長道短,還是趕緊回答他的問題,讓心血來潮的他離開吧:“老爺,奴婢喜愛之顏色確如如嫣所言,是綠草茵茵的‘綠’。老爺,奴婢該死,說錯了,是如大少奶奶所說。”
“什麽說錯了,你也別解釋了,已出口就直呼‘如嫣’,看來不僅如嫣稱你為姐姐,你對如嫣也是以妹妹相稱相待的。我長你們一輩,看你們再祁院,妻妾之間,姐妹相稱,而且是真實的,不是偽裝。我都羨慕你們的和睦相處,要表揚延仲的治家有道。相比之下,我這個父親,可不比他。”程迪智抱著程經,覺得很溫馨:“不說其他的,蘇希仁,繼續說你喜愛之色的緣由吧。”
“奴婢就在老爺麵前,鬥膽直呼大少奶奶的名字了。奴婢與如嫣的喜愛的顏色相似,是‘青山綠水’的綠。緣由也類同,奴婢是農家女,每當長輩們看到綠油油的麥田,青枝綠葉的森林,吐綠的果樹,他們就心眼如醉,奴婢自然就跟著喜歡上這碧情綠意。”蘇若瑤回味著,但又難過:“隻是家鄉旱災過後蝗災,綠水青山已變成黃土一片,隻剩奴婢這一身慘綠。”
“怎麽說著說著,說起災難了?蘇希仁,別說這些,災難終會過去。”程迪智手一揮:“你說說看。大明官服中,青綠袍是八品,九品了,可不上檔次,你為何還獨愛這青綠色呢?”
蘇若瑤剛才說起家鄉的災難是想讓程迪智感覺不快,離開祁院,但他卻避開,又重新問個問題。麵對他,蘇若瑤是拿捏不定,到底是留還是請出呢?不管如何,這對話還是要繼續的。
“老爺,奴婢覺得,官袍顏色是朝廷定下的,但單就各顏色而言,並無高低上下之分。朝廷雖將官袍的顏色定為緋紅在青綠之上,但不是還有一句話,花無百日紅,樹有千年綠。隻是各花入各眼,各色入各心罷了。各種顏色皆有妙處可言,看喜愛之人欣賞哪一處罷了。在奴婢看來,朱赤刺眼,黃紫傲氣,唯有青綠使人心寧靜。”蘇若瑤說出她的看法:“不過,若看透了,顏色無關緊要,對人而言,人如一畫,畫中色不及形,形不及神。這是奴婢聽一先生說的。”
“嗯,‘色不及形,形不及神’,和如嫣剛才說的‘品行出眾之人,遠勝於著裝出彩之人’,這兩句話,有異曲同工之妙,殊途同歸之趣。”程迪智和藹地念著:“如嫣的青藍,蘇希仁的青綠,都清靜,恬淡,樸素無華,別有一番雅致。一點不同於祁院外的大紅大紫明黃,奢華虛浮礙眼。”
曹如嫣想著,說了這麽多,爹該起身了吧?我還對劫持一事而後怕不已,想靜一靜。
蘇若瑤也想著:一官,我知道你是想和我聊天,可我們隻能在館娃齋聊個一天一夜,這是祁院,不可。你該起身離開了。
可程迪智還真沒有起身的意思,他在等著寶物的送來,就一邊繼續說:“如嫣,蘇希仁,想不到和你們聊青藍,青綠兩色都能談得如此盡興,有韻味。看,程經見我開心,也跟著開心呢。你們可有什麽詠歎青藍,青綠的別具一格的詩作?”
曹如嫣見他還無離開之意,就抱歉地說:“爹,如嫣現在受驚嚇,似乎還未醒,也作不出什麽好詩作,隻能以古人的詩作敷衍了。李白詩句中曾有:藍岑竦天壁,突兀如鯨額。奔蹙橫澄潭,勢吞落星石。’孟郊詩句中有‘藍岸青漠漠,藍峰碧崇崇。日昏各命酒,寒蛩鳴蕙叢。’不知這兩句可算是含青藍的詩句?”
“前一句雄偉壯闊,後一句秀麗柔美,都不錯。並不是李白和孟郊的名句,如嫣,你閱書廣闊。”程迪智又轉眸問:“蘇希仁,你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