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耳目 新
三人睡於崖上,過了大半個時辰,曲姑姑趕來,方將三人抱回屋中。程傲休息了一個更次,疼痛漸減,當即起身下了床,打開房門,見四下裏一片沉寂,鍾怡房中雖亮著燈光,但不聞人語聲,想是曲姑姑已經離開了。
他便輕輕關上房門,快步下了崖,往無望室方向而去,他受了鞭刑,一時不敢馭葉飛行,轉過兩座山峰,山路漸陡,卻到了七竅岩中。
這七竅岩本是一塊數百丈高的巨石,但其根部卻天然生成七個大小不一的孔洞,每個孔洞之間卻又互相連通,便如是人的七竅,此處乃東靈山極偏僻之處,又因道路崎嶇艱澀,是以極少有人來,程傲自幼長於東靈山,兒時常來此處攀岩,知道出了七竅岩,無望室便遙遙可見,他想趁夜宴之時,從無望室中偷取開玄冥洞的鑰匙,又擔心白錦會回屋,因而抄近路而行。
從七巧岩的第一個孔洞爬進去,彎著身子,曲曲折折走了數百步,方到第二個孔洞,如此又東折西拐、忽上忽下行了一會兒,方到第三個孔洞,程傲隻覺背上鞭傷陣陣疼痛,手扶著岩壁,不由便停了下來,剛喘兩口氣,忽見前方第四個孔洞中似有人影一閃,隨即沒入山壁間,他一驚,心內嘀咕:“今日夜宴,眾弟子都在長生殿中才是,自不會有人在此出沒,我定是瞧花了眼。”心中雖這樣想,但還是忙收回柳葉微光,放輕腳步跟了上去。
他一邊走,一邊聆神細聽,寂靜非常,卻無一絲聲音,熄滅了法器微光,洞內更是伸手不見五指,忽然叮叮當當,傳來一陣銅鈴的響動,程傲吃了一驚,連忙貼石壁而立,下意識便去捂自己的銅鈴,卻觸手成空,才想起銅鈴已給了鍾怡,心想果然有人,念頭剛一轉畢,忽聽一人道:“你悄悄的來,可有人留意到你?”說話的卻是一名女子的聲音,程傲隻覺這聲音十分熟悉,皺眉一想,心驚道:“是紅菱師姐,她怎地會在這兒?”一時心念電轉,許多不好的念頭便湧了上來。
跟著便聽一男子的聲音道:“我隻說出來小解,哪裏有人留意到我?”說話聲音低沉,卻是弟子莊華的聲音。
那女子紅菱又道:“師父吩咐了什麽事,你隻寫了紙條悄悄塞給我就是,何必硬要約出來見麵?”
程傲心驚道:“是師父命他二人暗中聯係的?有什麽事不能當眾商議,卻叫他二人暗通款曲?師父既有話吩咐,為何不當麵說與紅菱師姐,卻叫莊師兄轉述?”一時好生詫異,隻聽莊華道:“好師妹,咱們許久未曾見麵了,我可想你想得都快病了。”
接著便聽女子嚶嚶之聲,顯是二人有甚親熱之舉,又聽莊華口內好師妹、乖師妹地叫著,甚是纏綿享受,程傲自來清修,摒除情欲,此時猛聽二人發此情欲之聲,不由得滿臉通紅,而心頭之震撼更是無法形容,心想紅菱師姐一向安靜自持,閣中弟子以她最不喜言語,師父常說她最有慧根,而莊師兄乃西靈閣中出類拔萃的弟子,誰能想到他二人竟也動了情欲,偷偷摸摸在此私會,難道他二人也沒食禁果?
過了好一會兒,才又聽紅菱道:“咱們不該私下總是見麵,若是叫旁人發現了,那該如何是好?”
莊華道:“此處極隱秘,誰能發現的了?再說此時他們都在長生殿中暢飲,誰會來這兒?”
紅菱道:“雖說如此,但總是見麵難免會為人察覺,若是因而破壞了師父大計,他定會叫我二人魂飛魄散。”說到這裏,語音發顫,顯是極為害怕。
程傲越聽越是心驚:“師父大計?師父他……他有何陰謀?”隻聽莊華又道:“我二人潛伏於此數百年,始終一無所獲,再過個兩三百年,天劫一至,你我究竟要暴露身份,我二人既不能飛身成仙,壽命終有盡日,為何不多見幾次麵?好好珍惜這須臾時光?”
程傲心想:“他二人潛伏於此?難道他們竟是妖邪派來的?”念及於此,微微籲了口氣。
岩內一片沉寂,過了良久,紅菱才幽幽長歎了口氣,道:“我有時候真的很害怕,三百年彈指即過,到那時我們逃離此處,事情敗露,隻怕你我下場便如夏之雪和孟雨燕一樣,而我們完不成師父所命,他也不會庇護我們。”
莊華哼了一聲,道:“老狐狸陰險狡詐,即便我們能探知玄天鑒的開啟法門,他就能饒了我們麽?我二人不過是任他擺弄的兩枚棋子而已。”
程傲心驚道:“原來他二人潛伏於我東西兩閣,是為了找到玄天鑒的開啟法門!不知他們的師父是何人?厲鬼窟的妖邪絕不會稱厲鬼王為師父,他二人身上又無邪氣,難道他們竟是仙界道派來的?自從八千年前,祖師將玄天鑒鎮於萬魔島上,這數千年來,無論是仙界道還是妖魔道都千方百計地欲探知玄天鑒的開啟法門,他二人即便是仙界道派來的奸細,也不足為奇。”一時出神,便沒聽見他們說些什麽,回過神來時,隻聽紅菱幽幽歎道:“師兄,我在這東靈閣中憂愁煩悶,多麽想離開這兒,和你一起找個清淨無人的地方,快樂逍遙地生活。”程傲聽她語氣有嗚咽之意,想是已然哭了。
莊華道:“你我二人雖受製於人,但天劫未至,老狐狸始終也不會將我們怎樣,如今妖魔猖獗、世道艱險,這東西二山還是一方淨土,你我能躲於此處,已經是萬幸了,師妹切勿生出消極之意,說不定哪一天咱們真能得知那玄天鑒的開啟法門,到那時拿到這無上至寶,你我稱霸仙魔鬼三道,殺掉老狐狸,永生永世在一起。”
紅菱忽然哈一聲,苦笑了出來,道:“你永遠不要做此非分之想,這數千年來,多少人欲得玄天鑒而不能,枉自送了性命,若玄天鑒真有開啟的法門,那這東西二閣主,怎地不去萬魔島取?玄天鑒雖是無上至寶,但到底也是一件法器,法器皆有靈性,當年東西兩閣的祖師雖能駕馭它,說不定換作旁人便不行了,或許這玄天鑒根本就沒有開啟法門。”
程傲心想:“這回可叫你說對了,《法器篇》有載,玄天鑒須有緣人得,根本就沒有什麽開啟法門,可恨世人貪心不足,總覺得開啟的機密在我東西兩閣中。”果聽莊華道:“不會的,這等無上法器,必有開啟之法,師妹,下個月初五,是霍顯的壽辰,到時咱們定要抓緊時機行動。”
紅菱道:“我曉得的,師兄,咱們出來太久了,恐人疑心,快回去吧。”
程傲隻聽腳步聲響,過了片刻,腳步聲消失,想是二人已出了七竅岩,他生恐二人並未離開,伏在暗處等了許久,終於再無聲音,方才走了出來,隻見明月當空,四下裏寂無一人,一時仿若做夢一般,難以相信莊華和紅菱竟是別人派來的耳目,心想:“不知他二人究竟受何人指使?師伯壽辰之時,他們又有何陰謀?好在還有數日,我既知此事,絕不會叫他們的陰謀得逞。”想到熟識數百年的師兄師姐竟為奸邪,一時卻是說不出的難受,遙見無望室立於孤崖之上,月色之中,顯得極為冷寂,室內並無燈燭之光透出,當即馭起柳葉,飛了過去。
到了門前,程傲伸手欲去推門,手剛伸出,微一遲疑,叫道:“二師兄。”連喊兩聲,屋內並無人應答,方才推門而入。
白錦的淨室素雅整潔,程傲借著月光將屋裏掃視一遍,心想:“鑰匙定被放在匣子或是箱子裏。”當即便將書架上的三個匣子搜了一遍,又將東首牆邊的一個雕花木箱搜了一遍,卻並不見鑰匙,奇怪一下,又將書架、木榻等各處搜了一番,白錦乃東靈閣二弟子,淨室雖比別的弟子較大,陳設卻極簡單,不過片刻功夫,程傲已將角角落落、各處都翻了個遍,但開啟玄冥洞的鑰匙卻始終不見蹤影。
程傲心想:“難道鑰匙被二師兄隨身帶在身上了?”想到二師兄素來沉穩,這屋中既無鑰匙蹤影,那麽自是被他隨身帶著了,一時好生氣餒,便在此時,隻聽一聲異響,程傲一驚之下,忽抬頭,隻見一個人影映到了門窗上,瞧身形,正像是白錦。
程傲大吃一驚,一瞬間便想從窗戶中躍出去,但這般破窗而出,白錦自會發現,他一遲疑,那門上的影子已經伸出手來,他惶急之下,閃身便躲在了書架後,便在此時,房門吱呀一聲,已被推開,跟著屋內陡地亮了起來。
程傲躲在書架後,從書籍的縫隙中望過去,隻見一雙白色的素足走了進來,他目光上移,見進來那人長身玉立,正是二師兄白錦。
白錦走到幾旁,盤膝坐了下來,從身後架子上拿了一本書,便凝神看了起來,程傲大氣也不敢出一下,一張臉卻不知不覺囧得緋紅,心內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忽然白錦道:“出來吧。”
程傲一怔,臉唰得一下更紅了,隻得站起身來,從書架後低頭走了出來,一時不敢抬頭去瞧白錦臉色,低聲喊道:“二師兄。”
白錦也不抬頭,淡淡道:“你躲在我房中做什麽?”
程傲道:“我……我……”他昔年甚是跳脫貪玩,但自這數十年來被罰處,性情已然變化,一時竟不知該如何作答,想了一想,索性便實話實說道:“大師兄被幽閉於玄冥洞中數十年,無人去探望,我近日常思念他,想去瞧瞧,知道鑰匙在二師兄你這兒,所以我是來找鑰匙的。”想到二師兄素來嚴厲,今番被他抓個正著,告到師父麵前去,自己定受重罰,可卻無一絲害怕之意,反倒覺得話說出來,心裏甚是痛快。
白錦一時卻不言語,良久竟長歎了口氣,黯然道:“數百年的師兄弟,親逾手足,不止你如此,我也常自思念大師兄。”
程傲一怔,萬料不到他竟會口出此語,一抬頭,隻見他目光深沉,充滿了憂傷之意,跟著便見他伸出修長的手指,將身旁地上一塊木板揭了開來,裏麵卻是一個暗格,白錦伸手入暗格中,拿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紅匣子,打了開來,從內取出一把鑰匙,那鑰匙自他掌中飛出,嗖得一下,飛到程傲麵前,程傲遲疑了一下,伸手接了過來。
白錦道:“這是開玄冥洞的鑰匙,你拿去吧,大師兄他幽閉於洞中數十年,也該去探望他了。”
程傲心內一陣激動,一時不知說什麽好,朝白錦一揖道:“多謝二師兄。”轉身便走,走了兩步,又轉過身來道:“二師兄……”
白錦見他欲言又止,奇道:“怎麽了?”
程傲便想將莊華與紅菱私會之事告訴他,但心中兀自遲疑,忽想起百年前另一位師姐失蹤一事,那時想不明白,此時想起,或許她也是別人派來了耳目,最終事情敗露,才桃之夭夭,更有甚者,她或已被師父按門規處置了,便道:“師兄可還記得桑臨風師姐?”
白錦一怔,道:“桑師妹?怎麽了?”
程傲道:“許多年前她無故失蹤,至今下落不明,師兄可知她人在何處麽?”
白錦奇道:“你為何有此一問?難道你知道桑師妹的下落?”
程傲搖頭道:“我不知道,自她失蹤之後,我便再沒聽過她的消息,隻是我心中一直奇怪,身為咱們東靈閣的弟子,卻無緣無故消失不見,更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白錦皺眉道:“自桑師妹失蹤之後,我和眾師弟們也曾多番尋找過她,但始終杳無音訊,她離去之時曾從北門而出,乃自行離開,並非受人脅迫,這其中的緣故非但是你,連師父與我至今也都想不明白,怎地你今日想起問這事了?”
程傲道:“我……”脫口便欲說出真相,但腦海中閃現出紅菱的模樣,想到若將今日所聞說了出來,紅菱和莊華必受門規重處,心中一軟,隻道:“沒事,我隻是突然想起問問,二師兄,我先告辭了。”說著轉身出了無望室。